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報于七月初八傳到京師。
率先送回情報的并不是朝廷的驛差，而是沈溪在延綏得知寧夏鎮(zhèn)的確切消息后，第一時間送出捷報，由云柳查收。
此時距離沈溪發(fā)出消息，不過兩天時間，之所以這么快，乃是采用了信鴿傳送的方式。
為保密需要，沈溪發(fā)出的是密文，需要到地方后進行轉(zhuǎn)譯，故云柳沒辦法以沈溪親筆奏疏轉(zhuǎn)呈謝遷，只能口頭進行傳達。
當天謝遷在內(nèi)閣剛問過寧夏鎮(zhèn)的情況，所獲消息，僅僅是沈溪率部過了偏頭關(guān)，正向延綏鎮(zhèn)進發(fā)，他以為一切平安無事，所以散班后便直接回家休息，沒想到云柳會親自上門拜訪，告知寧夏鎮(zhèn)叛亂已平息。
“……這么快？沈之厚如今人在何處？”謝遷驚愕無比，雖然他對云柳絕對信任，但不相信朝廷情報滯后會到如此夸張的地步。
云柳點頭道：“大人是在兩日前從延綏發(fā)出的消息，信中確實如此說的，至于具體情況，卑職不是那么清楚，只知固原總兵官曹雄將軍所部，早就把防線推到了黃河東岸，接到朝廷軍令后，第一時間便強渡黃河平亂，而之前傳言投敵的楊英、仇鉞證實乃是內(nèi)應(yīng)，暗中相助官軍……”
云柳帶來的情報非常詳細，雖然她說自己不知細節(jié)，但沈溪告之的消息其實已相當詳盡。
就算未來幾天朝廷的情報傳來，最多也只是說明大致情況，細節(jié)方面一概不提，尤其涉及軍功。
在討逆大軍沒有拿出具體方案前，隨便奏稟會擔負巨大的風險。
謝遷顯得很謹慎：“他人剛到延綏鎮(zhèn)？而且居然是固原兵馬先進的寧夏鎮(zhèn)城？楊一清呢？”
云柳道：“大人未提?！?br/>
“嘿！”
謝遷皺眉道，“難道他不知，現(xiàn)在跟他爭功勞的人不是曹雄，而是楊一清？就算是固原兵馬先進城，但只要楊一清先到，這首功便逃不離……”
謝遷作為文官之首，非常清楚朝廷賞功的套路，武將可沒資格居首功。
既然朱厚照派的是沈溪和楊一清各自領(lǐng)兵，那誰先到寧夏鎮(zhèn)，甚至無需動用一兵一卒，只要人進去了，那功勞就到手。
云柳道：“大人似乎對首功不在意……”
謝遷斜著看了云柳一眼，道：“你對他倒是挺了解的，他這次分明是想讓楊一清先一步進寧夏，之前他所為已證明這一點，故意在宣府拖延，讓劉瑾陰謀得逞……若他真想出兵，誰敢計較他擅自調(diào)兵？”
云柳沉默不語。
“不行！”
謝遷道，“老夫要連夜入宮面圣，將寧夏鎮(zhèn)捷報奏與陛下知曉?！?br/>
說完，謝遷便要回房，準備收拾朝服入朝，云柳連忙道：“謝大人，我家大人有一封私信給您，不過因是飛鴿傳書，采用的是密碼，卑職代為轉(zhuǎn)譯過，并非是我家大人親筆……”
“拿來！”
謝遷一擺手，嘴噘得老高，似乎是怪責云柳沒及時把信函拿出。等云柳把整理好的書信呈遞上，謝遷接過去，很快便看得入神。
“他這是要鬧哪出？既然先一步將捷報傳來，為何不許老夫面圣奏捷？”謝遷皺眉，自言自語道。
這話云柳能清楚聽到，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謝遷放下紙張，用蠟燭點燃，等燒成灰燼后才道：“你放心，這正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老夫不會懷疑信的真?zhèn)?，旁人做事，絕對不會像他這般淡然……他是想提醒老夫，先順著劉瑾，讓他認為一切盡在掌控，再出其不意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之鏟除！”
云柳心想，既然您老什么都知道，剛才為何還要抨擊沈大人，讓我難堪？
謝遷又嘆道：“不過話又說回來，老夫去面圣，除了在豹房外干等，似乎沒別的好辦法，反倒會讓劉瑾警覺……老夫到了豹房，他能不知寧夏鎮(zhèn)有事？若他知道捷報先一步到京師自己卻蒙在鼓里，必然會提高警惕……”
云柳道：“不知謝大人有何安排？”
“哼哼！”
謝遷有些著惱，“輪得到老夫安排嗎？以老夫看來，沈之厚離得遠遠的，卻想遙控指揮京師大小官員，他以為自己是誰?。?！”
言語中，謝遷對沈溪指手畫腳很不屑。
不過隨即便釋然了，謝遷道：“下一步，老夫就按照他所言，聯(lián)絡(luò)那些跟劉瑾有仇怨之人，尤其是宮中執(zhí)事，如今陛下跟前能跟劉瑾爭寵的，也就只有擰公公了，除此之外就連張苑等人也已失勢……這會兒也該把一些事提上議事日程了?！?br/>
云柳道：“卑職一切聽從謝大人調(diào)遣?！?br/>
謝遷沒好氣地道：“以老夫看來，你不是聽從老夫調(diào)遣，而是順勢而為……因為只有老夫跟沈之厚意見一致時，你才聽從，否則你都以那小子的命令為先！”
到最后，謝遷又發(fā)起了牢騷，毫不介意在沈溪的手下面前說一些無禮的話。
……
……
謝遷先一步得知寧夏捷報，有充裕的時間做準備。
而此時謝遷在朝中已沒有敢相信之人，只能求助于勛貴。
謝遷首先想到的便是之前一直揣著明白裝糊涂的英國公張懋，當天晚上，謝遷連夜去張懋府上拜見。
大半夜的，謝遷執(zhí)意要進英國公的府宅，門房拿他這個當朝首輔沒轍，只能進去通報。
張懋到底明白事理，知道謝遷深夜來訪，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張懋擔心寧夏叛亂有變，等見到謝遷之后才知，原來前方已奏捷，謝遷此來的目的居然是為了斗劉瑾。
“……我說于喬，你這是鬧哪出？這深更半夜前來，若不知的還以為是出了什么大事……”張懋氣惱道。
顯然，在斗劉瑾這件事上張懋根本沒打算出頭，寧愿龜縮一側(cè)，靜觀其變。
倒不是說張懋膽小怕事，主要是他很清楚，一旦他這邊有了政治傾向，跟劉瑾斗得不可開交，成功還好，一旦失敗，意味著要把軍權(quán)拱手相讓。
這是張懋不能承擔的后果，所以只能一再對劉瑾采取縱容之策。
謝遷遇到張懋這老狐貍，大多數(shù)時候都沒轍，可如今要斗劉瑾，涉及朝堂穩(wěn)固，必須要保證軍隊不亂，只能到張懋這里求助。
“……張老公爺，話不能如此說，要讓劉瑾束手就擒，沒您老出面怕是難以奏效，如今連皇親貴胄都拿劉瑾亂朝綱之事作為由頭起兵作亂，若此獠不除，怕是大明不得安寧啊！”
謝遷苦口婆心勸說。
張懋到底是中立派，有非常正當?shù)睦碛?，謝遷能理解張懋的良苦用心，此番上門有求于人，把身段擺得很低。
張懋道：“于喬要扳倒劉瑾，不知做了何準備？只是拿安化王謀逆之事說項？沒旁的殺手锏了？”
謝遷驚訝地問道：“這還不夠嗎？”
張懋黑著臉道：“劉瑾做了諸多危害社稷之事，老朽并非不知，但奈何圣主對其信任有加，徒嘆奈何！你說虛報戰(zhàn)功這事大不大，可結(jié)果呢？陛下對之厚也算信任吧？之厚年歲不大，光靠軍功便已經(jīng)做到兵部尚書，也算皇恩浩蕩，可一旦跟劉瑾相斗，結(jié)果怎么樣？”
說著，張懋坐下來，拿起茶杯，卻又不耐煩地放下。
謝遷看在眼里，知道張懋此時也心煩意亂，道：“要斗劉瑾，關(guān)鍵不在于其犯了何罪，而要看陛下對他信任如何?！?br/>
“此話怎講？”張懋打量謝遷。
謝遷道：“劉瑾剛開始處處以陛下利益為先，就算貪贓枉法，所得錢財多數(shù)進了內(nèi)庫，供陛下花銷。但如今隨著權(quán)勢增大，劉瑾貪墨銀兩愈發(fā)增多，但送到內(nèi)庫的銀子卻日益減少……他一介閹人，要這么多銀子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