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倒也沒說錯,他的確是難以幫到張?zhí)?,而非他不愿出力?br/>
不過在張?zhí)舐爜?,謝遷就有點推諉的意思了。
你謝遷再怎么說也是首輔大臣,匡扶君王社稷乃是你的責(zé)任,你直接來一句你沒辦法,就可以把事情揭過?
張?zhí)蟮拇_不明白,其實謝遷正因為難以向皇帝進言,才會來找她求助,而她反過來卻把事情推到謝遷身上,等于說二人都對朱厚照無能為力,互相希望對方出力。
謝遷道:“眼看就要到年底了,陛下長居豹房不肯回宮,還望太后派人去敦促……年初朝廷事多,加之東南沿海倭寇肆虐,急需陛下坐鎮(zhèn)中樞打理朝政,以安萬民。”
“唉!”
張?zhí)笾刂氐貒@了口氣,此事對她來說好像有著難以克服的困難。
張?zhí)筮t疑了一下,這才道:“謝閣老,關(guān)于陛下派人查壽寧侯和建昌侯之事,哀家會去問東廠主事,這件事你不愿出手相幫,哀家也不強求。但江南沿海受倭寇襲擾,民不聊生,還得勞煩謝閣老去跟陛下說說,及早派人去解決,如此也好穩(wěn)定人心?!?br/>
謝遷眨了眨眼,突然問道:“太后是想讓沈之厚出馬?”
當(dāng)日在朱厚照問及平倭之事時,高鳳已在皇帝面前表明態(tài)度,謝遷可以理解為這是張?zhí)蟮囊馑肌?br/>
“嗯?!?br/>
張?zhí)鬀]有含糊其辭,直接點頭應(yīng)承下來。
謝遷有幾分疑慮:“太后請見諒,老臣認為,讓之厚去并不合適。這孩子在朝為兩部尚書,此事已不成體統(tǒng),若其領(lǐng)兵在外,確實可以讓他將心思放到旁處,可一旦奏功又會令其愈發(fā)張狂……尤其現(xiàn)在外間傳言壽寧侯和建昌侯通倭,若他要在此事上做文章的話……”
“啊???”
張?zhí)蟮降子悬c兒腦子,馬上明白謝遷想要表達的意思。
現(xiàn)在天下人都懷疑張氏一門跟倭寇勾連,甚至有謀反傾向,派別人去或許不敢深究,但若是讓沈溪這個深受皇帝寵信的大臣去,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案子很可能會“水落石出”,到時就算是有張?zhí)蟪雒嬉舱f不清楚。
張?zhí)笊鷼獾氐溃骸澳巧蛑襁€能憑空誣陷哀家兩個弟弟不成?他得有多大的膽子才敢如此妄為?”
這話說出來,張?zhí)蟮讱馐悖瑢τ趦蓚€弟弟謀反的事情她無論如何也是不相信的,所以覺得就算回頭沈溪要藉此做文章,那也一定是誣陷。
謝遷委婉地道:“太后娘娘還是謹慎選擇人選為宜,況且此事非陛下首肯不可,當(dāng)日陛下召眾臣商議應(yīng)對之策,明確提出不同意以沈之厚領(lǐng)兵前往東南沿?!笕级笮小!?br/>
張?zhí)蠖嗌儆行┎桓吲d。
雖然她平時對謝遷也算倚重,但這不代表她需要違背本心聽從謝遷建議,她到底是皇帝的母親,在想法上還是非常武斷的。
“既然謝閣老不同意,這件事哀家會再做思量,不過還是覺得最好讓沈之厚去江南平息倭寇,哀家希望朝廷能消停幾天,他在京城,老是出狀況,很多人都把他的事拿到哀家這里來說,哀家聽了很頭疼?!睆?zhí)筮呎f邊搖頭。
謝遷即便心里有想法,這會兒也不會忤逆張?zhí)蟮囊馑?,恭敬行禮道:“是。”
……
……
謝遷見過張?zhí)?,心里多少有些失望?br/>
這種失望來自于張?zhí)蟛豢铣鍪窒嘀?,還有就是對他寄予了太多期望,他不想背負這種壓力。
“謝閣老。”
謝遷出了苑,正要往奉天門去,身后一名老太監(jiān)追了出來,行色匆匆,好像是受人所托,待對方靠近謝遷才發(fā)現(xiàn)是司禮監(jiān)秉筆高鳳。
謝遷停下腳步,打量高鳳:“高公公這是作何?”
高鳳陪笑道:“太后娘娘讓咱家陪謝閣老出宮,這邊請……”
謝遷點了點頭,明白高鳳說是張?zhí)罅钏阃共蝗缯f是專門過來囑咐幾句,有些張?zhí)螽?dāng)面不方便說的話,就由高鳳來轉(zhuǎn)告。
二人并肩而行,沒走出幾步,高鳳便問道:“謝閣老,如今朝中事務(wù)應(yīng)該非常繁忙吧?”
“嗯?!?br/>
謝遷點了點頭,應(yīng)聲道,“年底事情難免多了些,不管家事還是朝事都是如此!”
這話其實并不實誠,靳貴入閣,楊廷和也結(jié)束休沐,內(nèi)閣如今已增至四人,梁儲、楊廷和、靳貴三人都屬于實干派,沒一個是混事的,而謝遷因自己老邁,再加上惦記的事情也多,反而成為那個總喜歡把事交給別人做的人。
高鳳道:“那謝閣老應(yīng)該多注意身體,好好休息。朝堂需要您這樣德高望重的元老多撐幾年,不能總讓年輕人出來出風(fēng)頭,年輕人……不會體諒太后娘娘和陛下的辛苦,冒失的多,而且做事上只會動嘴皮子,辦事不牢?!?br/>
謝遷想了下,意識到這是張?zhí)蟮氖谝猓粊硎钦埶嘣诔卸鄨猿謳啄?,二來是在用人上多使用老臣,盡量打壓那些年輕的官員。
“嗯?!?br/>
對于這樣的請求謝遷倒是不反感,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高鳳不會把事情說穿,他知道謝遷能理解他的意思,又繼續(xù)道:“聽說兵部沈尚書,現(xiàn)在還在府中休沐?他這是準(zhǔn)備年后才回朝當(dāng)差吧?”
謝遷點頭道:“正是如此。他兼領(lǐng)兩部尚書,太過荒謬,或許自己也在避諱,等陛下收回成命?!?br/>
高鳳道:“既然他在京中,閑著也是閑著,為何不利用他的本事去做點兒大事?中原之地哀鴻遍野,聽說朝廷安排前宣府巡撫胡璉前去平亂,已經(jīng)有兩三個月了吧?到現(xiàn)在民亂還沒平息,這算怎么個說法?江浙一帶又開始鬧倭寇……唉!若沈之厚領(lǐng)兵,怕是不用半年,這些亂事都可以平息,何至于讓朝廷如此擔(dān)心?”
謝遷不由嘆了口氣,他聽出來,張?zhí)箝_始對他施壓了。
他這邊不想做的事,張?zhí)螽?dāng)著他的面,說他不用太過勉強,連國舅被“誣告”一事都可以放到一邊。
一轉(zhuǎn)頭,張?zhí)笥肿尭啉P拿出如此態(tài)度來,實在讓人無語。
“高公公不必提醒,老夫自有分寸,之前老夫也答應(yīng)過太后,爭取讓沈之厚領(lǐng)兵出征,不過終歸要陛下首肯才可!”
“那就好?!?br/>
高鳳笑著說道,“如此咱家也能放心,有謝閣老這樣的能臣在,太后娘娘和陛下都能省心不少?!?br/>
這種恭維話,謝遷完全不會當(dāng)真。
他心想:“以前還覺得太后對我很倚重,什么事都會向我求教,卻不知皇室中人只是想利用臣子辦事,而非真心對待。我做了那么多,主動告知太后情況,結(jié)果卻要求我自行解決,那我來皇宮見太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太后對陛下始終放任自流?”
二人繼續(xù)往前,高鳳開始緘默下來。
一直快到奉天門,臨折返前高鳳才似有所思道:“那些給太后家族抹黑之人,不必憐憫,維護朝廷的穩(wěn)定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兩位國舅控制京師軍權(quán),哪怕現(xiàn)在陛下分出部分軍權(quán),但到底砸斷骨頭連著筋啊……”
謝遷沒說什么,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高鳳,想知道對方說這番話的意圖是什么。
高鳳往四下看了看,這才湊到謝遷耳邊小聲道:“以咱家看來,需盡快查明是哪些人無中生有,造謠生事,查到一個下獄一個,這件事非抓緊時間辦不可。太后娘娘已把張苑和張永叫來問過話,趁著這個機會,一定要把幕后主使者抓出來!”
謝遷微微有些錯愕,立即意識到什么。
“我還以為太后在深宮什么都不知道,感情她早就知道有人說張氏一門的壞話,甚至已經(jīng)做出應(yīng)對,而我卻懵然不知?”
高鳳不知謝遷想法,繼續(xù)道:“謝閣老,您在朝德高望重,也該排查一下京師官場,是否也有人居心叵測傳播謠言,若能查出來的話,不妨告之太后,或者直接上奏到陛下那里,由陛下將其查辦。您看……”
謝遷道:“若陛下是幕后指使者呢?”
“這怎么可能?”高鳳一臉苦笑,“陛下怎會查自己親族?兩位國舅爺可都是為大明立下汗馬功勞之人?!?br/>
就算此前謝遷對張氏一族沒有多大反感,聽到這話還是感覺渾身起雞皮疙瘩,便在于他明白張家兄弟有多胡作非為,心想:“這兩個草包國舅功勞從沒見著,苦勞也未必有,倒是斑斑劣跡令人發(fā)指,虧太后對她兩個弟弟如此包庇,從先皇時便是如此,誰得罪張氏,下場都不好。”
高鳳再道:“太后說了,若朝廷不方便出面,可以派人私下調(diào)查,讓東廠組織抓捕,暗中進行便可……這件事只有少數(shù)人知曉,謝閣老切勿將事情泄露出去?!?br/>
謝遷瞇眼問道:“這話是什么意思?是否意味著,誰誹謗壽寧侯和建昌侯,可以不經(jīng)過三司衙門,直接由宮里出面拿人?”
高鳳有些欣慰,說了半天您老總算聽明白了,瞧瞧我這口水噴出去多少?
高鳳點頭:“正是如此,光靠朝廷法度,已無法將那些居心叵測的奸邪之輩懲治,不如由宮里派人解決,兩位國舅還可出面協(xié)助……謝閣老只需將朝中誰在胡言亂語通稟上來便可?!?br/>
說到這里,高鳳好像是完成了任務(wù),行禮道:“該說的說完,咱家也該告退了。謝閣老您慢行。”
……
……
臘月十八,沈溪正在家里看書。
對他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總歸年前他沒有回朝當(dāng)差的打算。
當(dāng)天上午,唐寅前來拜訪,之前唐寅剛接任保定府慶都縣知縣,準(zhǔn)備赴任,臨出發(fā)前來跟沈溪辭行。
慶都縣就在京城周邊,屬北直隸地界,對于唐寅來說算不上遠行,他來見沈溪,完全是例行感謝,會面時跟沈溪談及一些過往的事情,唐寅多少還有些感慨。
從一個落魄的舉人,突然靠軍功直接擔(dān)任一地知縣,還在京師周邊,之后很可能會被調(diào)回京城任職,這對他來說人生已算圓滿。
很多新科進士還在京城等候官缺,而他這個舉人已外放知縣,算得上是心滿意足。
“……這一任便是三年,若不出意外的話,在此期間你基本不可能回江南,倒是三年后,若我還在吏部任上,你參與考核,吾等倒是可以再見……”
大明規(guī)矩,三年小考九年大考,這也是為了防止地方官員不務(wù)正業(yè),只有過了小考、大考才能留任或獲得官職升遷,像沈溪這樣第一個九年大考剛到,就已經(jīng)位列朝中七卿的人絕無僅有。
當(dāng)然,沈溪的官職提升雖快,卻也是經(jīng)過歲月積淀的,提到考核問題,沈溪不由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他入朝已有九年多。
不過他能得到的,已在這九年間摘取,并不需要靠考功來證明自己,而他現(xiàn)在甚至還掌握別人考核的管轄權(quán),基本算得上是位極人臣。
唐寅笑道:“若能三年知縣任滿,也算不枉人生?!?br/>
對于很多進士來說,能當(dāng)三年百里侯便已經(jīng)很不錯了,唐寅到底是舉人出身,不敢有更高的奢求。
不過沈溪似乎不單純只是讓唐寅出去當(dāng)幾年知縣,道:“未來的事,誰說得準(zhǔn)?伯虎兄,你到地方后,好好治理,在德、能、功方面取得優(yōu)異成績,這樣就算我拔擢你,也有足夠的理由,若你在地方政績不佳,那可能在下就幫不上你什么忙了?!?br/>
唐寅為自己有升遷機會感覺欣然,但表面上還是作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多年沉浮下來他早已知道收斂,不復(fù)桀驁不馴的模樣,沈溪如今掌握著天下文武官員的官帽子,他不敢有絲毫懈怠。
沈溪再道:“若是仆婢不足,在下可以借你些銀子,讓你置辦家業(yè)?!?br/>
唐寅笑道:“這倒不必,每年總歸有俸祿傍身,再者這次西北戰(zhàn)事,在下得到的軍功賞賜也有不少,總歸是能支撐到任地……對了,在下特地準(zhǔn)備了一些禮物,都在院中,請沈尚書笑納?!?br/>
唐寅主動前來送禮,沈溪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換作以前一定覺得對方?jīng)]安好心。
不過現(xiàn)在唐寅有求于他,還是通過他的關(guān)系得到軍功,進而得到官職,總歸需要表示一下心意才過意得去。
沈溪微笑著點頭:“既然是唐兄送來的,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br/>
不用看沈溪也知道唐寅送來的禮物不會很值錢,大概都是土特產(chǎn)之類,畢竟唐寅現(xiàn)在日子過得很窘迫,正如其所言,剩下的銀錢能支持到任所就算不錯了,還指望他送出什么厚禮?
二人又閑話一番,慢慢提到字畫上。
唐寅道:“在下對于沈尚書詩畫方面的造詣,頗為佩服,不知在明日離開前,能否得到您的一幅墨寶?”
沈溪瞇眼打量唐寅,心里琢磨,或許自己的書畫很值錢。
詩詞這東西可能虛無縹緲不好估價,但書畫在民間卻有市場,雖然沈溪平時沒注意這些東西,但因早年時他一度以此維生,也算有一定心得。當(dāng)官后因心學(xué)推廣等問題,他才名鵲起,當(dāng)然也跟他官職提升有關(guān),他的書畫價值應(yīng)該有一個大的飛躍。
官場中,交際跟官職掛鉤,以沈溪今日今時的地位,就算他畫出來的東西狗屁不通,也會有大批人推崇,甚至拿來作為至寶,更遑論他書畫方面的造詣確實不俗,當(dāng)初還在與唐寅的比拼中獲勝。
沈溪笑道:“以唐兄的造詣,還來跟在下求畫,實在讓人受寵若驚……要不這樣吧,唐兄你也拿一幅書畫來,作為交換如何?”
“這……怎敢當(dāng)?”
唐寅嘴上這么說,心里卻非常高興,他的書畫雖然有名,而且已經(jīng)有一定市場價值,但跟沈溪的墨寶相比,那就沒什么可比性,一切便在于他既沒沈溪那么高的官職,又沒有那么大的名氣,而沈溪卻可以通過身份來增長書畫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