細雨在這片土地上連綿成了數(shù)條細線,將這方的天空與地面相連。
遠山霧氣迷蒙,春雨落了滿地紅花,沉入土壤里。
而這地面,濕潤到,腳踩上就會凹陷進去,繼而顯出個盛滿了水跡的腳印。
在這樣潮濕,陰雨不斷的天氣里,本應(yīng)該是無人經(jīng)過。
可這地方的青壯年們,卻裸了上衣,每個背上都背著一個灰色的大包,從這里狂奔而去。
前面河道處的堤壩,快要被這些天連綿不斷的陰雨給沖垮了。
他們來不及休息,因為他們知道若是停一停,后面就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樣的大事了。
他們的潮州,真是多難啊。
等他們從小路上繞了近路跑到堤壩時。
便瞧見兇猛的河水攜帶著滿腔的憤怒,一次又一次的用著全身的力氣,沖撞在這河堤上。
河堤似是用的三合土修建而成,可是在這狂躁的潮水中卻像是豆腐塊一般,除了原本的進水口,這河堤的其他地方也被沖擊出深深淺淺的小洞,漏著奔涌而來的潮水。
這些青壯年瞧見如此的畫面,連忙跑過去,將這灰色大包放到了這些小的洞口上,用著身子抵住著這搖搖欲倒的河堤。
在這一片打著膀子,黝黑膚色里,有一男子仍穿著件白色長衫,只是這身上早已濕透,那長衫也被他給夾在了腰間。
他正跟著這些青壯年一樣,背倚靠著河堤,用著自己的上身支撐著河堤的不倒。
這人,便是姜仞潛。
前面小路上還站著個拄著拐杖的老夫。
他站在一大石頭上,向著后面的田地看了看,又朝著前面潮水來處看了看。大聲有力的喊道“大家堅持??!二狗子他們已經(jīng)在挖著小道了?!?br/>
可在場的這些人都知道,他們已經(jīng)堅持了四天了,除了短暫的休息,幾乎是不能入眠。
那帶著冰冷寒意的潮水,已在他們身上侵蝕了幾天了,肩膀都快沒有力了,打濕了的身體,被冷風一吹,又讓他們手腳冰冷。
只是他們都知道,除了忍,并沒有別的辦法了。
因為這河道下面就是他們縣,他們的家人房屋都在這下面,前些天這里的山地滑了沙,堵住了出去的路口,便更是不能退了。
只是,可憐了新來的欽差大人。
“大人!真是幸苦你了!”
阿生正在姜仞潛的身邊抵擋著潮水,瞧見欽差大人有些晃神的模樣,不免大聲說道。
這大人,本應(yīng)該跟知州大人一樣,在縣里休息,卻偏生要與他們一起,心里不禁多了暖意。
姜仞潛正發(fā)著神,就聽見耳邊炸響。
他偏頭看去,這人不認識,但想來也是這個縣里的人,他笑了笑“無事?!?br/>
然后便不再說話,只是用盡了力氣的靠著這河堤,感受著潮水的沖擊力。
這雨已經(jīng)下了四天了,但是他知道,這潮水過不了多久,想來就能平穩(wěn)了吧。
他已經(jīng)喊了這縣里的其他人去這河道上下游,挖些小河道,疏緩這潮水的攻勢。
這背上的沖擊力比起早先的第一天,的確是小了很多了。
心里少了些擔憂,姜仞潛的思緒便放飛到了另外的地方。
這河堤雖說是三合土修建的,可這牢固程度卻只像個用普通土石堆壘的河堤。
這...明顯是有些問題的。
可轉(zhuǎn)念一想,距離自己出京,已經(jīng)快要八天了。
不知道笑笑怎么樣了。
他背上的冷意仍然刺骨,可是他卻像是完全沒有感受一般,雙眼直直的盯著前方。
那遠處在他眼里模糊著,可那人的笑臉卻如此清晰。
笑笑,我好想你。早知道就不該聽皇上的話來這么遠的地方。
這八天怎么如此漫長,果然書中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古人誠不欺我。
阿生不知道新來的大人在想什么。
每次他都能瞧見這大人,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一個地方,瞧著瞧著,這大人又會勾著嘴角笑著。
讓他以為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可等他學著這大人一個模樣的瞧著,又不曾覺察出有什么好笑的。
那地方不就是光禿禿的一片嘛。
這京城來的人果然與他們小地方的人不一樣。
阿生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是覺得雨漸漸停了,自己背上的沖擊力越來越小。
然后便見有人從上游的小路上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對著他們喊叫道。“行了行了?。 ?br/>
那老人也往下游瞧了瞧,見下面有人用著棉布揮了揮。“大人,下游也行了?!?br/>
身邊的姜仞潛眉毛動了動,然后起了身。
“大家可以休息一下了,把進水口的石頭袋子移開了。上游下游的小道都挖好了,這水就不會如之前一般肆.虐了?!?br/>
“謝謝大人??!”那些青壯年也跟著起了身,將那堵在進水口的東西取了出來,對著姜仞潛說著感謝的話。
姜仞潛也只是笑了笑,拍了拍他們的肩膀?!靶辛丝煨┗厝グ伞<依锶硕荚趽哪銈兡??!?br/>
他也得趕快回縣里與知州大人,道個別了。
他真的,等不及了,已經(jīng)八天了。
回到縣里時,這知州大人正在縣衙門里休息呢,前幾日姜仞潛來時,將他給替換了下來。
雖仍是憂心忡忡,可腰上因為支撐河堤起了傷,到現(xiàn)在都直不起身。
他正躺在衙門前的搖椅上瞧著這外面,便見姜仞潛從縣外跑了過來。
“姜大人,快來歇息歇息?!笨蓜倓恿藙由碜?,這知州大人就覺得腰上疼痛難忍。
“張大人,不用了,我現(xiàn)在就要回京了,早先我和你商量的法子,剛剛我瞧了,很有用,到時候你就叫這些地方,都將河道下游分修出一條長的河道,和這原來的河道形成個人字,然后再將下游的河道,圍繞著農(nóng)田細修出些小道,春天雨水泛濫,便將這河道大開,讓春雨灌溉農(nóng)田,夏季便將這河道封了,存些暴雨,等到干旱的時候再打開河道灌溉?!?br/>
“嗯嗯,大人前幾日已經(jīng)和我商量好了,只是你怎么這么著急回京啊,至少得換了這身衣裳了吧?!?br/>
姜仞潛低頭瞧了瞧自己身上濕透的衣服,皺了皺眉。
“這道也是個理”姜仞潛點了頭,對著后面跟著他的暗衛(wèi)說道“備好馬。”然后便進衙門里換了衣裳,等出來時,他已換了身干爽的衣服,臨走時,還對著張知州說道“還有大人,那河堤的問題,我回了京便會上書給朝廷,你可得將那個修建河堤的人抓出來,問個明白,到時候也得上書給皇上?!?br/>
“大人放心,在下已經(jīng)趁著今天休息的時間,抓了那人,回來問了原由,寫了份奏本,還望大人一同帶回京給皇上?!睆埓笕藦淖约荷砩厦隽俗啾具f給了姜仞潛。
若不是有事,自己怎么會在這衙門大門處,躺著等欽差呢。
姜仞潛點了頭,伸手收好奏本,轉(zhuǎn)了身,上了暗衛(wèi)替他準備好的快馬。
便對著暗衛(wèi)招了手“走吧?!?br/>
這一路快馬加鞭,姜仞潛不知辛苦,從那遠在京城之外的潮州向著京城趕去。
可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也正在想念著他。
只是...想念的方式有些獨特。
*****
這不知是姜仞潛離開京城的第幾天了。
顧笑笑正坐在大廳的木椅上,瞧著手里的畫卷。
她爹還真是迅速,說不嫁給李親王,便要替自己另擇良人,于是最近幾天,自己這手上的畫卷可還真是沒停過。
最近幾日,她總是夢到姜仞潛,小時候,長大的時候,那些場景里,她總是笑得很開心,以她對自己的了解,自己說不定還真喜歡上了姜仞潛??伤约业氖?,她又要怎么做呢。怎么做才能算是個忠義兩全的人呢。
媒婆正站在她的身側(cè),說的唾沫星子亂飛?!邦櫺〗?,這男子是世家公子,人才相貌都是極好的?!?br/>
顧笑笑聽此,瞥了眼,這畫卷上胖的跟個豬一樣的男子,就是人才相貌極好的世家公子?
那媒婆見顧小姐瞥眼瞧了瞧畫卷,以為有戲,于是變得更加熱情了。
“顧小姐!他家娘親早逝,若是嫁到他家,便沒有了些與婆家人相處困難的問題了,而且他也不在乎,你的...”那媒婆剛想說,不在乎你的名聲,可又害怕被這顧家小姐給記恨上,只得改了嘴。“不在乎你的年齡還未及笄,他愿意等小姐滿了歲數(shù),再完婚?!?br/>
顧笑笑現(xiàn)在哪里聽得進去這媒婆的話,她瞧著這畫卷就生煩,像是回到了上輩子。
正準備把手上這畫卷給掀開,甩到地上,就聽見急促的跑步聲。
隔得老遠都能感覺到的戾氣,嚇得她手一頓,硬是沒將這畫卷甩下。
然后她的左手腕處便多了只手,那手指修長有力,只是有些冰冷。
來人還喘著粗氣,她抬頭看去,不就是那個姜仞潛嗎。
然后她便覺手上一空,畫卷已被這人全給摔到了地上。
“顧笑笑,你是始終聽不懂我說的話,對不對?”
“啊”顧笑笑跟著手腕上的拉扯力,站了起來。
可人姜仞潛根本沒有理她,只是劍眉一凜,瞧著那穿的喜慶的媒婆說道。
“你還不滾,等著我來殺你嗎?”
那媒婆一聽這話,又瞧這人氣勢洶洶,腳下一軟,連忙往外面緩慢跑著,只是還是止不住的回頭瞧了瞧,這顧家大小姐,去哪里惹上個這么厲害的男人。
于是這大廳里便只剩下了這二人。
顧笑笑瞧著正生氣的姜仞潛,不知作何反應(yīng),只是覺得他的手冰冷得不正常。
她本以為姜仞潛會對著她大喊大叫,正低著頭,卻聽見他問道。
“你就這般討厭我?我一離開,你便要嫁給其他人?”聲音很平靜,一點也不像他。
姜仞潛此刻真的非常平靜,因為他已經(jīng)決定了,如果笑笑真的討厭自己,那他們就一起走吧。
他爹應(yīng)該很想念他的,可若是讓他一個人走,他是不甘心的。
顧笑笑知道他理解錯了??梢幌氲街八f恨著自家爹爹的事,她又心里矛盾起來。
見久久沒有回應(yīng),姜仞潛苦笑了聲。
可剛苦笑完,他就覺自己的衣襟處被人緊緊的握在手心里。
低頭瞧去,是顧笑笑正抓著他的衣襟,抬著頭看著他。
“我問你,你為什么恨我爹?!?br/>
“他搶了我爹應(yīng)該擁有的,所以我恨?!?br/>
“我爹搶了你爹什么?”
“權(quán)勢,希望?!?br/>
姜仞潛只覺自己的衣襟處又被她松了松,看來在她心里,她爹才是最重要的,他好恨,好氣。
心里那團火焰,讓他想將這里的所有都給毀滅成那塵土。
“那我問你!你既然恨著我爹,你要他怎么樣,才算解了你的氣!你要他的命嗎!”
“我只要你爹把不該他得的權(quán)勢還給我爹,我要讓他做個平民,其他,包括他的命,我并不想要?!?br/>
平民?顧笑笑想了想,上輩子自家爹爹就是因為謀反才讓顧家覆滅,若是真的可以讓他在謀反前便成了平民,似乎也沒什么不好吧,既可以保住自家爹爹的命,又可以消除了姜仞潛的怨恨,更何況這姜仞潛既然說不會害自家爹爹,那想來也不會要他的命了,自己和他在一起也不算違背忠孝了吧。
姜仞潛只覺那只小手正松松的扯著自己的衣襟。
他的心里已經(jīng)決定了,既然笑笑不愿和他在一起,那他就和她一起離開這個人世。
可還沒想完,就覺得自己的衣襟處突然被人拉緊,緊到立馬繃直了。
沒有準備的姜仞潛只覺向下的力突然增大,然后就只覺自己整個上身被顧笑笑拉的下來了點。
顧笑笑見機會來了,便踮起腳尖在姜仞潛的嘴唇上,狠狠的親了一大口。
“嘿嘿嘿,那狀元郎,以后請多指教哦?!?br/>
可顧笑笑的笑臉還沒維持幾秒鐘,她拉著的姜仞潛便暈倒在她的肩上。
“...什么嘛?。?!你給我起來??!你居然裝睡著!!”
可等她的手碰到姜仞潛的臉頰時,才發(fā)現(xiàn)他臉頰已是滾燙,這呆子發(fā)燒了?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