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川郡主身邊倏忽出現(xiàn)一個身穿藏青色寬袖長袍的俊朗中年,看起來四十一二的年紀(jì),實(shí)際是六十歲的老頭兒。身材瘦削挺拔,漆黑的眉下有雙靈動又讓人覺得時時漾著笑意的眼睛,唇上留著修剪得極漂亮的三綹胡須,看起來頗有兩分仙風(fēng)道骨的味道。他乍見蕭琰的面容便吃了一驚,聚精于目要查看,卻被清川郡主一道內(nèi)氣作障擋下。
【叔祖是要為老不尊?】她薄涼的聲音道。
晉王李載易氣得胡子一翹:【你才為老不尊!我是查看她是不是女娃?!?br/>
【我摸過了?!壳宕ぶ鞯?。
摸……過了?李載易嘴角抽了下,便想起他這侄孫女剛晉入洞真境應(yīng)該還不習(xí)慣用眼力察看人,笑著揶揄:【上下都摸過?】
清川郡主看他一眼,那眼神是“叔祖您真猥瑣”。
李載易氣得胡子又抖了,他是說笑啊,清川真不可愛。
他氣哼哼轉(zhuǎn)眼,在蕭琰臉上打量,越看臉色越怪異,傳音道:【阿禎,她不會是?】
不會是李翊浵那小混蛋生的吧?
這位晉王頓時覺得牙疼了。
【大約,有九成可能。】清川郡主在見到蕭琰面容那一刻就確定了她的身份,【能讓三姑母同意記在她名下為嫡子,有咱們李氏的血統(tǒng)是最大可能?!恐饕悄侨菝蔡袠?biāo)志性了,除了有三成相像外,更主要是那雙純黑瞳仁的眼睛,只有圣人和長樂嘉慶公主才是這樣的瞳色。當(dāng)然,能讓清川郡主這么確定的,是安平公主給圣人的信函中說明了蕭琰的身世,而此事,圣人沒有瞞她。
李載易嘶了口氣,轉(zhuǎn)眼臉色又怪異了,蕭昡蕭靖西的為人他還是清楚一二的,算年齡這孩子是在安平生第二子之后,若真是蕭昡的,那九成九是李翊浵那小混蛋下藥強(qiáng)推。
晉王嘴角抽搐了下,再次慶幸李翊浵這個禍害不是自家的女兒,看向蕭琰的目光便帶了兩分同情。
倏地,他咦了一聲,目中光彩大盛。
這孩子,是要……突破了?
蕭琰對周遭一切全無所知,她這時行功已到了關(guān)鍵時刻,原本只是療傷,孰料天地元?dú)饩谷化偪癜阌咳?,?jīng)脈不斷腫脹,竅穴相繼被沖開,元?dú)庥咳敫欤瑓R成一股洪流沖向壁障,感覺那壁障已經(jīng)在搖搖松動。
她不由驚喜,這是要突破了?
果然,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撐過去了,絕境的盡頭便是生境,此為死生轉(zhuǎn)換之理也。
蕭琰一鼓作氣,下丹田的漩渦急劇轉(zhuǎn)動起來,周遭林木枝葉瘋狂搖動,天地之氣呼嘯而來,洶涌灌入。
這氣勢……
晉王臉色驚訝,立即騰身在空中幾十丈方圓拍出十幾掌,布下一道疏障,讓深壑底的突破不至于驚動外界。又落地將蕭琰突破境界時的氣浪波動遏住,再如清風(fēng)般拂散開去,否則激起大浪沖出去,就會引人注意了。
蕭琰感覺經(jīng)脈中竅穴沖開的噼叭聲音不絕,四十七個……五十九個……七十一個……八十二個……九十一個……
還差三十六個,體內(nèi)八奇經(jīng)十二正經(jīng)全部竅穴沖開,即內(nèi)竅全貫登極。但還要內(nèi)元破障,才能真正登極。
天地元?dú)馔ㄟ^增開的竅穴更加狂猛涌入,自經(jīng)脈入丹田,聚內(nèi)氣再化元,只要丹田溢滿,內(nèi)力就能磅礴沖關(guān),一舉破壁。
蕭琰這時卻感到后力不繼了,生死邊緣的機(jī)遇她雖然抓住了,但畢竟離上次突破融合境后期不遠(yuǎn),內(nèi)氣精元積累不夠,她的經(jīng)脈又遠(yuǎn)比同階武者寬闊,丹田容量也是同階的十幾倍,相應(yīng)的,沖擊境界的內(nèi)元容量也要比同階高出十幾倍。
周邊林木漸搖漸止。
李載易臉上露出遺憾的表情,可惜了,只差一步。
清川郡主忽然抬手,一掌按在蕭琰頭頂?shù)陌贂ㄉ稀?br/>
真氣精元磅礴灌入。
李載易吃驚瞪眼。
蕭琰得這一助,便如江浪灌入,而且還不用她將天地元?dú)饩蹮挒閮?nèi)氣、內(nèi)氣再煉化精元,直接就是凝煉的精元灌入她體內(nèi),丹湖水滿溢磅礴沖出……“嚓”一聲,壁障被沖破。
清川郡主收掌退后,李載易也隨她掠身退后,不贊成的看她一眼:【你這是拔苗助長?!?br/>
若讓蕭十七自己突破,即使這次失敗,但下次積累夠了再沖境界,反而基礎(chǔ)更扎實(shí),經(jīng)脈也會拓得更寬。清川這一插手,固然是幫了她,讓她更早進(jìn)階,但清川的精元畢竟不是蕭十七自己修煉的,進(jìn)階后需要煉化這部分精元,鞏固境界的時間就要更長,而且自己積累突破可以拓得更寬的經(jīng)脈就失去了拓寬的機(jī)會,晉階后的內(nèi)氣容量反而比自己積累突破的容量小。
清川郡主淡聲道:【她若要成我助力,不早日進(jìn)階就是死路。這不是叔祖算的么,亨,利貞,取女吉?】
李載易噎住,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阿禎說的有理,蕭十七還是早日進(jìn)階為好。
倏忽又一笑:【這孩子果然很不錯,瞧這突破氣勢,也不比你突破登極境時差多少了。】頓時覺得自己這一卦果然卜得極好,亨,利貞呀。
他見蕭琰突破晉級即將收功,一閃便隱入密林深處:【阿禎,我在谷外等你?!?br/>
清川郡主【嗯】一聲,袍袖一拂,無形的風(fēng)卷起蕭琰落在地上的面具。
蕭琰行氣三個大周天,斂去突破境界后的外放氣息,睜開眼來,便見那女子手中拿著她的面具,目光正看著她,薄冰質(zhì)的眼眸不再有森涼的氣息,似有陽光落入,映出幾分溫煦。
蕭琰一怔,便想起突破時這人出手相助,立即起身,上前行禮,“多謝前輩相助?!彼褧x入登極境,卻仍然感覺對方深不可測,那必然是洞真境了——武道上達(dá)者為先,即使對方聲音聽著年輕,稱呼一聲前輩也不為過,何況對方于她有援手之恩。
清川郡主低笑,聲音相當(dāng)悅耳,“你不必謝我,今日你欠我的,來日會加倍還我?!?br/>
蕭琰無語,這樣明擺著索恩不好吧?但索恩是對方的事,報恩是自己的事,誠懇應(yīng)下,“若不違我規(guī)則,必加倍報還前輩。”
那女子輕笑一聲,如薄冰擊水,帶著涼意的漾蕩。
“我不是你前輩。”
蕭琰驚訝睜眸。
“論關(guān)系,你應(yīng)該叫我表姊。”
蕭琰眼睛驀地瞪大,腦中一片轟轟,能讓她稱“表姊”的——那是阿母的家人?
她一時呆了。
清川郡主比她高半個頭,能清楚看見她眼里光芒乍放,又因愕然而片刻茫然,令她想起眼睛黑亮純真的小鹿。
她不由笑了笑,走近蕭琰,抬手摸向她臉。
“你是……”蕭琰正要問她是母親家里的誰,卻見她手伸過來,本能的臉一側(cè),卻沒躲過那只似緩實(shí)疾的手。
那只冰玉似的手落在她臉上,卻帶著暖意,輕輕摸了摸,笑起來,“你這張臉可別讓人看見。”
說著回手從腕上解下一條銀色的絲繩,將她指風(fēng)彈斷的面具纓帶用銀繩接上,伸手戴到蕭琰臉上,繞過耳后在頜下打結(jié)系好。
蕭琰比她矮半個頭,頭部剛及她下巴,可以聞到她身上清涼的氣息,氣息很干凈,不帶任何香味,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的神清骨秀的香。
蕭琰又有些呆愣,摸不清這個突如其來的“表姊”什么性子,初見時差點(diǎn)要了她命,后來卻又助她突破境界,這會又這般溫柔的模樣,到底鬧哪樣???
清川郡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因為我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晉階?!蹦菬o瑕音質(zhì)染了濃濃笑意,就如一匹清凌凌的絲緞暈上了色澤,變得華麗起來。
蕭琰頓時無語,所以她是撞上了別人的秘密,差點(diǎn)就被這個表姊滅了口?
“那你現(xiàn)在不怕我說出去了?”蕭琰氣得哼了聲,要不是她應(yīng)變迅速,加淬體有成,已經(jīng)死成渣渣了。
清川郡主一掌拍她肩上,“死了,怪你運(yùn)氣不好。弱就是死。沒什么好怨的?!?br/>
蕭琰挑眉。
清川郡主已拔身上林,踏枝而去。
蕭琰急聲問:“你是誰?”
【清川。】
淡淡的兩個字傳入她耳朵。
蕭琰頓時呆若木雞。
清川?
清川郡主??
她是清川郡主???
那個妖孽?!
蕭琰呻.吟一聲,果然是妖孽??!
十九歲的洞真境!啊?。?!
她突破境界的欣喜霎時沒了。
……
蕭琰受到了刺激,咕嚨了一會,神色又變得悵然起來,心想原來是公主母親家里的表姊,不是阿母家里的。
她對安平公主那邊的皇家親戚沒什么感覺,本來就只是記了個公主嫡子的名份,又不是正經(jīng)的親戚。
但清川郡主就是看在這個“親戚”的份上,才沒有滅口。
所以,她還得感謝這個嫡子的身份。
當(dāng)然她心情也沒有太多復(fù)雜,只是要依靠身份保命,還是實(shí)力太弱啊。
她自不會感激清川郡主沒有“滅口”,殺人者沒有殺她還要感激這個殺人者?沒這個道理。她只是因為弱!蕭琰握了握拳。但清川郡主出手助她進(jìn)階,這是恩,她得感謝。恩是恩,怨是怨,這得分開。
但她也不能怨清川郡主,若真的死了,那的確是運(yùn)氣不好,歸根結(jié)底,還是太弱。
蕭琰抿了下唇,低喝一聲,拉開拳架,練起了淬體拳。
弱,就讓自己變強(qiáng)。
赫赫生風(fēng)的打完一趟拳,她覺得心胸暢達(dá)了,剛剛晉階后的內(nèi)氣也凝實(shí)了些。
此時釣魚的興頭早已沒了,但她不愿對沈清猗食言,拿了魚叉繼續(xù)往里走。瀑聲巨響轟隆,轉(zhuǎn)過一道灣后,水氣撲面而來,百丈寬的瀑流轟泄而下,氣勢渾然。蕭琰心胸一闊,踏著礁石躍了過去。
深潭如天然剔透的綠寶石,清澈可見水草,但又水深見不到底。因為瀑流的沖擊,潭魚都潛在水底,偶爾才出來冒下泡。蕭琰發(fā)掌劈浪驚魚,折騰好一陣,居然運(yùn)氣極好的趕出一條鱘魚,還有幾條顏色絢麗的魚,看著不能吃,想著養(yǎng)在琉璃缸里好看,便秋水刀鑿出石盆子,舀了這漂亮魚。
回程時經(jīng)過晉階的地方,見河里那些翻肚皮的魚,心想放著也是浪費(fèi),便將那些魚撈起,有者羅有鱖魚鯽魚,還有不知名的魚,拴了七八串。
秉筆幾人見到她時都目瞪口呆,合著他們六人忙活半天還沒有十七郎君一人收獲大。有了這許多魚當(dāng)然不用再釣了,眾人利落拾掇好,出了河谷回城。
蕭琰一路上心里糾結(jié),拿不準(zhǔn)遇見清川郡主的事是說呢,還是不說?若說,那就是不守秘,她心里過不去;若不說,那就是隱瞞兄嫂,她心里也過不去。
回到將軍府太陽尚未落山,前府還在開宴,只有青葙和十幾個侍衛(wèi)仆婢留守在樂水居,不用立即面對兄嫂,蕭琰松口氣。
沐浴更衣的時候她終于拿定主意,只提遇見清川郡主的事,不說她晉階宗師的事。主意一定心里就輕松了,用過晚食,在半月蓮湖邊散步一圈,又回房打坐調(diào)息,穩(wěn)固境界。
戌時二刻,蕭琮和沈清猗宴散回來,便見讌息室的黃檀高幾上擱了個透明的琉璃缸,里面養(yǎng)了四五尾顏色鮮麗的魚。
青葙稟道:“是十七郎君捉回的,說給少夫人養(yǎng)著觀賞?!?br/>
沈清猗就笑起來,“她人呢?”蕭琰一般亥時才就寢。
“十七郎君還在入定?!?br/>
凈房香湯已備好,沈清猗便先去沐浴。蕭琮一時閑著,問蕭琰釣魚的收獲。
青葙稟說:“釣有一尾鱘魚,明早膳上可以做金粟平了?!?br/>
蕭琮哈哈笑起來,“還真讓她給釣著了。”
“還有十二尾者羅,三十四尾鱖魚,二十一尾鯉魚……”
“咦,都是十七釣的?”這數(shù)量未免多了些。
便吩咐屋外的婢女從前院叫進(jìn)秉筆細(xì)問。
秉筆說:“應(yīng)該是十七郎君掌力太重?!币徽普鹚酪淮笃?。
蕭琮又問了幾句,覺得這事不大對:那者羅魚體大性猛,一般不會湊一堆,阿琰一掌下去,怎么會那么巧就震出七八條?再說,以阿琰的性子,得了兩尾也就夠了,不會大肆殺魚?!@七八十條魚來得真是蹊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