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只剩下麗妃和鐘夫人二人。
盡管聽到腳步聲,此后又聽聞小擰子與麗妃的應(yīng)答,鐘夫人仍舊沒有側(cè)目看上一眼,此時的她哀莫大于心死,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
麗妃走過去,四下轉(zhuǎn)了轉(zhuǎn),道:“這里環(huán)境倒是不錯,若是可以在這里安安靜靜過一輩子,沒什么人打擾的話,算得上是所有女人的期望吧?!?br/>
這話仍舊沒引到鐘夫人的注意,就好像根本沒聽到有人說話一樣,但即便如此也沒讓麗妃生出情緒上的變化。
對于麗妃來說,應(yīng)付女人她還是有一些心得的,反倒在對付男人上她顯得耐心不足,尤其是在跟沈溪斗智斗勇遭遇連續(xù)失敗后。
麗妃走到梳妝臺前,看了看上面擺放的東西,隨手拿起幾件金銀首飾看了看,道:“挺不錯的,都是宮中技藝精湛的手工匠人打造,市面上可不常見?!?br/>
鐘夫人像還是沒聽到,目光呆滯,神色木然,要不是身體輕微顫動,幾乎跟死人差不多。
麗妃笑了笑,道:“也不知你是姐姐還是妹妹,真是好福氣啊,能把陛下迷得神魂顛倒,自古以來有這本事的有幾人?怕是只有那些名流千古如貂蟬、西施、楊貴妃、趙飛燕等女人,才有這般造詣。”
“既來之則安之,到了這里,你該知道有什么結(jié)果,要么死,要么屈從,這么渾渾噩噩過日子,簡直比死還要難受?!?br/>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yīng),但麗妃并不在意,因為她的目的本來就不是勸說鐘夫人回頭,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更希望鐘夫人自我了斷,但不能死在她眼前,最好是在她走后,鐘夫人便在一個合適的時間段選擇自殺,這樣她就不用擔(dān)心回頭這個女人會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麗妃道:“按照規(guī)矩,我只能將陛下說過的話,轉(zhuǎn)告給你聽……陛下說了,若你接受他,會接你進(jìn)宮,讓你成為貴妃,甚至當(dāng)皇后也不是不可以,將來你的孩子或許會成為大明的太子,你也就是大明國母。”
鐘夫人不為所動,甚至閉上眼,這種話她根本不會采信,哪怕是真的,對心如止水的她也沒什么影響。
“當(dāng)然,有些話或許陛下沒說,但也要告訴你,比如說如果你遲遲不肯就范的話,那陛下可能會殺掉你的娘家人,有多少算多少,先將他們下到天牢,好好折磨,目的僅僅是勸你回頭?!?br/>
“到時候,估摸以你的性格,要么選擇去死,要么就是忍氣吞聲答應(yīng)下來,就此成為行尸走肉……為了娘家人,你完全可以不把自己當(dāng)人看,屈辱地過完余生。”
麗妃說得很透徹,好像她曾經(jīng)歷過這種痛苦一樣。
鐘夫人即便沒用心傾聽,但眉頭還是不由稍微皺了下,顯然她還很在意自己家族和夫家剩下人的安危,心地善良的她不想害人。
麗妃道:“你現(xiàn)在一定會想,自己死了比活著更好?但你是否想過要尋仇呢?仇恨雖然是皇上給你的,但未必是皇上一人所為,比如說錢寧,又比如說江彬,還有那些將你們?nèi)冶粕辖^路之人,那些地方官,讓他們生不如死……有時候只是想想也覺得很興奮呢!”
這會兒麗妃已懶得去看鐘夫人,更像是在講述一個她自己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故事。
麗妃轉(zhuǎn)過身,仰頭看著屋頂:“曾經(jīng),我跟你一樣,是一個大家閨秀,無論我的娘家,還是夫族,都是名門望族,我的公丈,就是我丈夫的父親,乃朝中大員,治理一方也算有所建樹,我衣食無憂,有自己的孩子,過著安定富足的生活,但有一天,一個惡魔的出現(xiàn)打斷了我平靜的人生?!?br/>
鐘夫人依然不為所動,但她耳朵卻已不知不覺支棱起來,顯然是在用心傾聽,她想知道這女人是否跟自己同病相憐,因為麗妃說的很多事,都能引發(fā)她的共鳴。
麗妃道:“那個男人可以說是天下間被世人稱頌最多的年輕俊杰,那么優(yōu)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我很希望得到他的欣賞……你說我下賤也好,或者說我太過無知也罷,總歸我不想過平靜的生活,我希望有所改變,而他卻是能帶給我改變之人。”
“那是你咎由自取。”鐘夫人突然開口了,聲音平和,評價卻一針見血,已然忍不住跟麗妃爭論起來。
因為鐘夫人本來也不是個喜歡服軟的女人,長久當(dāng)家,甚至整個鐘家的生意都是靠她來打理,她也算是女強(qiáng)人,而正是因為她這種性格,才更得朱厚照欣賞。
麗妃冷笑道:“或許吧,我說過,我不介意你對我的貶損評價,我本來就是咎由自取,我從未否認(rèn)過,但我沒想到,我會害了我的夫族,他們受我連累,那個被世人稱為天下間最有本事的人,趕盡殺絕,使得夫家闔家遭難,最后還是靠我自己,才拯救了整個家族,但我……卻已無顏再出現(xiàn),就好像世間從來都沒有我這么個人。”
鐘夫人這次不再答話,閉上眼睛,沒有跟麗妃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麗妃道:“我沒臉說自己是可憐人,但我卻并不打算就此當(dāng)一個庸碌之輩,我的仇人給過我懺悔的機(jī)會,讓我回去當(dāng)一個普通婦人,繼續(xù)陪著丈夫和孩子過下半生,但我沒有這樣選擇,他們當(dāng)我死了最好,我可以用第二個身份活著,完成自己復(fù)仇的使命?!?br/>
鐘夫人搖搖頭:“你是在為仇恨而活,我跟你不同,我寧愿死?!?br/>
麗妃道:“你覺得我是來勸說你回頭的嗎?不不不,大錯特錯!你的出現(xiàn),讓我感受到了危險,因為我用自己的色相,還有權(quán)謀手段,接近陛下,讓他為我撐腰,同時過上富足的生活,甚至實現(xiàn)我的野心和抱負(fù),但你的出現(xiàn)讓我意識到,我從來就是一個替代品,是你的影子,當(dāng)時正是因為陛下得不到你,才會看上性格跟你相仿的我?!?br/>
鐘夫人非常好奇,終于忍不住睜開眼,回頭看向麗妃。
這算是“情敵”間第一次見面,鐘夫人并沒有屈服的打算,但她想見識一下眼前的女人究竟什么地方跟她相像。
麗妃也在看鐘夫人。
等二人視線在空中碰撞,均從對方的目光中找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顯然二人并不認(rèn)識,她們就好像每次對著鏡子看自己,對方的身上的確有一些自己的影子。
麗妃驚訝地?fù)u了搖頭:“真沒想到,你會跟我如此相似,你現(xiàn)在明白為何我會得到陛下垂青了吧?”
鐘夫人站起身,走到麗妃面前站定,二人身高相仿,氣質(zhì)也像是一個模子里雕刻出來的,麗妃抬頭挺胸,想跟鐘夫人好好比一比,在她看來,天下間所有的女人都不可能擁有自己的氣度,但等她跟鐘夫人站在一起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有所遜色。
鐘夫人道:“看起來你確實很不錯,能得到皇帝的寵幸,也算福緣深厚,你應(yīng)該珍惜這種福分,結(jié)束你的那些癡心妄想,更不能用你的想法來左右我。”
麗妃冷笑不已:“我只是想告訴我,我恨你,我想讓你死,最好是下地獄,這樣就不會有人跟我競爭,但我不會殺你,因為我沒那資格,畢竟是陛下看上你,讓你有機(jī)會拿到別的女人一輩子都求不到的鳳冠,但終歸有一天那個多情的皇帝會厭倦你,因為你始終是個女人,紅顏易老,沒有任何男人會對一個女人永遠(yuǎn)癡情,哪怕她曾擁有絕代風(fēng)華,也不可能?!?br/>
鐘夫人沒有再回避,二人仍舊對視。
這是兩個女人間的角力,似乎都想要將對方比下去,但其實這只是麗妃的一廂情愿,因為鐘夫人根本沒有與誰比較的意思,只是站在那兒,而只是麗妃則一直拼命想證明自己比眼前的女人更好。
麗妃道:“你知道那個改變我的男人是誰嗎?”
鐘夫人搖頭道:“你的故事,我不想聽,雖然我們有很多相似之處,但在最起碼的禮義廉恥上,你我不同,我寧可過一個小女人的生活,而你卻不一樣,喜歡追求虛無縹緲的權(quán)力,那不該是女人想擁有的東西?!?br/>
“呵呵?!?br/>
麗妃笑道,“你說得輕巧,當(dāng)你擁有大權(quán),可以將生殺予奪掌握在手上,你會不動心?大好河山,甚至可以為你的喜怒哀樂而變色,你希望怎樣便怎樣,皇帝給了你權(quán)力,你也未必一輩子要為這一個男人效忠,你是你,你心中只會有無比的豪情壯志,作何要為了曾經(jīng)的過往而斷掉那一份野心?”
說到最后,麗妃的臉色變得猙獰起來,鐘夫人看到后一陣發(fā)怵。
“瘋女人。”
鐘夫人轉(zhuǎn)過身,不想再看她。
麗妃道:“我之所以眼巴巴跑來跟你說這些,不過是因為陛下命令我來勸你,但我并不想勸,因為你是我的敵人,而我只是你的影子,只有把本體除掉,我這個影子才不用以傀儡的身份而存活……我前來只是想讓皇帝知道,我曾為了他的心愿做過努力,以后你的生死跟我無關(guān)?!?br/>
“那你走吧。”鐘夫人道。
麗妃笑了笑:“那個改變我的男人,是沈之厚,這個名字你應(yīng)該聽說過吧?”
鐘夫人身體略微顫抖一下,別人不知道,但她卻很清楚,當(dāng)年正是沈溪將她和家人送走。
麗妃從鐘夫人的反應(yīng),立即意識到什么,大聲道:“你以為沈之厚是個圣人嗎?他不是,他是這天下間最有野心之人,任何女人在他手上不過是工具,你跟我一樣。”
“我不認(rèn)識他?!辩姺蛉说?。
麗妃冷笑道:“除了他,當(dāng)年還有誰有本事將你送走?你跟他根本是認(rèn)識的,甚至你還將他當(dāng)作是可以拯救你的人,但當(dāng)初就是他害了我,讓我背負(fù)如今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