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西門吹雪帶著湘云，到了一處醫(yī)館。湘云不肯醫(yī)治，郎中勸其醫(yī)治。醫(yī)館處正周旋著，翠縷這邊卻已急得紅了眼圈兒。

    “林姑娘?！贝淇|小聲啜泣著，心里有些不安地打量了葉七身邊的幾個暗衛(wèi)?！斑@么多的人，若是弄得滿城風(fēng)雨，我們姑娘日后可怎么……言嫁？”

    雪雁冷笑一聲，“人都沒了，這會子還說什么旁的？你若真憂心，早干什么去了？”

    翠縷紅了臉，又著急又滿心悔意地拭了拭腮邊的淚珠子，“千錯萬錯，皆是怨我沒勸住姑娘。”

    黛玉輕嘆了口氣，“你也莫要責(zé)怪自己了，急也無用。云妹妹不會有事。”黛玉想了想，走向了身后不遠(yuǎn)處的孤影。

    “表兄?！?br/>
    那葉七已然同葉孤城回了此事，這會子見黛玉過來，葉孤城心里知曉，定還是為了此事了。

    “表兄能否應(yīng)允玉兒一事？”

    “但講無妨?！?br/>
    黛玉一邊在心中思量道：自己這個表兄倒真是惜字如金，一邊對葉孤城開口道：“葉七姐姐應(yīng)對表兄說了此事，我有一個表親家的妹妹，方才人多走散了。姑娘家，只怕多有不便。不知表兄可否囑咐底下的人，尋人時莫要人多？”

    葉孤城聽罷，靜思片刻，側(cè)首對葉七道：“速著暗衛(wèi)?！?br/>
    “屬下領(lǐng)命。林姑娘盡管放心便是?！?br/>
    黛玉點了點頭，同葉七一起走向翠縷，對翠縷道：“我已同表兄說過，將有府里的暗衛(wèi)帶你去找云兒。你也莫要心急了，今兒若找到的時辰遲了，你便著人對你家里的人道，云妹妹是來了我家里?！?br/>
    翠縷連聲應(yīng)允，不由暗中打量著黛玉，想前陣子自己同姑娘去榮府小住，聞得府里來了位老祖宗的嫡親外孫女。聽說母親去了，家中只有一父親。性子孤僻，心思又小，府里的丫頭私底下都遠(yuǎn)著。今兒這事，不料竟是得了這林姑娘的濟(jì)。若是換了旁人，莫說是管了，只怕遮掩也遮掩不住。這樣想著，心底不禁一陣慚愧。

    雪雁白了一眼翠縷，自己在榮府雖然退做了二等丫鬟，可正因為如此，不若紫鵑那般跟在姑娘身邊，底下一些丫頭老媽子的話兒自己才聽得到。那史家姑娘最是個嘴里不饒人的爽利性子，素來直來直去。幼時愛同府里頭的寶二爺一塊兒，姑娘來了后，偏生寶二爺便近了姑娘，待姑娘不同于旁人。那史家姑娘明里頭最愛挑姑娘的刺，姑娘又是個不屑爭辯的主兒。現(xiàn)下那史家姑娘出了事，自己瞧熱鬧都來不及，姑娘竟去幫了。

    瞧那翠縷低眉順眼的抹淚模樣兒，雪雁更增一分厭惡，“還不快對我們姑娘言聲謝?！?br/>
    翠縷忙道：“今兒這事兒虧得遇到了林姑娘，我代我家小姐謝謝姑娘了。”

    黛玉淡淡地冷笑一聲，“謝倒不必了。日后你管跟著你家姑娘便是。莫要再出此事?！闭f罷，葉七便帶著翠縷離開前去尋找湘云。

    待翠縷走后，雪雁不服氣道：“姑娘大可裝作未見翠縷，何故幫著尋人？那云姑娘明里暗里待姑娘都不甚好，姑娘又何好幫的？”

    黛玉淡淡一笑，“你看墻底下打架的貓兒狗兒，它若招惹你，你還能再招回去不是？我若因它招我，便如那貓兒狗兒一樣招惹回去，那豈不是自己將自己同它們劃入一般？旁人待我好與不好，我又何必因此失了自己的性子？云兒只是性子直來直去了些，從今往后，我亦不再回榮府之中。兩不相干罷了?！?br/>
    雪雁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澳枪媚?，我們現(xiàn)在……”她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路旁一家茶坊的葉孤城，心下納罕道：真真是個神仙似的一流人物，這通身的氣派，竟將個路邊茶坊坐出個天下第一樓的架子來。“我們還走嗎？”

    身后那位本是乘馬車而來，現(xiàn)今已跟在自己同姑娘身后走了許久。多少有些過意不去，更兼不合適。

    黛玉卻渾然不覺似的，翹首望了望月，笑道：“多美的月色，不走走，豈不是白白辜負(fù)了這良辰美景？”

    雪雁無奈，只得跟著姑娘向前走著。

    姑蘇城皆是彎彎曲曲的寬窄不等的水道，如虹似的橋連起整座水鄉(xiāng)。即便是自己不愿走，那馬車想進(jìn)姑蘇城，倒也確實不易。更何況今日街市上來來往往的人更是較往日多了許多。

    黛玉邊走著，邊看著姑蘇城的燈市，卻見雪雁頻頻回首，蹙眉不展。于是便笑著打趣道：“你總回頭看甚？莫不是看上了誰？”

    雪雁紅了臉，嗔怪道：“我哪里有看上的誰？”

    “那你在看什么？”黛玉好奇道。

    雪雁嘆了口氣，“姑娘只顧自己走著，忘了身后還有一人?！?br/>
    黛玉一愣，駐足顧盼，身后的人也隨之一愣，忙停了下來。并為料得前頭的人忽然駐足，竟多走了一步，退也不是，進(jìn)也不是。一張冷面上，一絲不自然稍縱即逝。旋即微微側(cè)身，對身后的侍衛(wèi)俯首叮囑話去。

    黛玉頓時恍然大悟，原他竟離著自己有一步之遙，自己走一步，他便走一步。只自己是個姑娘家，走起路來自是悠然得很。全然忘了身后之人也只得跟著自己的步子慢悠悠地走著。

    難怪雪雁方才頻頻回頭，這樣一個人，跟在自己后頭慢慢地走著，卻又無法子。倒是有趣得緊。黛玉想到此，忍俊不禁。

    “也罷，我也走累了，不若不走罷?！摈煊窨戳丝囱┭悖┭泐D時松了口氣，“姑娘可算是想要乘馬車了。方才我回頭見表少爺一步一步跟著姑娘，我可是都心急壞了。”

    黛玉梨渦淺笑，“誰又沒叫他跟著。罷了，你去同他說，說我不想走路了便是?！?br/>
    葉孤城見前頭的人駐了足不前，走了過來。

    雪雁笑道：“表少……城主，前頭出了街市，人便不多了，我們姑娘說走累了?！?br/>
    葉孤城看著少女，并未說話，只徑自轉(zhuǎn)身走向馬車。

    黛玉瞥了一眼葉孤城現(xiàn)時的冷面，想起方才忽然駐足，回頭在他臉上看到的一晃而過的神色，頓覺好笑。便在雪雁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馬車很是寬敞，同自己上次進(jìn)姑蘇城到林宅坐的那輛很是相似。黛玉沒有去做那主座，只挨著窗邊，坐了下來。

    片刻，葉孤城也上了馬車，卻并不言語，只微微合上雙目。

    馬車緩緩地前行著。窗外依稀能聽到焰火綻放的聲音，馬車正穿過東街一處乞巧燈謎會。似有對子和詩聲相傳。黛玉悄悄從風(fēng)微微掀起的簾子縫后頭，好奇地向外看去。

    忽然，馬車也不知是膈到了什么，猛地一晃，黛玉一個踉蹌，忙扶住了窗邊。卻見葉孤城睜開眼睛，正見黛玉似在向窗外看。黛玉微蹙眉，忙重又坐好。

    “今日之事，還未謝謝表兄。”黛玉垂首小聲道。

    葉孤城并未答話，重又合上雙目養(yǎng)神，嘴角卻淡淡彎起，良久道：“怎又想起喚我表兄？”

    黛玉一怔，想起方才在路上偶遇時，自己正同雪雁打趣他，說自己只管叫他一聲“葉孤城”。原他竟還將此事記在心里。不由一蹙眉，怎的男人也有“心眼兒比針尖兒”的？

    黛玉心中有些賭氣，索性也不同他說話。

    馬車?yán)镬o了一陣，葉孤城睜開雙目，見那丫頭卻微背過臉，隔著簾子向外看去。絲毫不理會自己。心下想著，自己似乎并未曾說錯何話。

    又靜了一陣，良久，葉孤城開口道：“我是江湖中人，素來不喜禮節(jié)。你不喚我表兄也無妨。你可同我身邊的人一樣，喚我……”

    “葉孤城?！边€未待葉孤城說出“城主”二字，黛玉便轉(zhuǎn)過身來，一雙似嗔非嗔秋水眸正對著他，擲出了那三個字。

    “葉孤城？”葉孤城沉沉的聲音隨之又道了一遍。

    “嗯?！摈煊顸c了點頭，略帶戲謔，神色卻認(rèn)真地道：“你是黑臉兒也好，雪臉兒也罷。你是她們的城主，我卻不是你城里的人。我又何必要跟著喚你一聲城主？我只管叫你葉孤城，你若不應(yīng)，倒也罷了?！闭f罷，便重又側(cè)過身去，只管看著外頭一晃而過的燈影幢幢。

    葉孤城？葉孤城嘴角微微上揚(yáng)，還從未有人當(dāng)著自己的面，剛這么對自己直呼其名。更無人敢拿此來打趣自己。自從下了馬車，遇上了這個丫頭，竟總覺得自己說什么、做什么、不說什么、不做什么，似乎都是不對。

    葉孤城打量著眼前的少女，沉聲道：“你叫玉兒？”

    黛玉一怔，恍然間想起自己方才在路上，對葉孤城相求湘云之事時，說的正是“玉兒”。平日里聽得爹爹喚自己慣了，這幾日姑母也這么喚自己，自己方才竟一時順了口，也這么說了出來。只覺臉頰微漾紅云，手指繞著那帕子，不由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葉孤城。豈料他竟帶著一絲笑意看著自己。

    黛玉忙收回目光，不做聲了。

    葉孤城重又合上雙目，淡淡道：“方才還能言得很，怎不說了？”

    黛玉低著頭，只不由自主地一圈一圈繞著手中的錦帕，忽又攥緊。心下不知怎的，頓生委屈，怎就碰上個如此“難纏的煞神”？于是便略帶嗔怒地道：“我名喚黛玉。爹爹、姑母倒是叫我一聲玉兒?！?br/>
    “黛玉？墨玉。”

    黛玉聞言似惱非惱地歪首看著葉孤城。

    “黛為黑，玉為白。非黑即白，人可是如其名？”

    “葉落一空城，你可是煢煢孑立，形影單只只一人？”黛玉微嗔道。忽見葉孤城不做聲了，方醒悟，自己方才不該逞一時口舌之快，打趣了那孤城之意。

    黛玉心里有幾分悔意，再看那葉孤城，卻也看不出是喜是怒。自己好歹也是暫在姑母家里小住，竟就這么“得罪”了表兄。心下正如剪不斷理還亂的麻團(tuán)兒似的，那馬車卻停了下來。外頭道了一聲“城主，林姑娘，到了?！?br/>
    預(yù)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