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大膽給自己點(diǎn)了一根煙,不慌不忙道:“這個我自然仔細(xì)查了,就是結(jié)果可能會叫您有點(diǎn)兒失望。冒牌貨是個住在龍門石窟景區(qū)附近的小市民,多年來一直給一家電焊鋪干活,前幾年龍門石窟的旅游好起來,他就改行到景區(qū)給人當(dāng)導(dǎo)游,賺不多,也餓不著??傊耸且粋€孤兒,沒老婆沒孩子,上過幾年學(xué)吧,再有就是跟佛寺有一點(diǎn)兒淵源?!?br/>
“佛寺?”
“是啦,佛寺,這個姓陳的不是孤兒嗎?聽說從小被龍門山佛寺里的幾個老和尚撫養(yǎng),后來大了進(jìn)城了,但時不時還會回來看看,捐些香火錢。所以照我看來,他壓根就不是咱們一條道上的人,也不在乎什么黑吃黑,就是個當(dāng)?shù)氐氖啬谷税?,所以才想我們?nèi)珳??!?br/>
得到這樣的答案,尚云狂緊繃著嘴角,眼中的失望顯而易見,章大膽嘆口氣,又指向照片中唯一的女人,魏女士。
“還有呢,這倆魏家人也是有問題的,假夫妻,不過人沒被掉包。事后我特意找魏家談過,他們那邊支支吾吾心虛的不行,所以我猜,這個女人應(yīng)該是魏家人沒錯。”
“這個女人,我有印象?!鄙酗w狂翻了翻前面的文件,道:“你說她才是炸毀主墓室的真正兇手,我約摸著有點(diǎn)理解了?!?br/>
“哦?咋回事。”
“五年前,我曾經(jīng)參加過魏家的一場葬禮,她的父親——魏家的第一批元老,聽說因?yàn)橐馔庹墼谝粋€佛墓中,她當(dāng)時就在葬禮上,一個人哭得很大聲,所以我就記住了。呵,龍門佛葬墓,看來她是來報仇的,摸寶詛咒什么倒是次要,只怕這個女人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毀墓,為父報仇吧?!?br/>
章大膽點(diǎn)點(diǎn)頭,這樣一來,在墓中發(fā)生的許多微妙的巧合就都說得通了。
“那這兩個呢?”最后,尚云狂把手指落在阿九和黎秋的身上,這一張照片拍得也巧了,正拍到大巴前黎秋仰著頭給阿九整理領(lǐng)子,舉止親密,一眼就透露出兩人不正常的關(guān)系。
“嘿,倆小情侶,福大命好。”
“他們是這支隊(duì)伍里唯一的外人,”尚云狂敏銳的指出其中的關(guān)鍵,“而且也是最后安全逃出的人,一整支隊(duì)伍,滿共就活下來三個人頭,他們居然占了兩個?”
章大膽吸了口煙,咧咧嘴:“什么都瞞不過您吶,我上回不是在電話里說,這回隊(duì)伍里出現(xiàn)了一個不得了的高手嗎?沒錯,就是——他!”
照片上,阿九戴著一副夸張的遮陽鏡,低頭望著黎秋,笑的溫柔又無害。
尚云狂皺皺眉,“哦?怎么個不得了法?”
“嗨,我就這么給您說吧,這次下地要沒有他,我老章現(xiàn)在根本不可能活生生坐在這兒給您復(fù)命,早不知道死在墓里哪個旮旯縫兒里咯!”
尚云狂微微皺起眉,“這么厲害?我從沒聽說過有這么一號人物?!?br/>
“外家兒么,人壓根就不是咱們道上的,我還見過他給人驗(yàn)尸,那手法比專業(yè)的還專業(yè)?!?br/>
“條子?”
一想起墓中阿九對人命的漠視,章大膽緩慢而堅(jiān)定的搖搖頭:“不,也不是,總之就是個很有來頭的家伙,我還試著拉攏過他,可惜他對我沒半點(diǎn)兒興趣?!?br/>
“呵,看出來了?!?br/>
照片中的阿九一顆心全拴在面前的黎秋身上,那種溫柔又順服的表情,跟他們這幫刀口舔血的淘沙賊完全兩個世界。
“這么說,這回下地還是沒有一點(diǎn)‘組織’的線索了?”
章大膽無不遺憾道:“恐怕是的。”
尚云狂重重嘆口氣,眉宇間盡是蕭索,握起半杯涼茶一飲而盡。
章大膽被他這副失意的模樣所動容,不自在的放下口中香煙:“這么多年了,云叔,尚家那邊……還不肯放棄?。俊?br/>
尚云狂恨恨道:“怎么可能放棄,就算再過十年、二十年,我們也要找到那幫家伙,讓他們血債血償!”
章大膽皺皺眉,“云叔,今兒咱們這兒沒外人,我老章給你說句心里話。你所說的組織,當(dāng)年就是個投機(jī)倒把的古董鋪?zhàn)?,撐死了統(tǒng)共五個人吧。算算這都第七年了,七年來,尚家派出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錢,黑白兩道不停歇的通緝,都找不到他們的一丁點(diǎn)兒下落。他們從來就不是啥正規(guī)的組織,會不會干完當(dāng)年那一票,就撤手跑了???”
尚云狂不禁冷笑,“撤手?搶走我尚家的傳家寶,殺了我尚家的小少爺,然后說自己金盆洗手、從此以后都不干了?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章大膽自知理虧,沒再繼續(xù)勸慰,思緒恍恍惚惚飄到七年前、這場恩怨的起點(diǎn),曾經(jīng)在北京震驚一時的大案件。
七年前,北京城最有名的古董三世家尚、魏、陳,勢力屬尚家為首;
七年前,尚家老爺子膝下有兩子,兄弟二人資質(zhì)出眾,都是未來的家族繼承人;
七年前,尚家有一傳家古董,名為長生屛,稀世罕見。
七年前,所有的悲劇,都是從這一扇長生屛開始的。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道上開始流傳一些風(fēng)言,相傳長生屏是上古時流傳下來的通靈之物,共有陰陽兩扇,若將陰面與陽面同時湊齊,就能活死人生白骨,使人長生不老。
北京城人人皆知,長生屏是那赫赫有名的尚家的傳家寶,于是傳聞一出,無數(shù)雙眼睛盯向了尚家。
尚老爺?shù)弥?,只道一句“無稽之談”,并宣布這是有心人針對尚家的挑撥。但是三人成虎,久而久之還真有人為這長生的傳聞登門騷擾,不勝其煩。好在尚家的家勢放在那里,更多的人只是嘴上說說,半信半疑,不敢真有什么肖想。
誰想到,這莫須有的傳聞最后還是引來了一場無可避免的慘劇。
七年前的某一天,雷鳴閃電,幾個全副武裝的人佩戴鬼面具,持槍闖入尚家,下毒脅迫,搶走了那一扇珍貴的長生屏。在雙方混戰(zhàn)的爭奪中,尚老爺?shù)男鹤硬恍以獾酱跬綐寭簦?dāng)場死亡。
那場惡性劫掠殺人事件震驚了當(dāng)時的北京,但考慮到家族內(nèi)外的諸多顧忌,這件事最后被壓制在有限的范圍內(nèi)低調(diào)處理。而那一伙匪人,在成功搶奪走尚家的長生屏后,自此人間蒸發(fā),連人帶屏都再也沒有出現(xiàn),之后,便被人們以“組織”代稱。
尚老爺子痛失愛子,又受到這樣的奇恥大辱,大病一場后便偃旗息鼓,開始了漫長的韜光養(yǎng)晦。但任誰都知道,尚家絕不會白白咽下這口無妄之災(zāi),私下里不斷搜尋著這個組織的種種蛛絲馬跡,監(jiān)視著每一場盜墓活動,希望有一天能夠報仇雪恨。
類如章大膽這樣的散戶,就是尚家所雇傭的“監(jiān)視者”。
兩人沉默了半晌,尚云狂主動打破沉寂:“不管怎么說,這一趟讓章兄弟辛苦了,接下來暫時沒什么活兒,你也好好歇歇吧?!?br/>
章大膽笑笑,“整好,俺這兒攢了一兜錢打算出去玩玩,找個伴兒天南地北的享受享受生活?!?br/>
“挺好,”尚云狂點(diǎn)點(diǎn)頭,“這個季節(jié)去哪都行,就是別去草原?!?br/>
“草原?”章大膽眼珠子一轉(zhuǎn),立馬就明白了,“又是一票大活兒?”
“章兄弟這就不用操心了,”尚云狂再次把茶水一飲而盡,“這回的斗,我會親自出馬?!?br/>
“嘿,有云叔坐鎮(zhèn),那鐵定萬無一失。”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尚云狂起身告辭,正在這時,一個電話打了進(jìn)來,尚云狂接起來聽了兩句,臉色漸漸嚴(yán)肅。
章大膽也站起來:“出啥事了?”
尚云狂沒應(yīng)聲,掃視一圈,打開茶館里唯一一臺落灰的電視機(jī),調(diào)到新聞頻道。滾動播放的新聞中,有一條實(shí)時信息引起了兩人的注意:昨日,洛陽龍門山發(fā)生山體崩塌,龍門石窟景區(qū)或面臨關(guān)閉重修。
章大膽喃喃:“塌了,好好的山怎么會塌了?沒聽過河南最近有暴雨地震啊?!?br/>
“你不是說,魏家人炸毀了主墓室,會不會是那個爆炸導(dǎo)致山體出現(xiàn)了裂縫?”
尚云狂認(rèn)真的觀看完新聞,很快又自我反駁道:“不對,你們已經(jīng)回來了有一個星期,一個星期,這山才塌,恐怕跟你們這回的行動和爆炸關(guān)系都不大?!?br/>
忽然想到什么,尚云狂對他道:“你們進(jìn)去的一路,有沒有被什么人跟蹤?”
“這真沒注意,當(dāng)時光一個勁兒往前跑了,哪還有功夫注意后面,云叔為啥這么問?”
“沒什么,只是我自己的猜測,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感覺這回的坍塌是人為。如果那樣的話,要么隊(duì)伍中有人沿途做了手腳,要么在你們離開后,又有人進(jìn)入了那座佛葬墓?!?br/>
章大膽咽了咽喉頭,他隱隱感覺,這一次簡單的龍門之行,仿佛不是結(jié)束,而是一場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