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于三月十七抵達宣府城。
高大巍峨的城池沐浴在夕陽的光輝中，仿佛鍍上一層金粉。
趕了一天路，沈溪又累又乏，正想叫人快馬加鞭緊趕一程進城，遠(yuǎn)處城門洞開，一隊快馬疾馳而來。
馬車?yán)^續(xù)前行，近了沈溪一看，馬隊當(dāng)前者正是王守仁。
出迎的基本是沈溪安排到西北來任職的人，尤其是王守仁，沈溪力薦他領(lǐng)兵，對于旁人來說這是個苦差事，但對于王守仁這樣有抱負(fù)又有能力的人來說，等于是沈溪給了他絕佳的表現(xiàn)機會，可以建功立業(yè)。
王守仁回京，不出意外的話會被重用，以沈溪估量，就算做不成侍郎，至少是以正四品或者是從四品敘用。
如果王守仁選擇外放的話，基本能做到一省按察使。
出城迎接的人不多，因為沈溪只通知了王守仁，地方官員和軍將一無所知。王守仁為人低調(diào)，畢竟他在宣府時間不長，雖代理軍務(wù)但名不正言不順，無法整合宣大之地官場和軍隊，交游不深，并不希望把事情傳揚開。
“……之厚，一起進城吧?！?br/>
簡單寒暄后，王守仁做了個請的手勢。此番他跟沈溪乃是以平輩論交，不算是正式迎接，更好像私下會面，沒有以下級身份覲見。
王守仁行將卸任，新職務(wù)卻遲遲沒有消息，基本上不可能超過沈溪的官階，卻也不算是沈溪屬下。
二人同年考取進士，在學(xué)問方面見解又相似，相處上比之昔日在兵部時更為從容。
沈溪下了馬車，跟王守仁一起騎馬并行進城，路上未過多交流。
戰(zhàn)爭雖然過去快半年了，但宣府城的城墻還在修補中，因寒冬臘月施工條件太過艱苦，很多地方都是修到一半便停工，一眼看過去非常礙眼。
對處于小冰河期的宣府來說，這里至少要到三月中旬天氣才暖和些，此時城垛、屋檐和街道上，到處都可看到積雪。
一路行來，沈溪看著這些修到半截的工程，連連搖頭。
王守仁在一旁解釋道：“年前大地封凍后城墻修復(fù)工作便停止了，當(dāng)時正值銓敘軍功，很多事情都耽擱下來，且朝廷一直未將款項批下，就算是年前施工都很艱難，基本是斷斷續(xù)續(xù)，今年開春后怕還得籌措銀兩才能復(fù)工。”
“唉……”
沈溪嘆了口氣，隨即問道：“朝廷要在宣府修建行宮的恩旨已經(jīng)傳達下來了嗎？”
“嗯?！?br/>
王守仁聽到沈溪的話，先是點頭，隨即臉上露出憤憤之色，雖然他沒說明，但情緒已然為沈溪準(zhǔn)確把握。
王守仁到底有政治抱負(fù)，他很清楚現(xiàn)在朝局如何，如今朝廷連修宣府城墻的錢都沒有，卻要籌措銀兩修建行宮，讓人心中不爽。
當(dāng)然，行在修在宣府，只為安全考慮，城墻也遲早要修復(fù)，只是早晚而已，但如此輕重緩急不分，還是讓王守仁感到不爽。
二人沒有深入交流下去，沈溪不會跟王守仁要銀子，或者追究其辦事不力，也不會大加指責(zé)閹黨擅權(quán)，民不聊生，因為說這些沒有任何意義。
一抖馬韁，沈溪和王守仁加快速度往宣大總督府而去。
……
……
宣大總督府在孫秀成逃跑不知所蹤后，便成為王守仁臨時衙所。
王守仁對外打的是總理宣府、大同軍務(wù)的名頭，所做跟宣大總督無太大區(qū)別，以王守仁的能力甚至有大材小用之嫌。
進入總督府，天色已暗了下來，華燈初上。
王守仁公事公辦，早已讓人把宗卷整理好，只剩下跟沈溪完成交接。
本來沈溪不著急，但既然王守仁已安排妥當(dāng)，他也不好拂王守仁的面子。
王守仁讓人把半年來宣大之地軍務(wù)、政務(wù)卷宗通通進行整理，抬了幾大口箱子過來，最為重要的便是各種賬目。
面對這些名目繁多的賬本，王守仁有些遺憾，道：“自打戰(zhàn)事結(jié)束，朝廷便一直未調(diào)撥足夠的錢糧過來，就連犒賞到現(xiàn)在都未實發(fā)下去，很多將士都等著朝廷允諾的犒賞錢糧到位……”
沈溪了然地點了點頭。
他很清楚，劉瑾看起來管賬管得好，但其實對大明財政而言無異于飲鴆止渴，一切都建立在大肆抽調(diào)其他資金供朱厚照揮霍上。
如今戶部和內(nèi)庫基本為劉瑾控制，朝廷的財政狀況正在持續(xù)惡化。
朱厚照是個極度愛面子的人，之前他允諾的賞賜，名義上一文不少地發(fā)了下來，但其實到處都是窟窿。
光是空口白牙許下承諾，莫說戶部未有真正調(diào)撥錢糧的打算，就算是日常開支都需要宣府地方自行籌措。
沈溪嘆息道：“九邊之地各顧各的，本來可以靠屯田養(yǎng)活士兵，實現(xiàn)自給自足，但宣府、大同一線因去年戰(zhàn)亂而令屯田荒弛，現(xiàn)在就指望朝廷能按時調(diào)撥錢糧……但如今朝中戶部衙門為閹黨控制，賬目混亂，?？疃嘤信灿?，恐怕短時間內(nèi)錢糧難以到位……”
“伯安兄可有預(yù)測過，到今年夏糧收上來之前，錢糧方面有多大的缺口？”
王守仁搖搖頭，嘆口氣道：“實在難以核算，以我知道的情況，宣府周邊駐兵已要靠變賣武器裝備來養(yǎng)活妻兒，更有甚者許多士卒將朝廷封賞的田地變賣……這些田地只是記錄在朝廷封賞的宗卷上，做不得準(zhǔn)，也一并拿來變賣，價格低得可憐?！?br/>
面對這么個爛攤子，別說王守仁為難，連沈溪這樣見多識廣足智多謀之人，也不由感慨連連。
沈溪心道：“朱厚照光顧著吃喝玩樂，維持朝廷表面上的風(fēng)光，地方上不知都亂成什么樣子了……這里還是大明九邊重地，內(nèi)地那些山高皇帝遠(yuǎn)的地方，更不知因貪官污吏橫行而變成何等光景！”
就在沈溪和王守仁商議事情時，王守仁的屬下進來通稟：“兩位大人，巡撫衙門的人過來，說是恭賀沈大人到任……人已到了門口，是否予以放行？”
王守仁問道：“巡撫衙門派了那些人過來？有沒有重量級的官員現(xiàn)身？”
侍衛(wèi)想了下，回報道：“乃是巡撫衙門的小吏，沒有高官前來。”
王守仁看著沈溪，搖頭道：“看來楊巡撫不會來了……今日之厚派人進城傳信，我未向他人通稟，估摸巡撫衙門那邊剛得到消息，來不及作準(zhǔn)備！”
沈溪很想說，這些人不是沒準(zhǔn)備，而是準(zhǔn)備得太充分了，輕易不會露面。當(dāng)然他不會當(dāng)著王守仁說一些不和諧的話，笑了笑，道：“走，一起出去看看，巡撫衙門是如何歡迎我這個上司到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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