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他的話,心中五味雜陳,心想若是那曹*真如他所說一般造福這一方百姓,卻又緣何對那徐州百姓又打又殺,看來他們這些人的所做所想總歸不是我們能理解的。不管他在這里為大家做了多少好事,徐州那么多百姓因他而家園被毀,妻離子散,也都是事實。只是,如果我殺了他,那這一片地域,是否又會陷入從前那樣的境地呢。若如此,豈不是我害了這些人?隨后我又自嘲地笑笑,胡想些什么,我又怎么可能殺得了他呢。
我搖搖頭,不再想這些,又問他:“你把曹*說的這般好,那他在徐州的所作所為,你可知道么?”
他低下頭,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但沒辦法。我問你,若是你父親被人殺害了,你會如何?”
我被他問得一愣,模模糊糊地去想象那種感覺。只想到一個冰涼的尸首無緣無故地躺在地上,憤怒和恨意瞬間便從心底涌出。但卻意外地沒有堅持多久,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離得如此之近,我還是無法看清那一張臉時,一股壓抑不住的悲哀的感覺漫遍我全身,只有一個念頭還存著,便是,父親已經(jīng)去了,而我卻仍沒有見過他。只想仰頭慟哭,頭腦里竟全是后悔的念頭。
失去親人的時候,總令人悲傷的其實并非他的離去。人固有一死,誰也不能免俗。而最令人悲傷的,似乎正是這后悔的感覺,后悔未能在他身邊,后悔未能為他做些什么,后悔和他爭吵,后悔讓他傷心。
為未能完成的事而后悔。
為曾做錯的事而后悔。
為后知后覺這一切而后悔。
為再無法彌補這遺憾而后悔。
但這后悔卻似乎永遠無法彌補,即使我們能明白這道理也是如此。命運總有自己的想法,以至于我們想要掌握,這根本是個笑話。
就像我,還未曾見過,便已失去。
就像王奇,再不舍,也只能天人永格。
就像柴少爺,做出的事,永遠也沒有機會再改正了。
他見我低著頭不回答,便接了下去:“反正我是一定要手刃仇人的,不管付出多么大代價也是如此!”
我迷迷茫茫地抬起頭:“是啊,可殺了仇人就好,那么那些無辜的人呢?”
他打斷我:“哪有什么無辜的人,我要為父報仇,誰要攔我,就是一樣的仇人!”
我只好又沉默,想著,竟覺有理。甚至覺得攔我的人莫不是與仇人同伙的。嘆口氣,我對他說:“你說的對,我以前只站在那一邊想這事,只覺得恨那曹*,害了那么多人。可現(xiàn)在想想,我若是他,沒準(zhǔn)兒也和他一樣的。”
我們一時無語,不一會兒他又嘿然道:“嘿,其實我們又何必爭執(zhí)呢,這世上本就沒一個人能讓所有人都喜歡他。您不覺得曹大人好,我可一點也不意外呢,就我們這些人,也不全是喜愛他的。有人就覺得,遭了那么些年的災(zāi),曹大人也不說給咱們緩緩,竟還要交稅的,雖說收稅沒有以前那么多,但稍不努力,還要餓肚子的,他們私下里也常非議曹大人的。呵。”
我也笑了:“他們明顯識相不勞而獲而已,天下哪有白種人家田地的好事呢。”
“誰說不是呢。”
又歇了一會兒,感覺不是那么熱了,我起身摸出幾個好不容易存下的“半兩”交給伙計,認上西北那條路,又走了下去。
一路上盡是平坦的田野,趕路是很適合的,但卻不好找東西吃。我身上的銀兩著實不多,而這里的人口密集遠不是徐州可比的,幾乎每走一兩個時辰定會有一兩個村子矗在那里,有時離得近,可以聽見幾聲狗吠,卻不聞人聲。有時離得遠,偶爾能看見幾縷炊煙從地上飄起,像著了火似的,看得人心里發(fā)慌。
我也曾試著向他們討些飯吃,但每次我走進這些村子,大多人只遠遠低看著我,竟不敢上前,而眉宇間卻頗有嫌棄的味道。少數(shù)愿意和我聊上兩句的,只要我一說借一碗飯吃,他們立刻會露出十分為難的樣子,就此對我不理不睬。
一位老人家對我說:“小伙子,別怪老丈我心狠,這年頭,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說不準(zhǔn)就此打起包袱逃難去了。前些年,就是那皇城腳下,不也大片大片地餓死人么。別說老丈家沒甚糧食,便是有,也不肯拿出來給你吃的。”
碰了幾次壁后,我便不再進那些村中,而只認準(zhǔn)西面,向著荒涼無人的地方走去。
可這里人實在太多了,多到在林中、山上也見不到什么野獸。偶爾天可憐見地碰到一只兔子,我還沒來得及摘下弓來,它已飛也似的不見了。這怎讓我不懷念起徐州北山上那些可以離它們很近的山雞、野兔,甚至懷念起我家那陪我說話的老鼠,也不知它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想,是這人氣將它們都趕跑了,僅剩下來的,也變得小心翼翼,以防被這人氣所傷,這使我愈加討厭和反感人多的地方。
想起從前有一次徐州城鬧廟會,自成偏要拉我去看。走在那一兩條街上,只見從街頭到街尾,全是人!嘈嘈雜雜,嘰嘰喳喳。什么也聽不清卻總覺得有人在身邊叫嚷。直吵得體內(nèi)氣血翻滾。抬頭看看天,竟連一片云也沒有,似全被這人給擠到一邊去了,天上那藍不著邊際地壓將下來,讓人心慌。
不由得心跳加速,趕緊低頭看地,卻哪里看得到地!無數(shù)條腿,無數(shù)只腳像要踹我眼睛似的往我瞳仁里一沖一沖,穿草鞋的,布鞋的,皮靴的,光腳的,讓人眼花繚亂,欲見地面一眼而不可得。
正在這時后面一個人搶上來,一股狐臭混著一身酸臭汗味像在我鼻子底下炸開一般,而那人還竟撞了我一下,這一下,我原地轉(zhuǎn)個圈,再也忍不住,彎腰就當(dāng)場嘔了起來,直嘔的天昏地暗。
我趕緊捏了捏鼻子,仰天深吸口氣,埋怨自己:想什么不行,卻想起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