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玉在外間的案邊坐下，盧陵春朝外面的宮女們招招手，那些人立即捧著早膳上來，一一擺放在案幾上。

    寧玉拿起筷子，正要用膳，被盧陵春攔住，“王姬稍等一下。”

    寧玉看向她，盧陵春沒有解釋，拿出一只銀釵子，朝著寧玉一笑，“如今王宮還沒來得及仔細(xì)清理，不知道有多少魑魅魍魎，還是小心些為上?！?br/>
    寧玉點點頭，“是該小心些?！?br/>
    盧陵春一一試過桌上的飯菜之后，見并無異狀，才咧唇一笑，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道：“王姬請用膳！”

    寧玉握著筷子，看著盧陵春道：“一起吃吧?！?br/>
    盧陵春愣了下，笑：“也成！”

    說完便一撩袍子，大大咧咧在寧玉旁邊坐下。

    行軍途中，她時常與寧玉同吃同住。

    坐下之后，盧陵春才想起來藥還沒端來，不由拍了下腦門，“王姬再等等！”

    寧玉看向她，“還等什么?！?br/>
    “藥啊，我就招呼飯菜，忘了藥了?！北R陵春說著起身，“很快的，王姬先別吃，空腹喝藥更好！”

    盧陵春一溜煙就跑了。

    寧玉：“……”

    寧玉索性放下筷子。

    先前留在殿里頭的宮女，雙手交疊在腹前，靜靜立在寧玉一丈遠(yuǎn)的地方。

    即便動作優(yōu)雅端莊恭謹(jǐn)，可若是仔細(xì)看的話，便可以看到她們小腿肚子在顫抖。

    說不害怕是假的。

    安和王姬她剛剛殺了人啊。

    殺了人連手都沒有洗，尸體也沒有清理，就坐在這里吃飯！

    她們現(xiàn)在聞著血腥味兒，混合著這邊的飯香，幾欲作嘔。

    卻又不敢發(fā)出聲音，怕褻瀆王姬。

    還不如想剛才那兩個，跑出去了事。

    正在宮女們胡思亂想之際，王姬她看了過來。

    嚇得有些定力不夠的小宮女當(dāng)場跪了下去。

    王姬倒也沒計較什么，只淡淡道：“你們也都下去吧，不必守在這里?！?br/>
    宮女們領(lǐng)命，悄悄松了口氣，伏地謝恩。

    后退數(shù)步，轉(zhuǎn)身。行至門口時，王姬的聲音竟又飄過來。

    “讓人進來把那具尸體處理了吧。”

    宮女們顫抖著身子，回身朝寧玉福身一禮道：“是……”

    看著這些小宮女如此怕她，寧玉眼底流露出些許笑意。

    她從未想過，她有一日會被人當(dāng)作洪水猛獸。

    看到她時，連表情都在顫抖。

    宮女們剛出去，盧陵春就進來了，手里捧著一只藥碗。

    “藥來了藥來了?！?br/>
    盧陵春將藥碗放在寧玉面前。

    寧玉端起藥碗，咕嘟咕嘟喝完。

    盧陵春變魔術(shù)似的，拿出個蜜餞來，舉到寧玉面前晃了晃，笑道：“王姬來，甜甜嘴兒。”

    寧玉看了那蜜餞片刻，張口咬了上去。

    自從她上次病好之后，嘴里就沒了味道。

    喝藥不苦了，吃糖也不甜了。

    不過這些啊，她一個人知道就好了。

    就讓他們還當(dāng)她還是那個吃了藥非的要糖甜甜嘴兒的嬌氣姑娘吧。

    看著寧玉吃了蜜餞，盧陵春彎唇笑了，拿起碗給寧玉盛粥。

    兩人吃的時候，有幾名內(nèi)侍進來，安靜無聲地拖走了那名死了的宮女，又有人提著木桶端著木盆進來，去擦拭地板。

    隨著血水一盆盆端出去，空氣中的血腥味兒也淡了下去。

    寧玉和盧陵春用完早膳之后，沐左等人也回來了。

    寧玉就在議政殿外面的庭院接見的。

    議政殿外面的庭院是百官朝見的地方，空間很大，地面由大理石鋪就。

    原本在陽光的照耀下，會反射出淡淡的光弧，可惜今日，地面上深褐色的血跡縱橫，暗暗沉沉毫無光澤。

    寧玉站在階上，看沐左率著人駕馬而來。

    原本啊，宮內(nèi)也是不許跑馬的。

    昨夜今日，血洗王宮、跑馬踏尸，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

    寧玉看著天，忍不住一笑：“父王你會怪我嗎？”

    天空中云卷云舒，日光耀耀，也有飛鳥嘰嘰喳喳掠過，卻沒有人回答她。

    寧玉自己回答自己：“不會。”

    “皎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怕，父王擔(dān)著！”

    寧玉說完先自己笑了。

    耳邊，馬蹄聲越發(fā)近了。

    沐左拉著韁繩“吁”了聲，不待馬兒停穩(wěn)，便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抱拳道：“稟王姬，臣幸不辱命，活捉了逆賊寧濤及其母！”

    寧玉抬手道：“將軍請起！”

    沐左依言起身，身后的士兵也俱都翻身下馬，將活捉的寧濤及惠妃等人也拉扯下馬，迫著他們跪在寧玉面前。

    寧玉從階上一步步走下來，王者威儀如水般鋪設(shè)下來。

    那張臉依舊美麗，與寧濤記憶里一般無二。

    甚至她走下來時，那居高臨下的眼神，也如以往般，盛氣凌人、囂張跋扈，讓人不待見。

    可是那一雙眼，卻平靜沉寂如古井一般，再不復(fù)當(dāng)初的靈動明媚。

    還有她身后因為走動、而揚起的發(fā)絲，黑白夾雜，如雪、又如墨。

    寧濤指著寧玉哈哈大笑，“寧安和啊，你也有今天？！瞧瞧你這不人不鬼的樣子！哈哈哈哈……”

    “閉嘴！”有士兵踹他一腳，“你最好嘴巴放老實點兒！”

    寧玉淡淡道：“無妨?！?br/>
    寧濤看著寧玉，冷笑道：“寧安和，你不用假惺惺！成王敗寇，我輸了，我認(rèn)！”

    寧玉已經(jīng)走到了寧濤面前。

    她俯瞰著寧濤，眼神哀憐又悲憫：“你從未贏過，談什么成王敗寇？”

    寧濤一愣，“你什么意思？”

    寧玉望著他，“沒什么意思，你我都不過別人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寧濤看了寧玉片刻，冷笑道：“你還想騙孤？！”

    “孤？憑你也配自稱孤？！”寧玉聽到這個自稱，怒從中來，一腳踹在他心窩處。

    寧濤被踹的往后滑了數(shù)米。

    他掙扎著爬起來，吐掉口中的血水，眼神兇狠地瞪著寧玉，吼道：“孤已經(jīng)稟過土地，孤就是大姜的新王！來呀！有種你殺了孤呀！殺了孤你也是弒君之人！”

    寧玉緩步走過來。

    “寧濤，你不過一逆賊，殺了你也不會有人說本宮是弒君。”

    寧濤：“那你殺了孤??！今天你若不殺孤，你就是孬種！”

    寧玉睥著寧濤，淡淡道：“你也不必這么激本宮。孬不孬種的，你覺得本宮很在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