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勸大器和自己一同去省城,讓大器著實有些動心。
只是,他覺得直接表示同意未免顯得掉價,他根本不想在凌先生面前低下自己高傲的頭,但是現(xiàn)在凌云已經把臺階鋪墊得十分到位了,他可以大搖大擺地答應凌云的挽留了。不是他求人,而是人求他,這個因果關系要搞清楚。
凌云連拉帶拖,把大器弄上熱氣騰騰的吉普車,屁股剛剛坐穩(wěn),車就嗡一聲啟動了。凌云直讓凌先生開空調,凌先生說早就開到最高一檔了。
車里的溫度還在不斷增加,因為隨著省城的臨近,一路上堵車的機會就多了。卡車,轎車,拖拉機,馬車,甚至人力車,熙熙攘攘,汽車尾氣,馬糞臭氣,司機的脾氣,混合在一起,更加助長著氣溫的上升。
吉普車走走停停,凌先生罵罵咧咧。
大器一面觀察,一面想心事。未來的道路,比眼下的悶熱更加讓他焦慮。
凌云卻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的話匣子打開就關不上,說東說西,學校的趣聞啦,老師的笑話啦,同學的早戀啦,電視劇的情節(jié)啦……他的思維就像一只袋鼠,跳的速度讓人目不暇接,腦不暇接。時不時還不忘讓他父親把空調開到最大。凌先生又說空調早已開到最大了。凌云說句怪事怪事,就不再深究,又沉溺于自己跳躍的話題。
大器只是嘴里嗯嗯啊啊,凌云也不介意,他現(xiàn)在只關心自己說得出的痛快,卻不能體會大器說不出的不痛快。
和凌先生在一起,大器有千萬個不自在。凌先生瞧不起他,這是剛一見面他就強烈感覺到的;剛才對他來歷的一番刨根問底,更是把凌先生的所有心理暴露無遺,此人不歡迎大器,不希望凌云和大器過從甚密。既然如此,自己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為什么要在這種人面前寄人籬下,受人白眼呢?這是他的自尊心無法接受的,他不會允許自己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
然而一個可悲的事實是,現(xiàn)在他一點驕傲的資本也沒有了。自己再也不是三好學生、學***、航模高手了,而是一個身敗名裂,甚至人身安全也得不到保障的“精神病人”、“不良少年”,母校不能回去,故鄉(xiāng)不能回去,他只能咬緊牙關,奮力向前,靠著自己的雙手扒拉出一片空地,這是他必須維持的驕傲。
然而,一個狼狽不堪的家伙配驕傲嗎?身上只有去臟老頭那兒賣酒瓶子的幾塊錢,其中還有一部分買了那瓶苦水大曲酒。
對了,他就是一條喪家之犬,而且是一條落在深井里的喪家之犬。凌氏父子,就是自己爬出深井的繩子,盡管這條繩子像拉拉秧一樣扎手,還像拉拉秧一樣隨時可能被他的重量壓斷。
帶著這樣的思慮,大器根本沒心思陪凌云聊。他要先整理自己的思路,他感覺自己一會兒好像整理清楚了,一會兒又好像有一點模糊不清。
車里熱得像個蒸籠,身上汗流如雨,每個人都渴得不斷吧嗒著干燥的嘴唇。
凌先生拿出一盒藿香正氣水,分發(fā)給凌云和大器。大器咬開塑料瓶口,抿了一口,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入心腹,身上更熱了,而且他品出來,里面含有酒精!他馬上把那口火辣辣的棕色液體吐了出來。凌云也有樣學樣吐了。
凌先生不滿道:“你們不喝會中暑的?!?br/>
凌云頂他一句:“大白天都沒有中暑,晚上反而中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