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巡后，京城出現(xiàn)一股幫外戚張氏兄弟翻案的暗潮。
由張?zhí)笾鲗?dǎo)，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高鳳居中穿針引線，楊廷和跟朝中一些大臣牽扯其中，連張懋都被迫參與進去，好像這股風潮已難以阻擋。
不過始終給張氏兄弟定罪之人是朱厚照，無論如何也要得到皇帝點頭，不過現(xiàn)在這股醞釀中的風浪已讓駕船的謝遷有一種風雨飄搖之感。
朱厚照走后，謝遷原本以為自己能輕松地駕馭京師局勢，但沒過多久便發(fā)現(xiàn)，京城內(nèi)很多事情都不在他掌控中，就算是曾對他言聽計從之人，現(xiàn)在也開始虛以委蛇，而一些人更是在不起眼的地方做了很多讓他措手不及的事，令他分外被動。
謝遷處理事務(wù)的地點仍舊是在他位于東長安街的小院，他不喜歡到文淵閣去，因為一旦有什么事跟宮外聯(lián)系很不方便，在他看來內(nèi)閣不過是每天例行公事走一趟的地方，票擬的事他可以在自己的小院完成，這里更像是大明王朝的權(quán)力中樞。
這天楊一清來跟謝遷說及調(diào)撥銀兩到江南之事，還有便是派出監(jiān)督皇帝用銀情況的戶部官員的回報。
謝遷此時有很多感慨，拉著楊一清喋喋不休說了很多話，仿佛是在大倒苦水。
楊一清明白，現(xiàn)在朝廷形成張苑跟謝遷外的第三股勢力，這股勢力牽涉到什么人，楊一清不太清楚，只知道連戶部都有人摻和進去，反而是他這個尚書選擇中立，也就是繼續(xù)聽從謝遷調(diào)遣，以謝遷馬首是瞻。
謝遷拿出一份奏疏，放在楊一清面前：“這是之厚從江南發(fā)來的上奏，說要要盡快將隨軍將士的家眷遷到新城去，這已是他第二次上這樣的奏疏，上一次陛下將他的請求給否決了?！?br/>
楊一清作為戶部尚書，本來沒有資格看大臣的上奏，不過謝遷既然給他看，他也沒有推辭，直接拿過來看過。
看完后，楊一清放下奏疏：“將士出征在外，豈能攜帶家屬？之厚這么做，違背原則了吧？”
楊一清沒有對事情定案，因為他搞不清楚謝遷的態(tài)度，覺得謝遷沒有表現(xiàn)得太過反感，好像事情可以商議。
謝遷道：“之厚的意思，是想讓新城作為衛(wèi)所一樣的存在，家屬過去，讓將士可以心無旁騖跟隨他打仗，除此外他還能作何？莫非怕他在那座新建的城市自立為王？”
或許是私下場合，也有可能是謝遷對楊一清信任有加，說話時沒有太多避諱，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楊一清點頭：“若是將士需要長久留在江南，確實可以考慮將家屬遷徙過去，不過此事非要得到陛下準允不可吧？”
謝遷想了一下，跟著點頭：“朝中大事，總歸要由陛下做主，老夫不過是行票擬權(quán)罷了，不過現(xiàn)在陛下已在南巡途中，聯(lián)系上并得到陛下回復(fù)的話耗費時日太久……哼，朝中有些人便想僭越行事，繞過陛下做一些決定?！?br/>
這話明顯有所指，楊一清問道：“閣老所說，莫非是關(guān)于赦免張氏外戚之事？”
謝遷說話直接，楊一清也沒太多避忌，二人都把話挑明了，體現(xiàn)出對對方的毫無保留。
謝遷無奈道：“誰都知道，張氏兄弟過去幾年做事有多不靠譜……之前太后委托過讓老夫幫兄弟二人說情，被老夫嚴詞拒絕，這次重啟案子的事情老夫居然全不知情，奏疏到了內(nèi)閣，老夫才意識到已有人在發(fā)起并促成此事?！?br/>
楊一清琢磨一下，馬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暗忖：“不對啊，謝閣老沒找內(nèi)閣的人來商量，反倒跟我傾述，要么是他懷疑這件事是我暗中所為，要么便是內(nèi)閣中的哪位是幕后黑手……我該如何自辯呢？”
謝遷見楊一清沉默不語，不由問道：“應(yīng)寧，你怎么想的？”
楊一清搖頭：“此事不該由在下過問，有關(guān)張氏外戚之事，其實外面有很多風傳，有消息說陛下早就想啟用兩位國舅……”
此時楊一清將民間的傳聞告訴謝遷，卻沒有就具體問題表態(tài)，秉承了他一向保持的中立態(tài)度。
楊一清雖然跟張?zhí)箝g并無太多瓜葛，但也不想在謝遷沒標明態(tài)度前輕易得罪，把自己的路給走絕了。
謝遷沒有勉強的意思，道：“老夫詳細思慮過，當時陛下跟之厚一意徹查張氏兄弟的案子，老夫不支持，但現(xiàn)在若讓他兄弟二人回朝，卻亂了綱紀國法，老夫不會同意的……但此事可能已被人捅到陛下那里，只要陛下點頭，張氏兄弟的權(quán)勢和地位便會恢復(fù)?！?br/>
楊一清為難道：“那就要看陛下態(tài)度如何了?！?br/>
謝遷稍微有些感慨：“人做錯事情難道不需要付出代價嗎？若只是因為他們是太后的弟弟，便得到朝廷寬赦，無法做到對犯罪者懲前毖后，朝廷的王法也就成了兒戲。可惜在這件事上老夫雖問心無愧，不過太后那邊……始終不好交待！”
經(jīng)過謝遷提點，楊一清終于明白謝遷的用意，心道：“謝閣老以前跟張?zhí)筮^從甚密，在朝中經(jīng)常幫張家人說話，太后也給予謝閣老很多支持，若現(xiàn)在謝閣老反戈一擊阻止張氏兄弟回朝，勢必跟太后交惡，所以謝閣老跟我說這些話的目的，其實是讓我跟陛下上奏疏，阻止張氏兄弟回朝?！?br/>
楊一清道：“以在下看來，張氏外戚的確沒資格回朝掌軍，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的事情他們做得太多了，陛下只是念及太后顏面，沒把案子查下去罷了，不然的話……兄弟二人都是死罪?！?br/>
謝遷很滿意楊一清的回答，點頭嘉許：“有想法你就跟陛下提，老夫會支持你。應(yīng)寧，其實朝堂未來安穩(wěn)與否，全看你的表現(xiàn)了?！?br/>
……
……
楊一清不笨，離開小院，詳細回憶跟謝遷見面的細節(jié)，立即意識到自己被謝遷利用了。
但他不覺得是壞事，至少現(xiàn)在謝遷對他很信任，至于這件事是否會開罪太后，并不在他考慮范圍內(nèi)，因為楊一清從來都是按規(guī)矩辦事，不需要考慮會否要迎合太后或者是外戚勢力的喜好。
按照謝遷吩咐，楊一清寫了上奏，并非是讓朝廷繼續(xù)追究張氏兄弟的責任，而是提出已經(jīng)定性的案子，有沒有必要拿出來重新討論？結(jié)合如今京師一切太平的現(xiàn)狀，楊一清委婉提請皇帝明正典刑，大概意思是不能給張氏兄弟翻案。
這奏疏很快到了謝遷手上，謝遷擬定票擬，同意了楊一清的提請，很快奏疏便送進司禮監(jiān)，到了高鳳手上。
雖然奏疏內(nèi)容隱晦難懂，但高鳳一看就是勸諫皇帝的，聯(lián)系目前他正在幫張氏兄弟翻案的情況，馬上意識到楊一清是針對此事。
高鳳帶奏疏去見張?zhí)螅凑諒執(zhí)笾胺愿赖?，一旦朝廷有什么大事，一定要先問她的意見，雖然她不是皇帝，卻是皇帝的母親，歷來太后在朝中都是一個特殊的存在，甚至太后有權(quán)力決定皇帝廢立，更別說歷史上很多太后垂簾聽政掌握朝局。
“混賬東西，分明是在指桑罵槐……什么叫明正典刑，他的意思是要皇兒殺了哀家兩個弟弟嗎？”
張?zhí)竽芰Σ桓?，但涉及家事從來都不肯讓步，這次牽涉到兩個弟弟，而張家的未來全在張氏兄弟身上，她會更在意一些。
哪怕跟兒子產(chǎn)生一定矛盾，她也要幫助兩個弟弟東山再起，張?zhí)缶褪悄欠N幫親不幫理的人。
高鳳一看捅了婁子，趕緊解釋：“或許楊尚書有別的意思吧?！?br/>
張?zhí)蟮溃骸案吖悴槐貙ΠЪ医忉?，哀家知道你忠心。既然下面有人提到哀家兩個弟弟是被人冤枉的，你便該讓人好好徹查案情，還他們一個清白，如此也好讓哀家的兩個弟弟早些回朝幫陛下做事……”
張?zhí)箅m然蠻不講理，但在做事上卻條理有度，她知道要讓張氏兄弟東山再起，必須要從之前懸而未決的案子著手。
如果證明張氏兄弟沒有犯罪，那就可以名正言順解除現(xiàn)在的圈禁狀態(tài)，回朝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張?zhí)鬀]著急讓兩個弟弟恢復(fù)爵位，當務(wù)之急是把擱置的案子以另外一種方式結(jié)案，至于對付沈氏家族，被她放到了后面。
高鳳道：“太后娘娘，若是沒有陛下準允，其實……很難重開審案?！?br/>
張?zhí)蟀逯槅柕溃骸霸趺床豢梢裕勘菹虏辉诰┏?，所有事情不都由你來處置嗎？這也是哀家的懿旨，回頭哀家會一并給你懿旨，你只管派三司的人去查案?！?br/>
……
……
張?zhí)鬄榱颂鎯蓚€弟弟翻案，讓高鳳和楊廷和等人安排三法司對當初張氏兄弟的案子重審。
既然沒結(jié)案，以前的主審官沈溪和皇帝朱厚照又不在京城，張?zhí)蟋F(xiàn)在控制了司禮監(jiān)和朝中許多大臣，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為弟弟翻案的好機會，在她想來，只要案子有了結(jié)果，就算對天下人有了交待，弟弟的罪名就可以解除，那就算她兒子是皇帝也不能反對什么。
至于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既然張?zhí)笥袡?quán)力改變最終的結(jié)果，那她就非要插手不可。
而此時朱厚照完全不知道京城那邊他的母親張?zhí)笳谥鲗?dǎo)一場政治風暴，還在享受非常刺激的“偷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