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謝九的手,慢慢踱到車隊中間,在護(hù)衛(wèi)的警惕之下,對著中間最大最豪華的馬車,慕文昭沉聲吟道,“食祿乘軒著錦袍,豈知民瘼半分毫?滿斟美酒千家血,細(xì)切肥羊萬姓膏……”
雖胡須遮面,看不清真容,但此時面上墨瞳,威嚴(yán)叢生,自身氣度勝人幾籌,讓人不由自主為之折服。
一時之間,除了吟詩之音,四周竟鴉雀無聲!
這,這還是那個一直荒誕不經(jīng)的大胡子嗎?猶如騰云駕霧般不踏實地……暈,太暈了!穩(wěn)穩(wěn)心神,謝九問剛被趕出來的苦癡,“他,他在干嘛?”
“是一首貪官詩,他在諷刺江南總督。”苦癡顯然也認(rèn)得車隊的標(biāo)記。
“有用嗎?”
“有用!看著就好。”慕文昭一向聰明。作為一個皇帝,無所不能,但拋去這層身份,任何事好像也難不到他,不像他一樣,總是什么都做不好,總是給人添麻煩。
馬車?yán)飩鱽硪宦暱人?,振醒了懵逼中的護(hù)衛(wèi),惱羞,大聲呵斥,“滾!”
凌厲之色一閃而過,后退幾步,慕文昭看了蘇喜一眼,蘇喜會意,立馬走了出來,朝著被趕出來的眾人道,“諸位,要看清楚了,這般豪華奢侈的車隊,這般蠻橫跋扈的下人可都是江南總督家的,切切謹(jǐn)記于懷呀!”想來這些人出去,江南總督的美名就傳播四方了。
一句話意味深長。
當(dāng)官的最忌諱什么?被人知道貪!
當(dāng)官的最怕什么?臭名遠(yuǎn)播!
“我家主人雖力量微薄,但定不會讓爾等露宿雨中,來來來,各位且隨我走!”蘇喜故意大聲的道。
危難時候有人出來顯身手,心中天秤自然偏向幫自己的人,對那等欺負(fù)自己的也會更加的憤恨。
幾十個南來北往的客人從水里爬起來,相互攙扶著圍聚到慕文昭身邊,有志氣的不時的瞪一眼迎光而站的翠柳和那些驅(qū)趕自己的護(hù)衛(wèi),眼里的怒氣和恨意,讓從來作威作福慣了的小姑娘懵逼了。
翠柳驚慌了。
這是怎么回事?
在江南時,誰敢反抗過他們總督大人?
怎么到了這種小地方,會被一群沒教養(yǎng)的下里巴人,給記恨上了呢!還,還聯(lián)合在一起反抗他們!
哼!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管什么事,總督大人都能解決!
翠柳覺出了不妥當(dāng),可不知道錯出在哪里,又該怎么解決,只能心里暗暗打氣……他家大人是無所不能的,再說,和大人的好官聲相比,誰會相信幾個腌臜人的話,沒問題的,定然沒問題的!
“稍等!”馬車?yán)锿蝗粋鞒鲆痪渫炝舯娙说穆曇簟?br/>
……………………
披著石青刻絲灰鼠披風(fēng)的一位中年婦人,在眾位婆子和丫鬟的服侍下,自最豪華的馬車?yán)镒呦聛淼?,“旅途勞累,便在車中小憩,下人失禮之處,還望各位莫怪!來人,請這些住店的客人進(jìn)屋?!币馑际俏宜耍恢劳馔饷姘l(fā)生了什么事,那些耀武揚(yáng)威的事都是下人做的。
誰信呢!
不屑的撇撇嘴。
恍如未見周圍人的臉色,夫人繼續(xù)溫和的道,“是我平日里管教不嚴(yán)才出了這等事,翠荷,備些好酒好菜,給各位壓壓驚,再多燒幾個爐子,讓大家熏熏身子,暖和一下?!?br/>
有吃有喝,還能烤爐子,對又冷又餓的人來說,誘惑不小,人群里已有幾人意動,但看慕文昭無動于衷,便也不好意思出去。
一群得寸進(jìn)尺,貪得無厭的家伙!
心下冰寒,臉上卻暖,夫人笑道,”當(dāng)然,今日之事當(dāng)有賠償,翠荷,取銀子去?!?br/>
“是!”
一聽有銀子,便有人高聲喊道,“我,我這身衣服,可值不少銀子,值五……五兩,被你們扯破了,怎么算!”
“我的三兩,也破了,鞋子也丟了!”
“我的也是。”
“稍安勿躁!這樣,十兩銀子,夠不夠各位做一身好的冬衣?”夫人問道。
當(dāng)然夠了!
臨時結(jié)成的小團(tuán)體,在銀子的攻勢之下散了,被趕出來的眾人嘻嘻哈哈向客棧走去,還在雨里候著的只有慕文昭,謝九一行人。
……………………
夫人走到慕文昭跟前,點頭行禮,“妾身吳氏,江南總督是我夫君,不知閣下可否告知名號,來日也好請您過府一敘!”
糖衣炮彈便收買了烏合之眾,三言兩語擺平了名聲危機(jī),現(xiàn)下就來找引發(fā)這場矛盾的慕文昭算賬了。
這婦人不但厲害,還會審時度勢。
公卿世家說話做事自有套路,為人處世自有規(guī)矩。
官場上是做事留一線,日后好見面……只有利益相同,沒有永遠(yuǎn)的敵人。
但此人明明看出她們是江南總督家的車隊,卻一點面子也沒留,得罪死了人的做法,根本不符合官場法則。
可一眼看出她家的來歷,一詩逼得她出來解決問題,這般有見識有手段的男人,定然也不會是普通人。
那他是什么人?
若是官身,品級比自家老爺高,此事就來日方長。
若只是不出仕的名士,那就無所顧及了!
論背景,自家老爺可是雄厚的很。
“無可奉告!”丟下一句話,慕文昭牽起謝九的小手,大搖大擺的向客棧走去。
吳氏“……”若說了什么,字里行間定能尋到破綻,偏偏什么也不說,倒叫人不知道該如何對他.
輕輕松松反擊了她,這男人真是老狐貍!
“夫人呢,剛剛許下的百倍店錢,您看,是不是先預(yù)付下的好。”瞧著沒人了,店家掌柜突然躥到了吳氏面前。
吳氏面黑。
“滾!”大丫翠荷急忙擋了吳氏面前,恨恨的道,“不會缺了你的銀子?!闭媸琴r了夫人又折兵,花了銀子找罪受。
“小的這就滾,就滾!”店家掌柜低頭哈腰道,“窮腿子們不讓屋子,但好歹還要兩間上房,夫人可以好好休息,其他人就麻煩歇息在自個兒的車上了。”搓搓手,貪婪的看著翠荷。
深吸一口氣,吳氏冷冷的說道,“給錢。”
………………
謝九的房間窗戶正對著客棧的后門,她和慕文昭一起倚在窗邊,看著江家的三十輛大車,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塞滿了后院。
“好多?!睗M滿好奇。
“是多?!钡爸S。
謝九瞥了一眼慕文昭,“你還要在這里待到什么時候?”這是她的房間好不好,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她還是想要名聲的,不客氣的道,“請吧?!?br/>
“小貓,好歹我也年長你幾歲,不要這么不尊老,來來來,沏茶過來,咱們秉燭夜談?!蹦轿恼褟拇斑呑叩揭巫由献?。
秉燭夜談?
若你現(xiàn)在還有剛才念詩時的半分英姿,多談一會兒也不是不可以,看著歪坐在椅子上,沒半分正型的慕文昭,謝九毫不客氣的道,“豈不聞,上不正,下參差,我就是因為尊老,才請你走的?!弊约簺]有前輩樣子,后輩自然跟著你學(xué),你不正經(jīng),我自然也可以不客氣……所以滾蛋。
“哈哈哈,小貓,竟然還頗有才華。”慕文昭驚奇了。
“那是當(dāng)然?!彬湴恋耐Ω咂鹌教固沟男⌒馗?,姐也是念過幾本書的。
“再挺也沒肉。”戲謔。
什么叫沒肉……靠!
剛想和你談一談文化事,你就變成了流氓人,謝九蠻力一發(fā),把人推搡出門口,啪的一聲關(guān)上門,“走好?!毕胱鹬啬?,真難!
盯著門板,慕文昭嘴角緩緩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笑容清雅,見者著迷。
早就侯在門口的蘇喜卻不敢看,怕看了傷心。
陛下的臉…………老天不公!
……………………
回到了自己房間,看到床上躺著的人,慕文昭問,”藥量控制好了嗎?會不會傷身?”
“主子,這迷藥只讓人昏迷,傷不了身的?!被卮鸬木故强蜅@习?。
“那就好?!焙诳喟V又跑了出來,若不是手下都是高手,說不得今兒晚上的計劃就被他破壞了,“安排好,一個時辰后行動?!蓖瓿捎媱?,也好盡快帶苦癡回去給丑衍看看。
“是!”
幾個頭目下去準(zhǔn)備,房間里只剩下慕文昭,苦癡和蘇喜。
“阿暄怎么樣了?”揉了揉眉頭,慕文昭問道。
“這日剛剛收到的密報?!碧K喜連忙呈上去。
看了幾頁,慕文昭突地拍了一下桌子,又嘆了口氣,“還是太嫩?!闭扒邦櫤?,猶猶豫豫,缺乏了果斷。
“宣王還小?!碧K喜安慰道。
“他今年已經(jīng)十四歲了,我十四歲的時候,是踩著刀山火海登基的,手上沾染了無數(shù)親人的血跡……可阿暄,連殺個小小的親王世子都下不了決心!”
皇室宗族簡親王之子當(dāng)街無故殺人,殺完人以后揚(yáng)長而去,激起了民憤,被御史告到殿前,宣王卻在猶豫,折子一直留中代發(fā)。
手把手教了這么久,小印留給了他,玉璽也給了他,便宜行事的旨意更是給了他,一切權(quán)力都掌握在他手里,可偏偏顧忌這顧忌那,還想著等他回去處理,搞得此事沸沸揚(yáng)揚(yáng),有控制不住之勢。
若阿暄果決,此事本是他揚(yáng)名的一個好機(jī)會,是給臣子留下一個好印象的時候,可是偏偏如此行事。
強(qiáng)壓著怒氣再往下翻,慕文昭的臉色變得更加冷漠冷淡。
蘇喜暗暗叫苦,他跟著慕文昭數(shù)年,了解只要陛下露出了這般神情,就是出大事了。
阿暄,萬里江山萬斤重!你,擔(dān)不起!
他死后,堂堂大齊就要后繼無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