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遞了條子——”

    周鑫壓抑著怒氣：“他手下那個王八蛋柳如風(fēng)送過來的，人現(xiàn)在還在外面等著呢?！?br/>
    方艷將小小的一條絲綢伸展開來，凝視著上面端正的館閣體，道：“他當(dāng)然會遞條子過來，他可是將接待狄人的活攬了過去的?！?br/>
    大皇子方世平是劉貴妃所出，外祖劉建安是個深得帝心，掌控半個朝廷的老狐貍。本來能和他斗上一斗的兵部尚書何慶在去年和狄人那場戰(zhàn)爭大敗之后，就一蹶不振。

    方成乾不理俗務(wù)，何慶現(xiàn)在還在還去年那場戰(zhàn)敗的賬，方艷專心做京兆尹的分內(nèi)事，從不越界，也無怪劉建安以為他能一手遮天了。

    或許劉建安并不這么想，只是他的手下這么以為罷了。

    “多少年沒人給京兆府遞條子了，你說這事兒劉老師知道嗎？”

    周鑫譏諷道：“沒什么區(qū)別，不管是誰，四年來還是頭一次敢明目張膽讓京兆府放人?！?br/>
    很顯然，被扣下來的這幾個狄人，是跟著狄人的頭領(lǐng)阿法羅進京來談判的。方世平以為他們被扣留這件事，會影響到和狄人的關(guān)系。所以就立刻向京兆府要人來了。

    按這個反應(yīng)速度，他還不算太遲鈍。

    張?zhí)炖麕氯サ哪菑堉I旨到底還是將和談事宜交給了方世平，這或許是方成乾到底還是認(rèn)命了，覺得自己確實需要一個繼承人了。

    但是方艷很肯定方成乾絕不會喜歡方世平對狄人畏首畏尾的這種態(tài)度的。

    她粲然一笑。

    堂下跪著的眾人，在方艷停下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些不安了。沒人敢大聲的討論，但是輕微的小動作和小小的騷亂依然潮水一般在人群中蔓延開來。因為他們挨擠的太過密集，衙役們對此毫無辦法。

    小七、小十打著手勢問苗苗：“怎么了？”

    苗苗當(dāng)然不知道，可是從旁人的不安里也很快明白過來，在前面跪著的人的脊背掩護下，打著手勢道：“大概我們揍了一個了不得的人?！?br/>
    小五 慌了：“我們會被關(guān)起來嗎？要是被關(guān)起來，錯過了趙昌平的壽宴怎么辦？”

    楊天驕從旁插入道：“不會被關(guān)起來的，但是給我小心點，不要再提他了，上次你們漏了風(fēng)聲給呂源，我還沒找你們算賬呢。”

    小孩子就是麻煩，楊天驕皺眉想到。

    他倒是并不擔(dān)心被關(guān)起來，他有自己的信息源，自覺對清平公主不是一無所知，她絕不是那種容易被人操縱的人。

    坐在他旁邊的老班主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對幾個小孩子輕聲說道：“放寬心，清平公主是個好官兒?！?br/>
    他看到了他們之間的手勢交流，卻不明白他們的意思，但是不安這種情緒在這堂中是顯而易見的。

    終于他們看到方艷停止了和周鑫的談話，重新在桌前坐直身體，拍了拍驚堂木，道：“肅靜。”

    她的聲音不大，而且很溫和，但是沒有人忽視她的命令。

    堂中立刻肅靜下來，連衣料之間的摩擦都聽不到了。

    “狄人莫阿、狄克、蘇洛等，挑釁毆斗，本應(yīng)罰做苦役一個月，考慮到外交關(guān)系，判決首先動手的莫阿打十大板，其他人當(dāng)堂釋放?！?br/>
    周鑫獰笑著命人將為首的狄人拖出來，搶過衙役手里的板子就撲了過去。

    方艷敢肯定他絕對是在泄私憤，如果沒有大皇子那一派的人插手，他絕不會對這幾個狄人這么殘忍。

    但是——管他呢。

    本來打板子應(yīng)該在堂中打的，但是堂中已經(jīng)擠滿了人，上司又是一個女人，不能讓她看見這幾個大老粗的屁股，周鑫直接將人拖到了街上。

    方艷看著周鑫拖人出去，為那幾個狄人默哀兩聲，清了清嗓子道：“雖然是那幾個狄人先動的手，你們大家圍毆別國使者，也觸犯了法令?！?br/>
    她沒有刻意強調(diào)別國使者幾個字，但是她肯定底下這么多人都聽進去了。

    “判處罰金十兩銀子，八兩為使者們的醫(yī)藥費，二兩付給莫老班主。“

    她柔聲道：“去找同仁堂的劉大夫好好看看，您年紀(jì)大了，可不比小年輕?！?br/>
    莫老班主老淚縱橫，連連點頭應(yīng)是。

    “另外——”方艷看了看臺下的眾人，北邊的瓦子一向規(guī)模最大，規(guī)模最大，人員也最復(fù)雜，再加上可能很多圍觀的也被周鑫都給帶了過來，這十兩銀子怎么出，那可就是個麻煩事了。

    “這十兩銀子就由我出了，見義勇為不是壞事兒，但是以后能不動手還是不要動手?！?br/>
    方艷干脆利落道：“退堂?！?br/>
    人群從堂上被驅(qū)趕出去的時候，苗苗幾個人還有點懵：“什么事都沒了？”

    老班主將椅子還給衙役，揉著烏青的眼圈走過來,他被那幾個狄人打的傷，雖然被周鑫的手下簡單處理過，卻還是疼得厲害。

    “你們是外地來的？江南人？”

    楊天驕接過話，道：“是的，老先生，我們還是同行呢?！?br/>
    “看出來了。”莫老班主高聲道：“各位，多謝你們施加援手，免了我這個老東西就這么交代過去，我在中云樓擺宴請客，還請賞臉?！?br/>
    “好。”人群中傳來大聲的叫好聲。

    打了狄人，進了京兆府大堂，這一群陌生人好像一瞬間變得肝膽相照起來，楊天驕瞥到不少人都沒有散去而是就那么寒暄起來，很有交個朋友的意思。

    莫老班主又低聲道：“你們班子干脆都請過來，我們也看看你們那邊的調(diào)子和我們京里的有什么不一樣?！?br/>
    小七忙點頭道：“好的。”

    苗苗一巴掌拍上他的腦袋，小七可憐兮兮地向楊天驕望過去：“大師兄?！?br/>
    楊天驕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倒也不是因為門戶之見什么的，雖然門戶之見在戲曲行當(dāng)很常見，如莫老班主這么熱情反而不常見。而是因為他不想給莫老班主增加什么麻煩。

    莫老班主很有些失望，還待再說些什么的時候，一個書生打扮的人走過來道：“聽說你們是新進京的南方班子？”

    他的語調(diào)帶著些輕蔑，但是莫老班主和楊天驕等人作為戲子，也都習(xí)慣這種腔調(diào)了。

    “是的，大人?！睏钐祢溒届o道，他脾氣算不得好，但是不會為這種事動怒。

    “我們家老爺曾經(jīng)在江浙一帶任職，吏部江大人，明日上午派人去我們府上，看看你們的水平?！?br/>
    他說的很不客氣，完全沒有考慮楊天驕他們有空沒有，愿不愿意，但是反正也就是個戲班子而已，他也完全不覺得這種態(tài)度不對。

    這時候周鑫抱著剛打完人的板子走過來，插到兩人中間，對那書生道：“江侍郎府上的？你有什么過一會再說?！?br/>
    他轉(zhuǎn)頭對楊天驕說道：“方大人想請你們一敘，關(guān)于戲曲方面的，不知道你們現(xiàn)在有時間嗎？”

    莫老班主有些擔(dān)心：“周大人，這是？”

    周鑫笑著安撫莫老班主道：“老先生，這你不用擔(dān)心，好事兒。”

    楊天驕思索了片刻，最后什么都沒想出來，道：“當(dāng)然有時間?！?br/>
    周鑫大笑道：“好?！?br/>
    他把手里抱著的板子隨手扔給旁白的捕快，吩咐道：“快點把堂上的人帶下去，把假藥那個案子的人帶上來，我?guī)н@幾個客人到后面等著?！?br/>
    到了后堂，有人給他們遞茶，不是那種很多枝子和粗梗的劣茶，就像他們在瞧不起他們的人那里常得到的那種，也不是在那些特別喜歡他們的人的府上常喝到的豪奢的好茶。

    就只是普通的那種待客用的茶葉，不好也不壞。

    苗苗和小七等人也都得到了一樣的招待。

    周鑫大力拍拍楊天驕的肩膀，然后摸了摸小七小五這幾個小孩兒的腦袋，跳過苗苗，道：“大人在處理幾個賣假藥的，處理完這個就有時間了。你們稍等片刻，她想和你們詳談。”

    說完他就往門外去了，就他一直以來的經(jīng)驗，他在這里一直呆著對這幾個女人小孩只會起到恐嚇作用。

    苗苗喊住他：“捕快大哥，請問公主大人想要我們做什么嗎？”

    周鑫停住，回頭想了想道：“不要叫公主大人，就叫方大人就行。你們別胡思亂想，京里從南方來的戲班子不算多，聽說你們衛(wèi)家班水平不錯，就這事兒?！?br/>
    他其實什么都沒說，但是他們立刻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