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花園不小, 但是這次賞雪宴卻是特意圈出了一塊沒有假山高樹等遮擋視線的區(qū)域, 所以雖然秦無歌指的是沒什么人的地方,但遠遠的,還是會有人看到兩人在干什么。
是以秦無歌想單獨跟龐煜在一邊談話的事,并不出格。
龐煜則是聽到她的話, 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的他愣愣的點了點頭,跟著秦無歌往角落里走了走。
龐豐則是拽著阿實走到一個正在附近守著的婆子身邊說了兩句話,給那婆子了一些甜頭,那婆子便笑瞇瞇的走遠了些。
“小侯爺,不知道你有沒有狄兄他們的消息?”
兩人站定之后,秦無歌開口問道。
聽得秦無歌是問這個, 龐煜反應過來,眼神微暗地點點頭:“我知道你一定掛心這個, 所以后來去開封府打聽過了,展昭說他托了個功夫很好的朋友一路照看了, 前幾日又訊息回來說, 狄青已經跟他娘見過了,已經去往西北軍了,算算時間, 差不多也快到了。”
聽得狄青一路無事,還有人照看, 秦無歌心里正展昭托的這個人是誰, 就聽龐煜語聲澀然道:“阿秦, 你真的, 沒有收到簪子么?”
秦無歌回神,看著龐煜眼中的那一點點希冀,沉默了一下,最后還是搖搖頭道:“沒有收到?!?br/>
龐煜整個人便如同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一般,喃喃道:“怎么會呢,明明早上——”
他說到一半,秦無歌突然打斷他道:“原因,我想你應該是清楚的?!?br/>
“我,我清楚?阿秦,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龐煜原本黯淡的漂亮眼睛里閃過一絲呆滯。
嘆了口氣,秦無歌干脆開門見山道:“你故意把自己的名聲弄得臭不可聞,這固然是個逃避你面臨的困境的辦法,可是你終歸還是小看了針對你的人?!?br/>
那一絲呆滯變成了慌亂,又被龐煜飛快的掩去,他臉上滿是疑惑和無辜:“阿秦,你到底再說什么啊,故意把自己的名聲弄臭,我干嘛要那么做?”
隨即又癟了嘴道:“是,我知道我的名聲不好,可我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管別人怎么看我而已,就像現(xiàn)在,我是因為喜歡你,才特別想你嫁給我??!”
話一出口,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的龐煜白皙的臉變得通紅,萬萬沒有想到會聽到這話的秦無歌也愣了一下,隨即,兩輩子第一次被當著面求婚的她也忍不住臉一紅,怔然間脫口道:“你……難道不是因為像我這樣人見得少覺得有趣才會想要接近我么?”
“怎么可能!”龐煜忍不住提高了一些聲音,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大,又壓低了聲音,“開封府街面上,跟你一樣的姑娘雖然不多,但也不少見,可是,可是你給我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我第一次在開封城外見到你,就覺得,覺得你給我的人任何人都感覺不一樣,可是具體哪里不一樣,我又說不上來……”
聽著龐煜的話,秦無歌的腦海不可抑制的回想起了月前在開封城外第一次見到龐煜的情景,不禁哭笑不得道:“既然如此,那為何當時又非說我是刺客?”
龐煜低了頭,扭捏半天不肯說話,因此便錯過了秦無歌臉上的神色變化,直到在聽得秦無歌接下來的話后,才愕然抬起了頭。
秦無歌平靜道:“小侯爺,謝謝你對我的喜歡,可是,你我不合適。”
愕然抬起頭的龐煜看著秦無歌,顫著嘴唇呆呆問:“為,為什么?”但隨即腦子里飛快的閃過剛才秦無歌所說的話,脫口道:“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沒認識你之前做的那些荒唐事?可是我——”
他想說他認識秦無歌之后基本上就沒做過了,卻被秦無歌打斷了。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你說的只是其中一方面,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對人生的態(tài)度是截然不同的。”
“人生的,態(tài)度?”龐煜開始覺得有些糊涂了。
秦無歌也知道他不明白,直接解釋道:“你知道,我練的槍,槍這種兵刃,面對敵人,要勝利,就只能攻擊攻擊再攻擊,可以防守卻不能退步,一旦退步,便是一敗涂地,所以,練槍之人,對人生的態(tài)度也是如此,勇往直前。”
她停頓了一下,又看見向依舊迷茫的龐煜,委婉道:“我知道你的人生中,有很多的不得已,可是小侯爺,你這些不得已,在我看來都是對敵人的讓步,而你的步步退讓,已經讓你的敵人在得寸進尺了,難道你還沒有意識到么?”
意有所指的話語,讓龐煜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喃喃的重復道:“讓步?得寸進尺?”隨即艱難道:“你是說,我大娘……”
見他明白過來,秦無歌點頭:“對,也許她看清楚了你的偽裝,也許沒有,但這都不妨礙她想給你娶個讓你的情況更加雪上加霜的妻子,她口中的以你的喜好為優(yōu)先,和她今天對我的態(tài)度上的前后差異,還讓你看不清楚么?”
所以你是看透了我大娘的心態(tài),今天才如此表現(xiàn)的么?
心中震驚的龐煜已經明白了秦無歌的態(tài)度,張張嘴,不知道該怎么說,卻又聽秦無歌語重心長道:“好在,你心里其實是一直很清楚的,人說溺子如殺子,她表現(xiàn)出非常寵溺的樣子,而作為被溺的你,一直在努力保持清醒不沉溺,努力控制自己不做超出底線的事,可是長此以往,總有一天,你一個不留神,就會真正的掉下去,或是在別人故意栽贓或者引導你之后掉下去,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而到時候,你覺得還會有人相信你么?”
苦口婆心的話語,讓龐煜苦澀的內心涌起些許的甜意,看著秦無歌凝重的眼神,龐煜知道,秦無歌是在告訴他,不可以再退讓了,她不想看到他今后萬劫不復,可是為什么呢?
她明明不是已經拒絕了他了么?
為何還要如此為他費心?
他想張嘴問她這個問題,最后卻只是在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阿秦,謝謝你,沒想到你為我考慮了這么多,我會好好想想你說的話的。”
看著他俊秀臉上那抹包含了太多情緒的笑,秦無歌忽然覺得心口抽痛了一下,她捫心自問,是不是對這個才十六七歲的少年太絕情了?
于是不自覺的便開口道:“哪里的話,雖然我們兩個不能成一家人,但是我是認你這個朋友的,如果今后你真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可以想辦法轉告我,我會盡力幫你?!?br/>
龐煜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些,當即點點頭:“你既然如此說了,我現(xiàn)下便有一個小忙需要你幫我一下?!?br/>
秦無歌一怔,就見龐煜突然朝她伸出一只手,將手掌里的東西亮在了秦無歌眼前。
她便低頭去看,這一看不要緊,龐煜手心里的東西直接讓震得她雙耳嗡嗡,眼前發(fā)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龐煜的手心里,赫然躺著一只一掌長短的長.槍,黢黑槍桿,銀亮槍頭,槍桿的把手、槍身,皆有紋路,因為離得遠看不清楚,但那吐槍頭的細小龍首和龍尾形的槍纂,讓秦無歌不用看就知道那把手上必然盤著一只金虎,槍桿上的紋路必然是龍身紋!
這柄小槍,與記憶中的那柄長.槍幾乎一模一樣!
是的,就是她父親秦頤巖的金纂提爐槍!
這個認知,讓秦無歌情不自禁的把那柄小槍從龐煜的手眾小心的拿到了自己的手中注釋撫摸,眼睛里的水汽涌出又隨即被她努力的打發(fā)回去,但那水汽卻似沸騰了一般,壓抑不住的往外冒。
沒注意到她異樣的龐煜見她主動把小槍拿走,知道她定然喜歡,心情稍微歡喜了一些,忍不住撓撓頭道:“我,我先前,老聽你說自己是天策的,我想,你的師父應當是跟前朝的天策府的后人有關,所以在做這個的時候,就找人幫我找了資料,但是找來找去都沒太大收獲,只找到了這個據(jù)說是秦叔寶和秦瓊都用過的這柄槍,我一想,你自己都說自己是姓秦,覺得你應該會喜歡,所以就……”
未等他說完,就聽見秦無歌的哽咽聲道:“謝謝,我,我很喜歡……”雖然你并不知道,其實用這桿槍的,還有一個姓秦名頤巖的無名小卒,可是,時隔兩世,竟然能再次見到與父親有關的東西,這對她來說,真的,真的是非常珍貴的東西了。
龐煜一怔,這才發(fā)現(xiàn)秦無歌已經雙眼通紅,眼淚已經不可以抑制地從眼睛中一滴滴落了下來,一時慌亂道:“哎,阿秦,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沒想到自己的禮物竟然會讓她哭,龐煜此時早就忘了之前被秦無歌拒絕的心情,忙亂的手足無措起來。
一旁阿實見狀,也急了,想要上前,卻被龐豐拉住,并朝她搖了搖頭,阿實見秦無歌抬手把眼淚拭掉,臉上重新出現(xiàn)了一些笑,這才放心。
“不,沒有,我這是高興,才沒忍住的?!鼻責o歌嘴角帶笑朝龐煜輕輕搖頭,見他松口氣,心中對龐煜的歉意更深了一層。
龐煜心中雖然稍定,但依舊不太放心的又問了一遍:“真的是喜歡,所以才高興?”
秦無歌用力的點頭:“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喜歡。”又把小槍在手里攥了攥,鄭重道,“喜歡到,我會一輩子都保存著它的?!?br/>
這句話,才讓龐煜終于放心,他臉上也出現(xiàn)了笑容,心中卻不無酸澀:“喜歡就好?!彼f。
如此,便是你我這輩子無緣,我也知道,每當你看到這桿小槍,那么就必然會想起我,這就夠了。
這時,一個婆子忽然快步走過來,在距離兩人有一段距離時,朝二人行了行禮,張口道:“大小姐,老夫人讓您馬上到她那里去一下。”
聽到那婆子將“馬上”二字咬得很重,秦無歌便知道王老夫人恐怕是不容她片刻拖延的,于是迅速將手里的小槍收入袖中,抄龐煜點點頭道:“對不住了,小侯爺。”
見龐煜點了頭,便轉身跟著婆子去了,阿實也連忙跟了上去。
待秦無歌主仆離開之后,龐豐走上前,輕聲叫到:“爺……”
龐煜沒說話,低頭看了看之前一直握在手里的東西沒叫秦無歌看去的東西,龐豐見了,忍不住道:“少爺為什么只給那桿小槍么?”
“多少……留一些念想吧。”看著手里那尊與秦無歌面容□□分神似,束發(fā)勁裝的小瓷偶那本應該握著一桿槍此刻卻空蕩蕩的手,龐煜的聲音里滿是落寞。
也不知道,這小偶,還有沒有機會再握住那桿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