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出征專司打仗的將士，馬上就要充當(dāng)勞役修造城池，不但下面的官兵有意見，就算唐寅跟張侖這樣軍中中上層的人也心有怨言。
這次修造城池，雖然他們不需要出大力氣，但監(jiān)督和統(tǒng)籌、調(diào)度之事，很多要他們?nèi)ヘ撠?zé)。
唐寅跟張侖一起從中軍大帳出來，張侖側(cè)過頭，有些無奈地道：“伯虎兄，以后有事的話你多提點一下，免得被大人怪責(zé)，今天的事好在大人不追究，不然的話……”
唐寅直接懟了回去：“別什么事都指望我，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揣摩……沈尚書的想法，很多時候他人捉摸不透。不過現(xiàn)在還好，軍中至少有人可以幫忙打雜，等民夫多起來，軍中將士就負責(zé)訓(xùn)練和駐守便可?！?br/>
張侖眨眨眼問道：“大人可有對之后駐兵和日常訓(xùn)練有何指示？”
唐寅直接搖頭：“沒有，不過相信馬上就會有了，大軍到了地方，該做點正事了吧？這海疆暫且平不了，滿朝上下都盯著，誰敢妄動？”
入夜，上?？h城內(nèi)毗鄰縣衙的營地。
上海自打前元建縣到大明弘治年間都是沒有城墻保護的，主要是這里作為濱海城鎮(zhèn)，幾乎沒有遭受過戰(zhàn)爭困擾，戰(zhàn)火多在內(nèi)陸發(fā)生，等到海疆時已經(jīng)太平無事。還有就是這里的居民多以航海為生的船戶為主，筑了高墻反而不方便。
但這個世界受沈溪的影響，十年前他把閩粵之地的倭寇趕到浙江，使得舟山群島一帶比歷史上更早成為倭寇的基地，所以長年累月下來，浙江近海飽受磨難，南直隸地界沒有城墻保護的上海縣也遭了殃，去年趁著北方朝廷對韃靼人用兵，短短兩個月時間便被倭寇洗劫五次，縣令、縣尉等相繼殉國，縣內(nèi)幾成廢墟。
松江府自然不可能放棄一個相對還算富庶的縣，加上守土有責(zé)，所以知府衙門通過士紳籌款和朝廷劃撥的方式，三個月時間就筑起一座周長達九華里，高二丈四尺的城墻，也就是現(xiàn)在的上?？h城城墻。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倭寇從外戚張氏兄弟那里得到先進火器及制造方法，使得攻堅比起以前容易許多，半年前上?？h城被倭寇攻破，從縣令到衙役全都戰(zhàn)死，官軍幾次組織反撲，與倭寇在這里拉鋸了近一個月，才不得不退守嘉定、太倉州和昆山防線。
沈溪麾下官兵經(jīng)過連續(xù)行軍以及備戰(zhàn)，此時軍中上下彌漫著一股萎靡的氣息。
沈溪當(dāng)晚親自巡查營地，在唐寅、宋書和胡嵩躍等人陪同下，走遍全城，不管到哪里雖然官兵都對沈溪表現(xiàn)得很尊敬，但沈溪依然清晰可以看到他們臉上的失落，因為這次駐兵跟之前不同，很可能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不會有戰(zhàn)事發(fā)生，他們也會從職業(yè)軍人轉(zhuǎn)變?yōu)閯谝郏@種身份的落差很大。
“這些兔崽子看起來跟霜打的茄子一樣，都沒神了……這會兒其他人恐怕都在營帳里睡覺，大人可以把他們叫起來訓(xùn)話?！焙攒S道。
沈溪沒有打擾將士休息，只是跟巡防的部分將士見了面，不需要太多噓寒問暖的客套，只是用力地握手，拍拍肩膀，點頭示意，便讓將士紅了眼。
沈溪查看過營地后，感受到軍中低迷的士氣，不由有些感慨。
等到來到中軍大帳時，沈溪未讓宋書和胡嵩躍陪同，只有唐寅和馬九跟著進入營帳。
到了私下地方，唐寅毫不客氣評價：“將士思鄉(xiāng)和怠戰(zhàn)之心非常嚴重，沈尚書不得不防?！?br/>
沈溪微微頷首，繼而問道：“伯虎兄可有好對策？”
唐寅搖頭，他對于眼下軍中的情況大概還是拎得清的，不過如何解決他卻沒有絲毫辦法，倭寇逃回海上，相當(dāng)于龍入大海，人家的船只比起朝廷的船只都要威猛，就算沈溪可以在陸地上戰(zhàn)無不勝，卻很難以小船跟倭寇在海上正面開戰(zhàn)。
沈溪微微嘆息：“這場戰(zhàn)事，其實耽誤了四五年時間，讓倭寇壯大至斯……當(dāng)初我曾領(lǐng)兵到沿海之地平息盜寇，那時候倭寇之患遠未有今日這般巨大。”
唐寅當(dāng)然清楚一切因由，因為那也是改變他命運的一件事，正因沈溪南下當(dāng)東南沿海三省總督強行綁他南下，他才就此走上一條不同的道路，如今家庭美滿，事業(yè)有成，不再復(fù)當(dāng)初窮困潦倒的窘狀。
沈溪沒有評價太多，對馬九道：“每個官兵暫發(fā)賞銀二兩，就從今日繳獲中扣除，再把軍中儲備的慰問品發(fā)下去，將士思鄉(xiāng)心重，就在花銷以及吃喝用度上盡量滿足他們，這兩日先在黃浦江上下游和與蘇州河交匯處各建十座磚瓦窯，然后按照武昌工業(yè)園區(qū)的規(guī)劃，在磚瓦窯旁修建配套的水泥廠、玻璃廠、陶器廠等等……至于船廠位置，我還得考察黃埔江沿岸的情況，擇地修建?！?br/>
“是，大人。”
馬九領(lǐng)命而出，他要先把軍中一些還算拿得出手的腌肉、咸魚以及布帛等物分配下去，每個將士還要賞銀二兩，等于說先滿足將士物質(zhì)上的需求，讓他們暫時沖淡心中那份倦怠之心。
馬九離開后，營帳內(nèi)只剩下唐寅跟沈溪二人。
唐寅苦笑道：“這次拿下上?？h城繳獲黃金五千余兩，白銀六萬兩，這么一賞賜就剩不下多少了。另外光是靠收買人心來提振軍心怕是無濟于事，倒不如繼續(xù)征剿倭寇，將建造城池的事交給旁人。將士最怕的不是長途跋涉跟倭寇開戰(zhàn)，就怕沒仗可打?！?br/>
沈溪微笑著說道：“伯虎兄倒是看得很透徹?！?br/>
唐寅慚愧地道：“或許沈尚書更應(yīng)該從江南本地征調(diào)兵馬，留這些北方兵在南方，一天兩天不打仗或許還不會怎么樣，若是長久……真不知要鬧出多大的亂子來。”
……
……
當(dāng)晚，沈溪回到保存還算完好的縣衙，惠娘和李衿剛準備休息。
對于三軍將士來說，上?？h城呈現(xiàn)出的荒涼和破敗讓他們覺得這里是不可接受的蠻荒之地，對惠娘和李衿這樣的女人來說，這里也不太容易接受。
惠娘和李衿沿途也算吃了不少苦，本以為到了有城池的地方能稍微安定下來，至少不用餐風(fēng)露宿，結(jié)果到了地頭才發(fā)現(xiàn)這里還不如沿途荒野，至少帳篷里干凈整潔，而縣衙這邊前后三任縣令都死在這里，名副其實的兇宅，加上入住的時候，惠娘和李衿親眼看到侍衛(wèi)拖出去不少尸體，一入夜就覺得鬼影憧憧，讓人不寒而栗。
“老爺回來了？”
惠娘走過來，手上端著木盆，里面有熱水卻不是很多，她解釋道，“城里的幾條河都漂浮著尸體，縣衙和臨近屋舍院子的井里也有尸體，好不容易找個干凈的古井，將士們還要飲水，所以打的水不多，將就著用吧……”
惠娘和李衿到底是女人，那些大老爺們可以幾天不沐浴更衣，但惠娘和李衿卻無法接受，好歹從營中伙房那邊分來一點水。
沈溪坐下，先洗了臉，然后將就著洗腳，末了道：“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等明日將士將城里河流的尸體打撈干凈，然后再把那些撈出尸體的古井填埋，另外打水井，很快就可以解決用水難的問題。這里可是江南，乃是大明水資源最富裕的地方，還怕沒清水？”
“嗯?！?br/>
惠娘微微點頭，將里面水已呈現(xiàn)渾濁狀態(tài)的木盆交給李衿端走，然后坐到沈溪旁邊的矮凳上，低聲問道，“那以后咱們就要長久住在這里嗎？”
沈溪道：“沒錯，接下來我準備用幾天時間把城里好好清理一遍，把完好的屋舍整理出來，安排將士住進去，這里非常潮濕，長期躺在地上睡身體可受不了。等解決完將士住宿問題，然后就拆城墻，把城墻磚用到沿海的工坊區(qū)，待水泥廠、磚瓦窯等修建起來，就可以大張旗鼓建設(shè)船廠和全新的居民小區(qū)，讓到來的工匠和民夫住進去，這樣慢慢發(fā)展，要不了多久一個城市就會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