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與平靜之間的轉(zhuǎn)變只在短短的時間之中就能完成。
從和王姜崇詩到了皇都,然后登基為皇帝,改年號為咸和,原本已出現(xiàn)亂象的北周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天氣漸漸轉(zhuǎn)暖,運河邊上的柳樹抽芽,玉蘭也綻放了。
說起來原本北周皇都是沒有玉蘭的,南邊的商人北上時候帶來了玉蘭花的樹苗,之后在都城之中才漸漸種上了這種樹。
王淮接到了趙瀾的旨意,要帶著那些原本是梁國人的俘虜回南,具體事宜要等到回到梁國都城之后再由專人接手安排。他并不意外趙瀾會下這樣的旨意,只是突然有些煩惱該怎樣帶著這么多人上路。
來的時候雖說帶著歲貢,但仍然是輕車簡行,一路上哪怕是歇在荒野也沒有太多關(guān)系,一群男人也沒那么嬌貴。但是這群俘虜幾乎全是女人,王淮簡直不敢想該怎么回去才好。
柳下汶倒是沒想那么多,只道:“就同來的時候一樣不就可以了?反正只是多了一群人而已?!?br/>
王淮看了柳下汶一眼,有些頭疼。在有一些問題上,文臣與武官的想法相差太遠,他常常覺得與柳下汶無法溝通。
“否則的話你打算怎樣呢?”在北周皇都滯留太久,柳下汶已經(jīng)有太多不耐煩,之前已經(jīng)幾番催促他帶上那些俘虜上路,“難道還請人好好伺候著?且不說現(xiàn)在能去哪兒找到人,你那一路好吃好喝哄著,得猴年馬月才能走回去?”
王淮嘆了口氣,道:“她們畢竟是一群女人,路上若遇到什么意外,就憑我們這些人,恐怕無法保護他們安然?!?br/>
柳下汶愣了一下,他之前倒是沒想過這是一群女人,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好吧,你思慮的也有幾分道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br/>
“倒不如轉(zhuǎn)水路吧!”王淮道,“雖然路上慢些,不過也平穩(wěn)許多?!?br/>
柳下汶聽著這話起了身,道:“水路倒是沒問題,你能去哪兒找那么多的船?有了船就得找人來劃船,你得去哪里找那么多船夫來?”說著他哼了一聲,“雖然她們是女人,你的思慮也有道理,但是你得回到現(xiàn)實來,你覺得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除了就這么帶著她們上路以外,還有更好的辦法?”他一時間只覺得王淮糾纏得令人有些煩躁,便出門去了。
天氣變暖和以后,街上也變得熱鬧起來,南北商隊還有各色商船,形形色色的人,熙熙攘攘的街,一派鼎盛和平的景象。
走在路上,柳下汶忽然有種置身于梁國舊都的錯覺。這里的繁榮是建立在梁國的傷痛之上——或者說一切都繁榮都那樣的相似。
忽然之間,他沒有繼續(xù)再在街上走下去的想法,于是果斷地轉(zhuǎn)身重新回到驛館,悶上被子睡覺去了。即便是武官,即便有滿腔熱血,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什么也都不能說。
王淮在糾結(jié)了許久之后終于還是決定用馬車組成車隊走陸路。就如柳下汶所說的那樣,水路雖然平穩(wěn),但成本太高,并不實際。而陸路雖然比較遙遠,但是勝在容易安排,至于女人比較嬌弱——他決定不再多考慮這些,他也沒有太多心思再考慮這些,他幾乎能感受到北周皇城日益緊張的氣氛,盡管他不知道這樣的緊張氣氛從何而來。
晚間時候柳下汶從屋子里出來,王淮與他說了他的打算。
“我想著大不了就晚上盡量不要趕路,也多在城鎮(zhèn)休息?!蓖趸凑f,“這樣一來,也不過是走得慢一些,別的也沒什么妨礙?!?br/>
“早該如此。”柳下汶說,“既然已經(jīng)決定了,那明天就向北周皇帝辭行吧!”
王淮點了點頭,長長松了口氣,沖著柳下汶笑了一笑,道:“好了,我也去休息了。你下午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么?回來就見你在屋子里面沒出來?!?br/>
“下午累得慌,就睡了一覺。這會兒倒是沒什么睡意了?!绷裸牒敛辉谝獾財[了擺手,“你去吧,我坐一會兒也去休息了?!?br/>
王淮沒有繼續(xù)說什么,轉(zhuǎn)身便回到屋子里面睡下了。因為解決了多日以來糾纏在心頭的事情,這一天晚上他睡得很好,連夢也沒有做,黑甜一覺就到了天亮。
而就在同一個晚上,阮齊終于安排好了一切,帶著自己那柄五弦琵琶到了元莊。
“這柄琵琶也請你們帶上吧!”阮齊一邊說著,一邊將隨身帶包袱放在桌上,“里面是我多年來搜集的曲譜,原本是舍不得的,只是想想這些留在我身邊也沒什么用處,不如讓你們帶走。”
趙蒔依偎在趙玖身邊,她已經(jīng)聽趙玖原原本本把這件事情說了一遍,此時見到阮齊帶著琵琶過來,忽然覺得心中有些悲涼。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卻接過了那柄琵琶,情不自禁地贊嘆了一聲:“這琵琶真精致?!?br/>
阮齊笑了笑,道:“這自然了,當(dāng)初我還見過比這個更精致的琵琶,只不過如今是少見了?!?br/>
“有朝一日你能教我彈嗎?”趙蒔仍然是天真的,甚至是純真可愛不諳世事——有趙玖在身邊的時候,她仿佛就無憂無慮。
“如果將來有機會的話,一定可以的?!比铨R說。
趙玖看了一眼趙蒔,示意她安靜下來,然后才慢慢地開口:“若阮大人安排好了,明日準備什么時候出發(fā)呢?”
阮齊看向趙玖,恭敬道:“明天晚些時候,賀公子就會過來,明天他也會帶著文牒一起過來,有了文牒就能順利出城了。”
“多謝。”趙玖說,“到這兒來以后,多謝有阮大人照拂。若不是有阮大人,斷然不會有我與阿蒔的南歸之日。”
阮齊笑了笑,道:“如果沒有殿下,臣等的心愿也無法完成?!?br/>
趙玖輕輕地點了點頭,摸了摸懷里那小豹子阿寶的腦袋,露出了一個溫和而得體的笑容:“別的話我便不再多說,離別的話語在此時也顯得多余而累贅,希望有朝一日我們能再相見。”
月亮靜靜地掛在天邊,夜空是深藍色的,顯得悠遠而寧靜。
趙蒔睡不著,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這一路南歸之路將會如何,她設(shè)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想象了無數(shù)種結(jié)局,每一種結(jié)局都美好而甜美。
她推了推旁邊的趙玖,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我們回到南邊以后就能和從前一樣了對不對?”
趙玖笑了笑,沒有回答。
“聽說現(xiàn)在當(dāng)皇帝的是趙瀾,是安妃娘娘的兒子,你還記得他嗎?”趙蒔說,“小時候我們還一起玩過的。他一定記得我們。”
“好啦,早點睡吧!”趙玖顯然不想將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
趙蒔嘟起嘴巴,仿佛有些不開心了,道:“想到明天就能離開這里,我就忍不住去想將來的事情?!?br/>
“將來還早呢?!壁w玖說,“你無法知道回到梁國之后會發(fā)生什么。”
“我們不僅是自己回去了,還帶著這么多的東西?!壁w蒔說,“他們哪怕是看在那些珍貴的書籍史料份上,也會好好對我們的,不是嗎?”
趙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候眼神中只剩下了一片沉靜:“早點睡吧!這些事情不該由你來操心,你只用好好跟著我就行了?!?br/>
趙蒔撇了撇嘴,仿佛有很多不情愿,末了什么也都沒有說,拉起被子睡下了。
趙玖卻一直睜著眼睛,仿佛在思考著什么。
小豹子阿寶悄悄地跳上了床,無聲無息地從床尾走到了床頭,盤起尾巴坐在了趙玖的枕邊,用額頭頂了頂趙玖的臉頰,發(fā)出來短促的“嗷”的一聲。
趙玖的思緒被它打斷,伸出手來摸了摸阿寶的腦袋。
阿寶乖覺地在枕邊盤成一個圓圓的毛球,很快就發(fā)出了愉悅的呼嚕聲。
趙玖看著枕邊的它,忽然笑了起來,之前趙蒔說話時候不經(jīng)意觸動的那些不愉都煙消云散。這漫漫的南歸之路,誰也不知道最后會是怎樣的結(jié)果,她不需要杞人憂天,也不需要為了趙蒔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而感到不安和胸悶。
天亮之后,阿鳳總是率先起身的。她收拾好了衣飾行囊,然后敲開了趙玖住的屋子,便看到已經(jīng)收拾停當(dāng)?shù)内w玖、還賴在床上的小豹子阿寶以及睡得很熟的趙蒔。
“去廚房哪些生肉來,阿寶耍賴一直不肯下來?!壁w玖笑著說。
阿鳳答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便去廚房切了半只雞拿到房間來了。
趙玖接過那半只雞,阿寶的眼睛刷的就亮了起來,三兩下從床上蹦下來,蹭到趙玖腿邊前肢立起來趴在她身上,喉嚨里發(fā)出了渴求的呼嚕聲。
趙玖撕了一片雞肉喂到它嘴邊,它歡快地叼起來,便在她腳邊三口兩口咽了進去。
“這一路上還要帶著它嗎?”阿鳳問。
趙玖點了點頭,道:“自然了,總不能把它孤零零地留在這里,它還這么小呢?!?br/>
吃完了那片雞肉,阿寶睜著黑漆漆、濕漉漉的眼睛繼續(xù)看著趙玖,嘴里發(fā)出了撒嬌一樣的“嗷嗚”聲。
趙玖把另一塊雞肉也喂到了它嘴邊,溫和地笑起來:“只是路上要擔(dān)心到哪里去給它找吃的……不過也無妨,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