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不用擔心我?！?br/>
    進入杰羅的房間后，布萊爾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

    ——可這根本不是不用擔心的樣子。

    拉得嚴實的窗簾不讓絲毫光線透進，自己的弟弟就坐在漆黑的房間中央，頭發(fā)和臉都蒼白得如薄紙片，異色的雙眼中滿布血絲。

    “給你帶了個蘋果?！?br/>
    布萊爾走到杰羅身邊坐下，對方伸手接過他遞來的水果。

    圓滾滾的蘋果從無力的手指中滑落，一路滾到門縫漏出的光線邊。

    一陣藍光閃過，蘋果重新出現在布萊爾手中。

    “不吃東西最后會連吃東西的力氣都沒有，這也是某種惡心循環(huán)吧。”

    隨著輕微的魔法波動，蘋果在布萊爾手中被平分成月牙狀的幾瓣，他拿起其中的一瓣伸到杰羅面前。

    “同樣的，一個人煩惱最后也會失去解決煩惱的力量。還是該試著接受一下別人的幫忙?！?br/>
    望著伸到面前的果肉，清新香甜的氣息像是將汁液送進了鼻腔，杰羅輕易的回想起將它們放入口中的感觸。那滋潤又滿足的滋味立馬讓他察覺身體的虛弱與干涸。

    杰羅有了難過的皺起眉，臉離得果瓣遠了些。

    “你該不是要喂我吧？”

    “有什么問題嗎？”布萊爾奇怪的盯著他。

    “很難為情啊.....”

    “為什么？這里就我們兩個?！?br/>
    “不是這個問題......”

    杰羅有些無奈的將湊得更近，強硬的送到嘴邊的果肉吃下。從上一次他就隱約覺得，自己這個天才哥哥情商似乎不怎么高。

    ——不過自己也沒資格說別人。

    果汁在口中溢開，甜與酸的美妙結合刺激著味蕾。閑置已久的味覺比平常更多的發(fā)掘著果肉的香味，杰羅頭一次知道以往不曾在意的水果竟然如此美味。

    只不過——

    杰羅還在仔細品味的時候，又一瓣果瓣送到了他的嘴邊，還有意無意的戳了戳他的嘴唇。

    這個時候杰羅感受到的已經在強硬之上，有種為了應付了事而著急催促的味道。

    “我還是自己來吧?！?br/>
    “沒必要和哥哥客氣?！辈既R爾瞇著眼睛笑道。

    “我，自，己，來！”

    ——這家伙其實是來看自己笑話的吧？

    本來已經決定了要用平常心對待這個天才哥哥，結果杰羅還是忍不住心情又變差了。

    “可以說了吧，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看到杰羅一瓣一瓣的接過果肉吃下，布萊爾像是達成了某種先決條件似的，底氣十足的問道。

    “和哥哥無關。”

    杰羅的話立馬讓他的微笑在臉上凝固。

    “呃，是說弟弟的新娘，是叫薇薇安小姐......”

    “不要提她！”

    杰羅冷淡的打斷。

    “杰羅，你的頭發(fā)是......”

    “是蘆葦?！?br/>
    “......已經禿了嗎？！”

    這家伙在一臉震驚的說些啥啊，杰羅撇了撇嘴：“你說是就是吧?！?br/>
    “眼睛也是眼病嗎？”布萊爾語氣低沉的有些悲傷。

    “是的，對視就會傳染的那種。”

    “臉上的紋身呢？”

    “想改變形象而已。”

    “那個妹妹是......”

    “打算養(yǎng)大了當作情婦?！?br/>
    “這、這樣啊......”

    杰羅不知道自己的胡扯布萊爾信了多少——看那樣子全信都有可能——他不是不想說出真實情況，只是他現在都還沒理清自己的思緒，現在他想要什么，想要去做什么，他沒有答案。要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條有理的傳達給他人，顯然不是他能做到的。

    更何況布萊爾還是一如既往的是他壓力的來源。

    “哥哥，你先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等我想清楚了會全部告訴你。”

    羅里安最天才的魔法師神情落寞的思忖了片刻，最后點了點頭。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打開門后，布萊爾轉過頭對杰羅說道，“多相信一下自己。這個是從蒂雅瑪特小姐那里聽來的，”布萊爾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明顯的眼中有一絲慌亂，“如果是好人的話，最后一定會好起來的......好像和原話有些不同，不過就是這個意思?！?br/>
    杰羅當然知道這句話，被素不相識的少女的鼓勵曾經讓他得到救贖。他有些怔怔的回道：“即便我禿頭又紋身還養(yǎng)小女孩當作情婦，哥哥還是覺得我是個好人？”

    布萊爾申請古怪的欲言又止許久，最后鄭重的說道：“不管為什么，總之先給全世界禿頭的人道歉！”

    杰羅忍不住笑了起來。

    即便是稀世的天才也無法解答這個問題嗎？

    杰羅恍然間覺得許久未活動的嘴角讓口腔中水果殘留的香味再次漫開，似乎只是做出笑容的動作都會有嘗到甜味。

    真是普通到卑微的味道，杰羅想到，這樣的味道每次都是失去后才格外令人憐惜。

    “面包，甜味的飲料，還有......一個蘋果，”杰羅叫住了打算離開的布萊爾，“準備好了再拿到我房間，我打算聽哥哥講一下傭兵團發(fā)生的事情。”

    杰羅非常輕易的從布萊爾眼中看到了喜悅，后者連忙應了幾聲，然后憑空在門口消失。

    于此同時，旅店大廳響起了刺耳的尖叫。

    “不要用魔法嚇人啊......”

    杰羅嘆了口氣。

    和上一次的一樣，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那個親切到麻煩，會用關心惹惱人的笨拙哥哥。

    不過——

    自己倒是長進了不少。

    “都是你的錯哦，薇薇安。”

    *

    再次來到杰羅的房間，布萊爾摘下面具放到一邊。

    杰羅一邊聽著哥哥娓娓說起傭兵團的近況，一邊將食物送進口中。然而后者只是單純的做出動作，聽到從哥哥口中說出的那些事件，杰羅已經沒有心思用作品嘗食物。

    和從莉薩那里聽來的不同，沒有細節(jié)的隱藏，布萊爾是作為計劃的制訂和參與者，從更全面的角度將與“漆黑羽翼”戰(zhàn)斗的前因后果講了一遍。

    “因為愛德華的提議，漆黑羽翼現在和我們是生意上的合作關系?！辈既R爾將蘋果用魔法切開放到杰羅面前，接著說道，“對方的團長似乎還不能接受，不過其他團員倒是已經開始和我們的正常往來。”

    “這應該是比較好的結果了吧。幸好之前的戰(zhàn)斗沒有留下多少嚴重的仇恨?！苯芰_一邊將蘋果放入嘴中，一邊思忖著說道。

    “是這樣的嗎？”布萊爾面露苦澀，“我倒是覺得漆黑羽翼的團長塞西莉亞，完全把我當成仇人了?！?br/>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啊？”杰羅也有些困惑。傭兵團和“漆黑羽翼”的正面對抗在旁人看來完全是為了解決這兩人的私怨。

    “不知道，”布萊爾爽快的搖著頭，深有感觸的說道，“女人總是莫名其妙就生氣。過于脫離邏輯性就算想做研究也無從下手。”

    “是該說沒有邏輯還是什么呢......”杰羅不自主的，拿著蘋果瓣的手在嘴邊停下，“可能只是把原因藏了起來?！?br/>
    少女最后的話語浮現腦海，杰羅愣了一瞬后重新將蘋果遞進嘴中。

    “那還有點深奧啊......”布萊爾若有所思的說道。

    “不管怎么樣，現在傭兵團和漆黑羽翼確實是開始了合作?！苯芰_將話題引了回來，“我想知道合作的內容是什么？”

    “主要是關于資源和技術。”

    “靈種的？”

    “不只是，”布萊爾在手指上亮起一團幽藍的光芒，“還有‘混沌能量’的?！?br/>
    杰羅微微皺起眉。

    “就是漆黑羽翼所用的那種特殊能量？這樣的技術他們也愿意交出來？”

    布萊爾收回光芒，嘴角自信的揚起。

    “不是他們交出來，而是拜托我協助他們研究?！?br/>
    “呃......也是呢，雖然看起來是這樣子，不過哥哥好像是魔法的天才，有名人效應?！?br/>
    “我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難道我看上去不像天才嗎？”

    杰羅將眼神遞了過去。

    “喂，那是看兄長的眼神嗎？如果我想的沒錯，這是安慰講了冷笑話冷場的人的同情眼神吧？”

    “這點倒是有天才的樣子。”杰羅滿意的笑道。

    “我可要說清楚，能讓漆黑羽翼提出這個提議，是因為他們知道，就算沒有他們幫助，我也能獨自完成‘混沌能量’的研究?！?br/>
    “但是那名能夠從外界提取和吸收‘混沌能量’的少女，是研究所必要的吧？”杰羅回憶著對方的名字，“是‘朧’，對吧？”

    布萊爾不太情愿的點了點頭。

    “話說回來，哥哥竟然為了一名少女向惡名在外的傭兵團挑戰(zhàn)。聽上去還真是一個浪漫的故事啊~”杰羅說完后加了一句，“前提是不把我的傭兵團搭進去?！?br/>
    “呃......那個......”

    “法蘭王子那邊怎么說？那家伙愿意和我們分錢嗎？”

    杰羅在腦中回想著那個散亂著金發(fā)，衣服也不好好穿的年輕王子。

    “和那家伙打交道最好多留點心，隨便相信他覺得會倒大霉。”

    “這方面我們是和黑潮三方共同合作。黑潮提供港口和貿易路線，法蘭王子和我們共同為漆黑羽翼提供原料。最后的‘災禍’成品，我們共同抽成?！?br/>
    “成品？抽成？那個時候都多久了??？傭兵團這次的損失啥時候能回得來?。俊苯芰_一臉愁容的說道，“那些被炸掉的建筑設施，都是借著商會的錢建的......到哪里去找錢還??？”

    “關于這個，實際上......”

    布萊爾才剛開口，杰羅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共助會不是在清掃這些‘災禍’嗎？哥哥這樣做不怕被那幾個老家伙念叨？”

    “這個問題我也有想過，但是蒂雅瑪特小姐點醒了我?！闭f道女仆的時候，布萊爾的眼睛亮了幾分，“‘要想長久的經營生意，商人要做的是將市場供求掌控在手中。’女仆小姐這樣說的時候我原本以為是要將‘災禍’賣給對抗的雙方。然而女仆小姐想得比我更深，她讓我將重點放在研究出對抗‘災禍’的武器上。如此一來，掌握了這兩種技術的我們就能經營‘矛和盾’兩份生意，而這兩份生意必定會相互刺激，源源不斷。實際上，老師們的研究也是如何抑制和消除‘災禍’的劇烈反應。除了隱藏了某些消息，我依舊在完成老師們的任務。連帶著為我著想的這點，蒂雅瑪特小姐真是既溫柔善良又聰明過人，可以說，除了老師她是第一個讓我敬佩的人！”

    “唾沫噴到我臉上了?！?br/>
    “總、總之，就是這樣，我在研究對抗‘災禍’的同時也想過對‘災禍’進行改進。我們已經有了令‘靈種’脫離宿主制作武器的先例，讓‘災禍’脫離寄生者獨立存在應該也不是問題?！?br/>
    “好吧，”杰羅終于吃完了所以東西，擦完嘴后輕聲說道，“那位‘朧’小姐和女仆小姐，哥哥更喜歡哪一個？”

    “哈？”布萊爾愣了一愣，“這是什么陷阱問題？”

    “這是從剛才那番話得出的結論?！?br/>
    “別胡思亂想，朧只是研究材料，蒂雅瑪特小姐更是值得尊敬的存在，我現在還沒有這方面的打算?！辈既R爾嘆了口氣，“至少要把你的事情先解決了。”

    真是漂亮的轉移話題，杰羅想到，自己還不小心被感動到了。

    看到他的表情，布萊爾接著說道：“你才是到底怎么回事？之前讓我特別照顧的就有兩個，傭兵團還有青鳥小姐，現在又有了個準備要結婚的未婚妻。你打算娶幾個??？”

    ——娶幾個？還有這種選擇嗎？

    杰羅自嘲的抽動嘴角。

    “我現在不想說這個，可以再聊會兒其他的嗎？”

    布萊爾嘆氣的搖搖頭。

    “你之前提到的傭兵團資金問題，你的迪妮莎小姐愿意幫我們出錢解決?！?br/>
    “那家伙啊......”杰羅嘴角浮現起笑容，“她不會這么好心吧？”

    “是啊......決戰(zhàn)后的第二天早上，迪妮莎小姐就纏著繃帶出現在了傭兵團駐點。手上拿的是厚厚一疊的保險協議?！?br/>
    “保險協議？”

    “當初購買莊園時，弟弟你并沒有購買周邊的土地吧？那些土地不知為何是在迪妮莎名下。傭兵團在大興土木擴建時，她就給上面的所有建筑買了保險?！?br/>
    “還有這種事？！”杰羅有些合不上下巴。

    “那家伙在頭天晚上以故意破壞私人財產的罪名舉報了聯合會會長，然后親自帶著治安衛(wèi)兵將畏罪潛逃的柯爾特會長捉拿。到傭兵團的時候，她便是直接給了傭兵團兩個選擇，要么和聯合會會長同罪，要么收下她的保險賠償金，用來重建傭兵團。只不過，從此以后，傭兵團都要歸屬于她的名下?！?br/>
    “所以她不惜將自己的手下推進火坑。”

    杰羅閉著眼睛思考了一陣。

    “只是同盟關系，一些不合理的命令我還能拒絕。但要是真的答應了她，下一個被推進火坑的多半就是我們?！?br/>
    “正是如此，從那家伙的提議來看，她從一開始就打定了這樣的計劃。不過對方也沒著急讓我們回復，”布萊爾盯著杰羅說道，“她想要和你單獨見面再談?！?br/>
    莫名的，杰羅想起了離開南鎮(zhèn)之前，那一夜車廂內的溫存，心里突然涌上想要和迪妮莎見面的沖動。

    “讓她等著吧，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時候能夠回去?！?br/>
    兩人一時沉默下來，安靜的房間漂浮著穿透窗簾的昏暗光線。

    細微的嘆息聲后，布萊爾開口說道：

    “差不多該說了吧，有什么哥哥能幫你的？”

    又是這樣的，達成了先決條件的說法嗎？

    杰羅忍不住微微翹起嘴角。

    “那就麻煩天才的魔法師哥哥幫我研究一下魔法?！?br/>
    杰羅從懷中拿出了深淵魔族的圣典，緩緩的將其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