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祝玉妍胸膛劇烈起伏數(shù)次,冷然道:“不愧是我祝玉妍耗費十年心血教出來的好徒兒,當(dāng)真是了得,敢和為師叫板。”
祝玉妍口氣依然強橫,但是卻讓安余聽出幾分退讓。
安余這樣的話出口,她都未曾立即出手,可見是認(rèn)可了安余的實力,承認(rèn)他全力死拼之下的確有取她一條手臂的能力,這絕非她想要的結(jié)果,是以才改用語言來打消安余的死志,才會說出十年心血之語來。
祝玉妍武功在安余之上,安余若一意只想同歸于盡,很有機會讓祝玉妍付出驚人的代價,但是他若只求逃生的話,反而有可能被祝玉妍在自身完好的情況下給宰掉,其中玄奧之處,非言語可以形容。
安余聞言斷然道:“安余不孝,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安余本該藏身暗處,積攢實力,全力誅殺。但師尊到底對安余有養(yǎng)育之恩、傳藝之德,是以只取師尊一條手臂,且以命償之。”
祝玉妍怒極反笑,冷冷道:“想不到我陰后祝玉妍竟然教出一個滿口大義的仁信君子來!你這是認(rèn)定了你父母已經(jīng)死在了我的手里了?”
“安余不敢妄自菲薄,這天下武功強過安余的不知凡幾,但是如安余這般年紀(jì)的卻一個也無,將來的魔門第一高手,非安余莫屬。”如此囂張的話他卻說得極為平淡,宛如天經(jīng)地義一般,他話音一轉(zhuǎn),由平淡變?yōu)閿嗳唬曇粢蔡崃似饋恚骸叭舴歉改敢讶粏拭趲熥鹗种校茏酉氩怀鰜恚有什么理由可以讓師尊只因為安余詢問一次父母下落,便對我喊打喊殺。”
尋覓自身父母,對于普通門人來說,已經(jīng)算是叛門之罪,但是他是祝玉妍的親傳弟子,將來的魔門第一高手,未來陰癸派的支柱之一,因為這點小事便逼他翻臉,絕不正常。
祝玉妍眼露嘲諷之色,淡淡道:“既然你認(rèn)定是我殺了他們,那就算是我殺了罷!”
語聲不屑,但這樣的話從祝玉妍口中說出,無疑便是否認(rèn),安余猛地抬頭,眼中顯出希冀之色來,道:“敢問師尊一句,他們此刻到底是生,是死?”說到后來,聲音漸漸低弱,甚至帶了顫音。
祝玉妍冷冷看著他,許久,眼中露出復(fù)雜之色來,淡淡吐出一個字:“生。”
安余忐忑十年,數(shù)月煎熬,終于得了這一個“生”字,心中激蕩非言語可以形容,眼中隱隱有淚光閃過,一個倒翻便落在了房頂之上,聲音都不由自主的高亢起來:“三月之期尚有一月,希望師尊好生考慮,要讓弟子付出何等代價方可獲知父母下落——若是誅殺石之軒之類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便可省了。期限到時,若是得不到師尊的回復(fù),休怪弟子胡亂殺人。”
祝玉妍冷冷道:“這些話不妨留到你活能到那個時候再說,本座可沒有寧道奇那般心慈手軟。”
話音落時,面前早不見了安余的人影。
祝玉妍冷哼一聲,亦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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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冬雪下的早,四周山頭已然白茫茫一片,黃河河水卻尚未冰封,僅靠岸處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凌,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鉆石般的光芒。
黃河河道中,一艘風(fēng)帆向西逆行而來,船上人影綽綽,往來之人多配有武器,行動沉穩(wěn)有序,一看便是訓(xùn)練有素的武士軍卒。
“殿下,再過三天我們便可從黃河轉(zhuǎn)道直達(dá)長安的廣通渠了,最多五日便可抵達(dá)長安。”船艙中,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正悠閑喝茶,他相貌陰柔俊美,舉止閑適,正是南海派現(xiàn)任的掌門人梅洵,正對上首端坐的年輕人道:“此次雖然讓那兩個小子走脫,成功進(jìn)了長安,但也未必就是一件壞事。那兩個小子就算有八只手,又能從楊公寶庫里拿走多少兵器鎧甲?殿下不如按兵不動,借他們的手找到寶庫,屆時也是大功一件。”
坐在上首的年輕人一身銀衣勁裝,體型驃悍魁梧,長相英偉俊挺,雙目神采逼人,氣度沉凝,身側(cè)放著一桿長槍,卻是李淵的三子齊王李元吉,聞言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梅洵暗嘆了一聲,知道此人向來心高氣傲,今趟大張旗鼓前來抓捕那兩個小子,卻終給他們逃脫,便是他說的再動聽,也難解他心頭不快。正想再度開口時,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搪暋?br/>
李元吉微微皺眉,抄起長槍大步出艙,梅洵忙放下手中茶杯,跟了出去,艙外已傳來李元吉低沉不悅的聲音:“發(fā)生了什么事?”
“稟殿下,河中有一具浮尸。”
李元吉心中不耐,如此亂世,河中有幾具浮尸實在太正常不過,值得大驚小怪嗎?
卻聽身后梅洵吩咐道:“撈起來。”
旋即向李元吉解釋道:“此處地近長安,附近并無水匪為患,而且看他衣著不似貧民,露出的肌膚尚未浮腫,應(yīng)該落水不久,撈起來看看或有所獲。”
李元吉點頭。
片刻后,梅洵拂開白衣少年臉上的亂發(fā),不由輕咦一聲呆愣住,全然想不到從河里撈起來的一具尸體,竟生這般俊秀。
惋惜的嘆息一聲,梅洵一面檢查,一面道:“衣服多處破損,但是衣料上好,手上不見有繭,應(yīng)該富家子弟,腹部沒有積水,應(yīng)該不是淹死的,也不知遇到了什么意外……”
正要伸手去扯少年的衣襟檢查死因,耳中卻忽然傳來一聲低吟:“你不覺得自己有點不太禮貌嗎?”
梅洵頓時大駭,猛地抬頭,對上一雙清澈之極的半睜的黑眸,少年聲音虛軟無力,但帶著幾分諷刺:“看起來頗為聰明的樣子,怎么檢查死因前都不看看別人到底死了沒有的嗎?”
梅洵大為尷尬,那少年在冰水中泡的久了,渾身冰涼,他又未曾探出有呼吸,便下意識認(rèn)為這是個死人。
少年嘴巴不饒人,身體卻虛弱的很,說了兩句話便開始咳嗽起來,咳嗽聲也虛軟無力,仿佛隨時會斷氣的樣子。
李元吉半蹲下來,將少年上半身扶起,右手按住背心,內(nèi)力源源涌入。
少年臉色終于好看些了,轉(zhuǎn)頭對扶著他的李元吉道:“多謝,不過可否讓我從哪里來回哪里去?當(dāng)然,若是你能順道將我扔的遠(yuǎn)些,靠近河灘就更好了。”
李元吉皺眉道:“你可是惹上了什么麻煩怕牽累我們?你放心好了,這世上還沒有什么麻煩能讓我李元吉退避三舍。”
“原來是齊王殿下,失敬了。”少年淡淡道:“我并沒有什么麻煩,不過是見河水清冽誘人,忍不住下去暢游一番,此刻尚未盡興,就不打擾各位了……告辭。”
明知眼前之人就是齊王,居然連一句說得過去的謊話都懶得編,態(tài)度之敷衍可想而知。李元吉皺眉,他見過不少目中無人之人,但面對他時誰不是恭恭敬敬?可就這么一個病弱少年居然敢將他不放在眼里,不知為何,心中卻沒有任何惱意,反而感覺無比的新鮮有趣。
那少年果真慢慢站起來,搖搖晃晃向船頭走去,貼在背上漆黑長發(fā),破損濕透的白衣,踉蹌不穩(wěn)的步伐,時不時還咳喘幾聲,就這樣竟還讓他走出幾分瀟灑從容的味兒,倒真像是暢游山水的自在客。
眼見他就要翻過船舷,跳入“清冽誘人”的渾黃河水中去,李元吉終于醒過神來,道:“且慢!”
少年轉(zhuǎn)神,靠在船舷上向他望來,目光中竟帶著幾分睥睨的味道,淡淡道:“怎么,齊王要強留客?”
少年肌膚瑩白似玉,五官精致之極,修眉秀如春山,長睫密直如羽,黑眸通透明澈,這一挑眉,一回眸,一垂目,便有一股逼人的風(fēng)姿,讓人神魂為之一奪,呼吸為之一滯。且他雖年幼體弱,但自有一股自在肆意的氣勢,讓人不敢輕忽。
這般人物,便是李元吉也是首次得見,微楞后,道:“相逢即是有緣,小兄弟既然已經(jīng)上了船,又何必急著下去,不如我讓人置備一桌酒席,大家暢飲一番如何?”
少年抱臂道:“若是我不愿呢?”
李元吉神色一冷,道:“此處接近長安,你行跡可疑,寧愿落水也不敢和本王同船,可見心懷鬼胎,莫怪本王派人將你拿下,嚴(yán)刑拷打。”
敬酒罰酒都擺上,你愛喝哪一盅隨意。
少年嘆了口氣,神色復(fù)雜的看了李元吉一眼,緩步向船艙走去。
李元吉喝道:“來人,帶他去客房休息,準(zhǔn)備熱水姜湯。”
看著少年隨下人離去,梅洵忍不住道:“殿下,這少年行跡可疑……”
李元吉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才更要將他留下。”
我只是想說,一會兒好生試探他的來歷而已啊……梅洵無語,怎么都覺得李元吉的回答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
只聽李元吉繼續(xù)道:“我方才在他身上沒有察覺到有任何內(nèi)力的存在,你也說他手上無繭,應(yīng)該是不會武功的,但是這種天氣落水后,竟不見絲毫瑟縮之態(tài)……委實奇怪。”
梅洵道:“江湖上有些門派的武功在駐容上頗有奇效,可讓人肌膚無暇,容光照人,高明處甚至脫胎換骨,會不會……”
李元吉皺眉道:“但他體內(nèi)的確沒有內(nèi)息流轉(zhuǎn)……算了,就算會武功又能怎么樣,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罷了。”
艙房中,安余將頭臉都縮到浴桶中去,半晌以后才冒出頭來,舒服的呻1吟一聲,道:“這才是人過的日子……李元吉,是你硬要將我留下的,到時候可莫要罵我忘恩負(fù)義什么的。”
他旗幟鮮明的站在寇仲徐子陵一邊,李元吉卻是李閥對付他們的主帥,是以他并不愿意留在船上,受恩于李元吉。
他傷勢不重,只是真氣用盡且舊傷復(fù)發(fā),再加些許內(nèi)傷,等他緩過勁來就能自己爬上岸去。是以一聽下人口稱殿下,便屏息靜氣裝死,希望他們把自己當(dāng)成尸體再扔回去,誰知那梅洵仔細(xì)的很,不想被他當(dāng)眾脫了衣服檢查,便只好“詐尸”了。
若他功力還在,李元吉便是強留,他亦可瀟灑離去,但是現(xiàn)在麼,還是撿著敬酒吃好了。
不過就目前來看,敬酒滋味頗美……
接連被寧道奇、祝玉妍兩人追殺,他也不知道多久沒能好好洗個澡睡個覺了……
只是,師尊,你不是說你不會如寧道奇一般心慈手軟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