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九月,北方漸漸進(jìn)入秋季,而南方陽光依舊,瓦藍(lán)瓦藍(lán)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彩,火熱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河里的水燙手,地里的土冒煙。方白宇騎馬疾奔在河南官道上,他額頭流汗,眉頭緊鎖,對道旁驚詫的眾人視而不見。天氣雖如此炎熱,但比起他此時的心,也算不得什么。他拍了拍胯下的馬,心中暗嘆,“這已經(jīng)是第五匹馬了,總算到了商丘,希望還來得及?!?br/>
又跑了半個時辰,到了一處小市鎮(zhèn),方白宇翻身下馬,獨自在鎮(zhèn)口的山貨店里買了一件蓑衣、一頂斗笠,穿戴起來,將大半張臉都遮住了。他在西邊巷道穿梭幾趟,來到一間小屋前,輕輕叩門,只聽屋中一人說道:“是哪一位朋友?”話聲并不十分響亮,方白宇聽在耳中只覺又陽剛,又醇厚。
“閻大哥是我?!?br/>
“白宇!”門很快被打開,出現(xiàn)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漢子,他身長八尺,雙眉卓豎,目細(xì)而長曲,面赤有須,讓人只看一眼便覺英雄氣迎面逼來。
“快進(jìn)來,就等你了?!?br/>
方白宇走了進(jìn)來,見閻姓漢子把門關(guān)好,急忙問:“苗大俠怎么樣了?”
“唉,中毒已深,商先生已經(jīng)盡力,但也只是拖延罷了?!?br/>
院子本就不大,二人又走的甚急,幾步進(jìn)入屋中,門前正站立三個漢子,見到方白宇連忙躬身施禮,“見過總舵主!”
方白宇拍了拍三人肩膀,“兆文,兆英,兆能,好久不見了。這次你們做的好,沒有因為私仇而罔顧大義,不愧是我方白宇的好兄弟?!边@三人合稱“鄂北鐘氏三雄”老大鐘兆文,老二鐘兆英,老三鐘兆能。之前一直在武勝關(guān)附近做些不黑不白的勾當(dāng),數(shù)年前因為得罪了華興會,被方白宇制服。方白宇見三人武藝高強(qiáng),遂收入麾下,令他們痛改前非。
三人聽了深受感動,鐘兆文道:“這次的事的確有些讓我們始料不及,不過還好沒有鑄成大錯??偠嬷?,苗大俠在那里?!?br/>
方白宇疾步走到床邊,見床上正躺著一人,他又高又瘦,面皮蠟黃,臉露病容,手掌大如蒲扇,根根見骨,正是苗人鳳。只是此時蠟黃的臉上隱現(xiàn)金色,看起來極是詭異。一個灰衣老者正為他針灸,神情專注之極。
方白宇不敢有絲毫打擾,過了一盞茶時間,見老者收起最后一根銀針,急忙問道:“商先生情況怎么樣?”
商先生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搖頭嘆道:“最多也活不過明天了,這金蛇王的毒液果然厲害,老朽已經(jīng)盡力了。”
方白宇的眉頭微皺,“金蛇王!可是五毒教所為?”
商先生點了點頭,“這金蛇王長一尺左右,身體呈金黃色,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五毒教得到后,悉心喂食毒物、毒藥。苗大俠若不是功力深厚,早已去了。”
這時苗人鳳緩緩睜開眼睛,微微喘息道:“方兄弟你……你來了,我能在臨死前見你最后一面總算是……老天有眼!”
方白宇眼圈發(fā)紅,連忙上前拉住苗人鳳的手,“苗大哥,你別這么說,我現(xiàn)在就去找五毒教的人算賬,一定要他們交出解藥?!?br/>
苗人鳳張開嘴想大笑,但卻沒有力量,他搖頭道:“來不及了,方兄弟,你數(shù)次邀請我加入華興會,我都沒有答應(yīng)你。每每推說有要事沒有解決,如今想來真是不該。大丈夫枉活一生,卻沒有為國家民族做一點事?!?br/>
“不是這樣的,苗大哥你行事光明磊落,對朋友豁出性命,對女兒慈愛憐惜,是我最敬重的英雄好漢?!?br/>
苗人鳳道:“白宇,我還記得那年在滄州我們初次相遇,你是那樣的意氣風(fēng)發(fā)。我們飲酒比武,評論英雄,共同拜祭胡一刀。我平生所結(jié)實的英雄只有兩人,就是你與胡一刀。現(xiàn)在我就要死了,有些事想獨自托付于你……”
商先生站起身來,“給位,苗大俠時間不多了,就讓總舵主與他最后告別吧!”其余四人也明白,點了點頭,與商先生一起走出房間,把門帶上。
方白宇見眾人都退了出去,鄭重說道:“苗大哥有什么心愿未了,盡管告知小弟,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它辦成。”
苗人鳳道:“我有四件事要拜托兄弟,這些事都很是棘手,但我實在沒有別的人可以信賴,只有麻煩你了?!?br/>
“你我兄弟相交一場,何必說的如此見外?苗大哥請說,小弟全都答應(yīng)。”
苗人鳳露出欣慰的表情,微微抬手,想拍拍方白宇的肩膀,最終無力放下,他喘息了幾下,緩緩說道:“第一,關(guān)于我與胡一刀的事,從前沒少與你念叨,這些年來為了他的死因,我東奔西走也沒有查到頭緒。方兄弟,我希望你替我查到真正的兇手,并替我報仇。”
方白宇道:“大哥與胡大俠滄州一戰(zhàn),令風(fēng)云變色,驚天地泣鬼神。你們明明是仇敵不共戴天,卻處處見相惜相敬的傾慕之情。為了這份純凈之極的友情我答應(yīng)了?!?br/>
苗人鳳繼續(xù)說道:“第二,胡大俠曾托我撫養(yǎng)他的孩子,只是那孩子被人抱走了,直到如今也不知他的下落。方兄弟,若你日后能見到那孩子,一定替我好好教導(dǎo)他,讓他成為像胡一刀一樣有情有義的漢子。”
方白宇微微想了想,“這孩子既然直到現(xiàn)在仍沒有出現(xiàn),可能已遭不測。不過我向大哥保證,如果當(dāng)真讓我遇到了這個孩子,我定會收他為徒,悉心教導(dǎo)于他,不讓他墮落邪道?!?br/>
苗人鳳聽了很是高興,若方白宇想也不想就答應(yīng),反而有敷衍之意?!澳呛⒆尤裟芨S你,也算是他的造化了,想必胡大俠知道也定然含笑九泉?!闭f著他伸手從懷中拿出一個冊子,遞給方白宇。
方白宇伸手接過,隨意翻了翻卻是苗家的家傳劍法,微微有些吃驚,“大哥,你這是……”
苗人鳳輕咳了兩聲,“我女兒若蘭被那些人擄走了,想來是五毒教所為。這兩天我想了許久,之前劉鶴送信暗害沒有成功,曾說是田歸農(nóng)指使?;蛟S之前真的和他有關(guān),但是那五毒教是何等厲害,豈是他天龍門能指使動的?”
“不錯,無論是教主何鐵手還是圣女藍(lán)鳳凰,想要滅掉區(qū)區(qū)天龍門只是舉手之勞,絕不會為了他田歸農(nóng)效力。”
“所以,我這第三件事是想讓兄弟找回我女兒若蘭。她年紀(jì)還小,若是落在田歸農(nóng)手中我反而并不擔(dān)心,因為她娘親會保護(hù)她??墒俏宥窘痰难耍男g(shù)不正,若是她走上了邪路……”
方白宇道:“大哥說的不錯,若蘭天真可愛,絕不能落在五毒教妖人手里。我定會將她找回,好好照顧。”
苗人鳳道:“若蘭自從數(shù)年前在商家堡回來,就求我教她武功,說想成為像任天行那樣的大俠,我拗不過她便將家傳內(nèi)功與身法教給了她。其實我并不喜歡任天行……”
方白宇奇道:“哦?這是為什么?”
苗人鳳道:“在商家堡,他言辭犀利如刀,將我夫人罵的體無完膚,吐血暈倒。又安慰若蘭,要殺了田歸農(nóng),我現(xiàn)在還記得田歸農(nóng)那狼狽模樣,真他娘的好笑。我本該感謝他,這人好像處處為我著想,處處站在道義的最高點。不僅若蘭崇拜他,甚至當(dāng)時在場眾人那激動的神情,我仍舊歷歷在目。任天行是個人物,但我總覺得他缺了些什么,正是因為他缺少這個東西,所以他注定不是英雄。”
方白宇嘆道:“大哥說的沒錯,任天行或許不是英雄,但他是一個梟雄。我真想出,如果有一天任天行成了英雄,這世界會是什么樣子?”方白宇見苗人鳳對任天行不感冒,自然不會將他與對方結(jié)拜的事說出。
“所以他不是英雄,你方白宇卻是英雄,我苗人鳳只有將若蘭交給你,才能讓我放心?!?br/>
方白宇灑然一笑,“若旁人說我是英雄,我會不屑一顧,心中不安。但苗大哥說我是個英雄,我便坦然接受了。”
苗人鳳嘴角上揚,“這才是我的好兄弟!這苗家劍法是我家傳武學(xué),若蘭年紀(jì)小,還不能領(lǐng)悟其中奧妙。兄弟你學(xué)會后,便將這劍譜毀掉,他日傳給若蘭,也算了卻我一樁心愿。”方白宇若是連這都聽不出來,那就不是方白宇了。苗人鳳嘴上雖然沒說,但是已經(jīng)將女兒和家傳劍法都交給他,換句話說,就是認(rèn)可了方白宇做他女婿。
“大哥我……”
苗人鳳打斷他,“你別說,這件事的確有些冒昧,也有些荒唐。但我只相信你一個人,希望你不要讓我無法合眼?!?br/>
方白宇望著苗人鳳殷切期盼的眼神,暗嘆口氣,“大哥……我答應(yīng)你!”
苗人鳳好像放下了一個大包袱,渾身輕松無比,“如此我再也沒有遺憾了……咳咳……”方白宇連忙起身,倒了杯水,喂他喝了幾口,并將那染血的手帕,偷偷藏了起來。
“大哥,你先休息一下,我叫商先生進(jìn)來在為你針灸,然后咱們再詳談?!?br/>
苗人鳳搖頭,“不要浪費時間了,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的很。還有最后一件事,我無論如何也要說完?!?br/>
“可是,大哥你……”
“你聽我說,這第四件事關(guān)系到一個大秘密,與推翻韃子有關(guān),你一定要聽我把話說完?!狈桨子钜娝f的如此鄭重,也不禁打起精神,他深知苗人鳳的為人,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什么,凝神傾聽。
苗人鳳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當(dāng)年闖王破了北京之后,明朝的皇親國戚、大臣大將盡數(shù)投降,這些人無不家資豪富,闖王部下的將領(lǐng)逼他們獻(xiàn)出金銀珠寶贖命。后來吳三桂引清兵入關(guān),闖王被迫退出北京,派了親信將領(lǐng),押著財寶去藏在一個極隱僻的所在,以便將來卷土重來之時作為軍餉。他將藏寶的所在繪成一圖,而看圖尋寶的關(guān)鍵,卻置在一把軍刀之中。后來闖王在武昌府通山縣九宮山,被清兵和吳三桂重重圍困,幾次沖殺不出。當(dāng)時闖王身邊有胡、苗、范、田四名衛(wèi)士,個個武藝高強(qiáng)。四人之中又以那姓胡的武功最強(qiáng),人最能干,大家都稱他為‘飛天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