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隨著天色暗淡，賊寇如同潮水般退去。
李毅抬頭看著遠(yuǎn)處消失在地平線的太陽余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這一戰(zhàn)官兵固然勝了，可也是慘勝。
碎金軍傷亡了五成，雖然有甲胄防御犧牲的不多，可短時間內(nèi)也失去了戰(zhàn)力。
而輔兵更慘。
飛山虎三百精悍輔兵，死了一百多人，剩下的人人帶傷。
另外兩隊輔兵最后也投入城墻拉鋸戰(zhàn)，死傷慘重。
可以說，李毅手下的兵力，再不可能擋住賊寇下一波進(jìn)攻。
這一點其余人也明白。
城頭上，高杰忍不住道：“把總，咱們退吧，再這樣下去，只會全軍覆沒。”
一旁的高老實也憂心忡忡道：“這次雖然殺傷兩千賊寇，可王左掛主力還有數(shù)千人，我們不可能擋得住的。”
劉大勇、劉宗敏、李狗蛋也紛紛開口勸說。
李毅點點頭道：“趁著賊寇剛敗，我們從北面撤退?！?br/>
聽到李毅答應(yīng)撤退，不僅是高杰等人，碎金軍和輔兵們也長舒一口氣。
他們真的不想打了，再打下去，只可能死在這里。
就在眾人要下去準(zhǔn)備撤退時，布顏突然登上了城墻。
“把總，洪承疇派哨騎送來了文書。”
李毅神情一凝，伸手接過書信，撕開取了出來。
過了片刻，他的臉色變得無比的難看，未發(fā)一言。
高杰有些心急，連忙問道：“洪大人說了什么？”
李毅遞過去。
高杰也上過識字課，能大略看懂。
“放屁，這不是讓我們死嗎？”
高杰看完文書，一臉怒色的大吼道。
其余人連忙追問。
李毅心情也有點沉重。
洪承疇讓李毅為了大局考慮，一定要守住龍門鎮(zhèn)，否則就以違抗軍令論處。
他還在公文表明，這一戰(zhàn)事關(guān)重大，他已經(jīng)將所有能調(diào)動的力量都投進(jìn)去了，只能勝不能敗，要是李毅壞了他的大事，不僅李毅要遭殃，他身邊的人也會被連累。
這就相當(dāng)于直截了當(dāng)告訴李毅，不許違逆自己的決定，不然就會迎來自己的滔天怒火。
很顯然，洪承疇真的很在乎這一戰(zhàn)，已經(jīng)下定決心全力以赴，不許任何人破壞。
可現(xiàn)在李毅手下盡是傷兵，根本無力抵擋賊寇的進(jìn)攻了。
繼續(xù)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把總，我們怎么辦？還退嗎？”高老實問道。
“退什么退，沒看出來洪承疇的意思嗎？咱們退了，他必然會砍了咱們的腦袋?！备呓軔琅馈?br/>
“可你看看弟兄們，全都身上帶傷，這樣下去，怎么可能守得?。俊?br/>
“守不住也要守?！备呓艽蠛鸬馈?br/>
高老實眉頭一皺，他知道高杰在乎官職，這是寧愿兵敗，也不愿意違抗上命。
可兵敗之后，高杰能逃，那么這么多傷兵能逃得了嗎？
一旁的劉宗敏滿臉憎惡道：“這群狗官，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性命。要我說，干脆直接投了賊寇?！?br/>
“放肆?！?br/>
李毅爆喝一聲，一雙眼眸冷冷的盯著劉宗敏。
劉宗敏畏懼的低下頭。
實際上對于造反，李毅并不排斥，可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官兵勢大，現(xiàn)在造反只會成為喪家之犬，白白消耗積攢的實力。
眾人見到李毅發(fā)怒，紛紛閉上嘴。
李毅想了想，開口道：“洪承疇心狠手辣，我們不能違抗軍令。先讓民夫?qū)⒅貍麊T送出去，剩下的人多立火把，不要讓賊寇探查到我們的虛實。”
聽到李毅這么說，眾人這才稍稍安心。
李毅轉(zhuǎn)身離開，管隊們也互相談?wù)撝h(yuǎn)去。
只有飛山虎被排斥，孤零零地站在城墻上。
晚風(fēng)吹拂，一股涼意由心而生。
他望著遠(yuǎn)處賊寇的大營，臉色有些復(fù)雜，最后只能長嘆一口氣，孤獨的走下城墻。
剛剛回到住處，就見民夫已經(jīng)開始套車。
很快，洪承疇下令不許他們后撤的消息就傳遍了龍門鎮(zhèn)。
聽到這個消息，不僅是輔兵，就連碎金軍也發(fā)生騷亂。
現(xiàn)在的情況很明顯，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而沒有人想死。
碎金軍官兵紛紛質(zhì)問管隊，龍門鎮(zhèn)已經(jīng)守不住了，為什么還要讓他們留下來送死。
管隊們被問得啞口無言。
除了高老實耐心勸導(dǎo)還能壓住場子，脾氣火爆的高杰，還有厭惡官府的劉宗敏不僅不阻止，反而激起了官兵的怒火。
他們湊在一起，大喊大叫向著李毅的住處走去。
一邊走，一邊大喊不愿送死。
很快，百余名官兵圍住李毅的住處，在外面嘈雜的喊叫。
李毅正在屋內(nèi)包扎傷口，聽到動靜披了一件藍(lán)色直裰走了出來。
隨著李毅走出來，官兵們的喊叫聲頓時一滯，聲量也小了許多。
雖然碎金軍成軍不久，可是李毅強(qiáng)大的武力，仁義的品行，都讓官兵十分敬佩。
再加上今日一戰(zhàn)指揮若定，手段狠辣，更是讓大家心中對他生起了敬畏，不敢造次。
李毅望著抗議的官兵，也明白過來他們?yōu)槭裁催@么做。
很顯然，他們雖然是官兵，可根本沒有為國犧牲的信念。
之所以英勇作戰(zhàn)，一方面是為了立功獲賞，另一方面是為了報答自己這個把總。
現(xiàn)在生死攸關(guān)，他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剿滅賊寇。
對他們來說，什么都沒活下去更重要。至于官府、朝廷，吃屎去吧。
“把總，兄弟們都不想留下來送死?！眲⒆诿糸_口道。
“大人，俺們不想為了朝廷死在這里，你帶俺們撤吧?！币粋€原來的衛(wèi)所兵高聲道。
“把總，這里可是有幾十個甘泉里的后生，你可不能讓他們白白死在這里啊?！币粋€甘泉里的青壯也開口道。
“俺還有妻兒老小要養(yǎng)活，俺不能死在這里。死在這里，狗日的朝廷不會發(fā)撫恤，俺的娃娃會餓死的?！?br/>
“俺也不想留下?！?br/>
“為了狗官們拼命不值當(dāng)，俺才不干。”
大家七嘴八舌，言語里都是對官府，對朝廷的不信任。
這也是為什么官兵不愿意死戰(zhàn)的原因。
官府朝廷克扣餉銀，貪污腐敗，官兵一旦戰(zhàn)死，家人連一文錢的撫恤都領(lǐng)不到。
長此以往，誰愿意為了大明死戰(zhàn)？
眾人大聲叫喊，嘈雜喧囂，場面十分混亂。
可李毅只是神情平靜的望著眾人。
漸漸地，眾人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一個個滿臉緊張的望著李毅。
“弟兄們想活命，我明白。仗打到這一步，大家都盡了力，眼看著賊寇依然勢大，也是應(yīng)該撤退了?！?br/>
平靜的話語后，李毅上前一步，突然喝道：“可是這是在軍中。軍中自有軍法軍紀(jì)，你們擅離營房，聚眾抗命，公然作亂，這是做什么？難道是想嘩變作亂，逼我順從嗎？”
官兵們此刻哪里還有剛剛的沖動，一個個呆若木雞，眼神驚慌的看著李毅。
劉宗敏硬著頭皮道：“把總，我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你不敬啊?！?br/>
李毅冷冷一笑，看著劉宗敏厲聲道：“劉管隊，你說不敢，我看你是敢的很。只怕我若不答應(yīng)，你果真會帶著弟兄們砍了我的人頭，去投了賊寇了?！?br/>
聽到這句話，劉宗敏臉色一變，‘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渾身冷汗直冒。
李毅抬眼一掃，冰冷壓抑的氣氛襯托著威嚴(yán)冷酷，讓一眾官兵心頭一顫，紛紛跟著跪了下去。
火光搖曳，映襯著李毅冰冷的側(cè)臉。
過了好一會，李毅對著高老實道：“去搬一箱銀子?！?br/>
高老實不知道這是什么用意，帶人搬了一箱子銀子出來。
李毅上前一步，一腳踹翻。
里面的銀錠、碎銀‘嘩啦’一聲傾翻出來，鋪了一地，在火光照耀下閃著銀光。
官兵們瞪大眼睛看著銀子。
李毅這才喝道：“事到如此，我也不愿強(qiáng)求。但建軍之前，我李毅就定了個規(guī)矩，那就是有功必賞，永不虧欠爾等。你們每人上來領(lǐng)五兩銀子，然后跟著民夫離開。我會簽發(fā)撤離文書，若是洪參政怪罪下來，我李毅一力承擔(dān)，與爾等無關(guān)。都來領(lǐng)銀子吧?！?br/>
一番話說完，眾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有一人上前。
“高老實，帶著你的人去發(fā)銀子。”李毅厲聲道。
高老實帶人上前，將銀子硬塞在鬧事官兵的手里。
等到快發(fā)完，高老實心情復(fù)雜道：“把總本就想撤退，可是洪大人下了死令，讓咱們死守龍門鎮(zhèn)。咱們都走了，只會全都遭殃。把總?cè)蚀龋拍銈冸x開，就是打算獨自承擔(dān)全部罪責(zé)?！?br/>
鬧事官兵們面面相覷，一人忍不住開口道：“咱們真的要丟下大人？”
話音剛落，劉宗敏突然將銀子一扔，跪在李毅面前重重叩頭道：“屬下不要銀子，也不怕死。屬下不愿為了朝廷死守龍門鎮(zhèn)，可愿意為了把總赴死?！?br/>
緊接著，鬧事官兵紛紛一咬牙，將手里的銀子丟棄在地上。
“我們也不走，愿意為把總效死?！?br/>
“生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俺愿意跟著把總再廝殺一場。”
“我留下。”
“我也留下。”
李毅望著眾人，眼眶有些發(fā)紅。
“你們可想好，跟著我只有死路一條？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br/>
一個衛(wèi)所官兵笑著道：“死怕個鳥，小的更怕離開大人后，會后悔一輩子?！?br/>
一個甘泉里青壯也開口道：“俺也怕回去之后，被鄉(xiāng)親們的唾沫淹死。”
周圍的人聞言哈哈大笑。
李毅臉上也露出笑容。
一場嘩變鬧劇落下帷幕，李毅也放下心來。
他正要讓民夫運著重傷官兵離開，這時一旁的輔兵里卻有人高聲道：“你們不愿走，俺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