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在送走湯化龍之后，才從長孫無忌那里打探得知，此時這營地里面，已經(jīng)是重臣如云。

    京中所有三品以上官職者，都在昨日夜間，陸續(xù)抵達御前。這里距離京城百余里，可如果是快馬加鞭，輔以術(shù)法之助，最多只兩個時辰，就可趕至了。

    而其中只關(guān)西世閥之主，就占據(jù)了其中大半，比如當朝的八柱國家，十二大將軍家，如獨孤氏，李氏，元氏，宇文士，竇氏，達奚氏，賀蘭氏等等，還有一些后起的將門，京兆韋河?xùn)|裴弘農(nóng)楊京兆杜彭城劉諸家，亦在傳召之列。

    此外他的父親李淵，在昨日夜間就親自過來探望過一次。在聽聞他正入定修養(yǎng)之后，就又離去了。只讓人轉(zhuǎn)告，讓他醒來之后，就即時趕去見他。

    李世民也恰有滿肚子疑惑，想要尋自己的父親問個清楚。而就在他走入中軍營地之時，卻發(fā)現(xiàn)周圍，正有無數(shù)道視線，向他看了過來。

    而李世民那越來越敏銳的耳力，也似能聽見這些人的說話聲。

    “這就是毗盧遮？”

    “就是這家伙？臨危受命，力挽狂瀾，以不到二千人的殘軍，擊潰了那些逆匪？”

    “未免也太年輕了吧？據(jù)說只有十五歲不到？”

    “難以置信！不是說此子的武道兵法，俱已荒廢？”

    “只是傳言而已，不可盡信。聽說此子入值宮中之后不久，麾下兵馬就已奪得小閱之冠，更親手擊敗了王子凱，這豈是僥幸？”

    “真是將門虎子，據(jù)說已經(jīng)定親？可惜——”

    自然除了這些贊嘆聲之外，也不乏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

    “這有什么好得意的？不過是擊潰了三千賊匪而已。”

    “左右備身府久疏戰(zhàn)事，戰(zhàn)力差的一塌糊涂，這是眾所周知之事。能夠被這群烏合之眾擊潰的，這些賊匪的實力，也可想而知了。”

    “恰好山中無虎，所以野猴稱王。倒是逆賊那些刺客，是真的厲害——”

    李世民聽如不聞，只做不知。而等他匆匆走入到李淵的帳內(nèi)，就只見后者正端坐在一張桌案后，面色凝然的看著案上幾塊墨甲零件。

    “孩兒見過父親！”

    李世民抬手自己一對傷臂，艱難的一禮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問道：“敢問父親大人，家中近日，可是出了什么變故？”

    李淵被驚醒之后，卻是眼神五味雜陳地看了自己的這個次子一眼。眼看著李世民一身甲胄，一副英姿勃勃的模樣，他的眼前，竟似有幻覺生出。

    這一刻，他又想起了八九年前，自己帶著毗盧遮去楚國公府，為楊素祝壽時的情景。那時楊素笑著抓住的手，贊嘆不絕，說是‘汝之麟兒，有龍躍鳳鳴之才，日后成就，只怕不遜蘭陵’。

    事后他心花怒放，對這個次子愛重有加。若非是兩年之后的那場變故，這本該是他膝下諸子中，最喜愛的一個。

    那時的毗盧遮，被做了一件忤逆之事，卻始終不肯認錯，并在大庭廣眾之下出言頂撞。而他李淵，則因仕途上遭遇重挫，心情不佳，所以雷霆大怒。只當自己這此子果真是恃寵生驕，因嫉妒其弟而做出了弒弟之舉，于是一氣之下，將李世民逐回老家武功。

    再等到一年之后，三子李玄霸被正一道大宗師李元朗救醒，一切真相大白。

    當他得知李世民不但無過，反是拼盡了性命下河，救三弟于危亡，而當日的‘抗辯’與‘頂撞’，只是據(jù)理力爭之后，一切都已為時太晚。

    毗盧遮已經(jīng)轉(zhuǎn)修了三品之后必將癱瘓于床的‘五輪神氣訣’，對兵法武道，也再不感興趣，甚至回到家鄉(xiāng)之后不久，就再未踏入族學(xué)一步。

    而自己因此自覺愧見次子，下意識的疏遠了毗盧遮，也任由后者，就這么繼續(xù)荒廢下去。

    原本他以為，自己的次子，這一輩子就只是如此了。在軍中廝混出一個郎將之職，終此生都將沉淪于中階將官，晚年能以三品之官致仕，就算是不愧于前人。

    至于那不遜蘭陵的功業(yè)，自己絕沒可能見到的。

    所以當昨日他匆匆趕至御前，得知在臨危之際，挽狂瀾于即倒，以弱兵而勝強敵的，正是自己的此子李世民之時，李淵只覺自己的頭皮，似快要發(fā)炸。

    那是難以形容的復(fù)雜的心緒，除了難以置信之外，興奮，愉悅，后悔，歉意，陌生，以及忐忑等種種情緒，混雜在了一起，無法區(qū)分。

    此時李淵張開口，似想要說什么，可最后卻是長吐了一口濁氣，將這些情緒，都盡皆壓下，轉(zhuǎn)而指了指身前：“這些殘甲，你可認得？”

    李世民并未察覺李淵的異樣，轉(zhuǎn)目仔細看著：“這是昨日逆匪所用之甲？父親莫非認得他們的來歷？”

    李淵神色訝然，他是首次察覺，李世民的心思，竟是如此的敏銳，似還凌駕于長子李建成之上。

    可想到昨日李世民的戰(zhàn)績，他也就不以為意。若沒有這等樣的反應(yīng)能力與靈巧心思，自己這次子，又如何能以不到兩千人的敗軍，挫敗近倍之敵？

    他曾在覲見之后，親自取看過戰(zhàn)場，自不會以為那時左右備身府的對手，是一支亂兵弱旅，相反那是戰(zhàn)力遠在邊軍之上的強兵死士。

    其中的具裝鐵騎，尤其可怕。很難想象，李世民能夠數(shù)次料敵機先，最終使這支強軍折戟沉沙。

    思及此處，李淵便熄去了考校之心，直言不諱：“這些墨甲，源自于大興城的一座武庫，在我上任衛(wèi)尉少卿之初失蹤?？倲?shù)兩千二百具戰(zhàn)甲,去向不明，無影無蹤。而其中的一部分，在兩個月前出現(xiàn)于岐山縣棗莊。那時司隸臺接到消息，言道棗莊有人私藏墨甲，便大張旗鼓的搜查，最后在莊內(nèi)發(fā)現(xiàn)私藏墨甲七十具，且與大興城失蹤的那些墨甲，是同一批?！?br/>
    李世民聽到此處，已是明悟于心：“這是暗中有人，準備對我家栽贓嫁禍？”

    結(jié)合諸多線索，對方的目的，不言自明，怪不得剛才湯化龍，是那樣的神態(tài)。

    他們唐國府在此事中牽連甚深，不被懷疑都不成。

    李淵卻不置可否，繼續(xù)說道：“除此之外，今日洛陽城中，還有讖語流傳，說是‘李氏將興劉氏當王’，‘十八子，主神器’等等。你這些日子，都專注于墨甲與宮中的事務(wù)，這些事情，想必不知？”

    李世民頓時倒吸了一口寒氣，只覺一陣背脊發(fā)涼。這主謀之人，是想要將他們武功李氏，置于萬劫不復(fù)之境么？

    “那么父親昨日出城前往洛陽城，又匆匆趕回，是否已探知皇后遇刺？”

    “這哪里是為父能知，只是途中與茂約（唐儉）商議，感覺不妥而已。洛口倉的那把火，實在燒的蹊蹺。所以我回城之后，也讓人去提醒過司隸別駕劉灹，讓他注意京中內(nèi)外?！?br/>
    李淵說到這里，又欣慰一笑：“不過若非是毗盧遮你，這次持危扶顛，護得蕭后殿下安然無恙。我們武功李氏，還是擺脫不了嫌疑?！?br/>
    傳聞那些逆賊的為首之人，是一位頂尖的王階強者。而武功李氏中，修為達王階境界的，可不止是他李淵一人。

    盡管都只是一品之境，是王階的下位，可難說他們，沒有隱藏修為。

    李世民聽出了李淵語中的贊賞與感激，他卻沒怎么在意，“那么父親你可有猜測過，這幕后之人到底是誰？”

    “為父原本懷疑是楚國府，可今日調(diào)查出線索，又似是而非。昨日這位，也是與我先后腳趕至御前，彼此只差半刻時間，”

    李淵以往都不愿與李世民說這些機密之事，可此時的他，卻覺自己這次子，已有資格擔(dān)當大任，所以言無不盡。

    而隨后他又搖著頭道：“此事自有為父打探，你無需擔(dān)憂。且與我說說看，昨日你究竟是如何破敵？據(jù)說蕭后殿下，是聽說你曾有在臨汾郡大破賊匪的戰(zhàn)績，所以對你臨危授命?！?br/>
    說到此處，李淵的眼中，又現(xiàn)出了一絲慚愧之意。

    毗盧遮在臨汾郡的遭遇，便連蕭后的了如指掌，他這個父親，卻因過往的成見，而置之罔聞。

    ※※※※

    等到李世民，從李淵的帳篷里出來之后，身邊就又多出了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侍從。

    此人名為李信，武道三品，是武功李氏花費極大代價，精心培養(yǎng)出的家將之一，也是李淵身邊的親信侍從。不但擁有一具水準精良的帥級戰(zhàn)甲，更將李氏傳承的白虎霸訣與乾陽神解，修到極為高深的境界。

    前者精修白虎金元之氣，真元犀利無比，而后者則是昔日李氏數(shù)位武道大家合力編成的武學(xué)，包括槍法，劍術(shù)，掌法各三十六路，都是當世一等一的武學(xué)。

    他的父親，顯然也意識到他的安全問題，所以特意將這李信安排到了他身邊護衛(wèi)。此外這位唐國公，還有意讓他從武功李氏的家將里面，或者直接從軍中，挑選五到六十名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