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柳絮紛飛的季節(jié),許濟恒站在外頭,總是忍不住想要揉一揉鼻頭,不想有礙觀瞻,便生生忍住了,大堂內阿姐和周公子已經禮成,來往的賓客絡繹不絕,許濟恒立在樹下看著,表情透露出稍許的不安。
陌生的環(huán)境,面前來往的陌生的人,自今日起他便不用再回那間小茅屋了,他會和阿姐一起住在這周府里,可是阿姐往后再也不是他一個人的阿姐了,她有了丈夫,有了公婆,以后他還會以舅舅的身份迎來小外甥或是外甥女,阿姐不會再一心放在自己身上,而他是真的要開始獨當一面了。
他看著這周府,明知今后自己會在這里面生活,卻一時找不到什么歸屬感。
面前走來一人,正是許久不見的趙予安,他走到許濟恒的面前,背著手,臉上依舊掛著和煦的笑,“你怎的在這里,里頭我姨母正在尋你呢?!?br/>
許濟恒眼中有驚喜,這畢竟是他所認識的第一個同齡朋友,如果那日他們之間的幾句交談就能說明他們是朋友的話,可是趙予安的話卻讓許濟恒很快脫離了這一絲驚喜。
趙予安口中的姨母便是周公子的母親,阿姐的婆婆了,除開今日,許濟恒只有在阿姐帶著他來周府那日見過周夫人,簡短的說過兩句話,他有些疑惑,“找我?”
許濟恒不敢怠慢,他知道今后在這府中每做一件事之前便要在腦中過好幾遍,該不該做,究竟該怎么做,這么做會不會造成什么后果。畢竟他是阿姐的親弟弟,而阿姐嫁入這府中,已經沒有父母可以依靠,而他現(xiàn)在也沒什么能力讓阿姐依靠他,所說的所做的都與阿姐掛鉤,他只能將每一件事都盡量做好,不落什么把柄給別人,不給阿姐添亂。
許濟恒鄭重道:“可是為了什么事?我立刻便去!”
趙予安笑著點點頭,許濟恒轉身越過他行色匆匆的便要往前走,趙予安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他一把拉住許濟恒,力氣不如許濟恒大,自己也被帶著往前走了兩步。
“濟恒,濟恒,你暫且停著!”
趙予安看了眼周圍的人,沒人注意他們這邊,這才適當?shù)姆糯罅艘稽c聲音。
許濟恒遲疑的回頭看他,放慢了腳步,卻依然沒有停住,“嗯?”
趙予安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姨母她...哈哈,姨母確實要找你,不過卻是吩咐我讓我一個時辰后再來尋你過去,家中今日這般熱鬧,她現(xiàn)在怎么走得開呢?哈哈,你也太過于急切了些?!?br/>
許濟恒反應過來,心中竟有一絲慶幸,仿佛是逃過了一劫,隨即又有些不好意思。
趙予安笑夠了,又道:“是我沒有講話說清楚,讓濟恒著急了,實在抱歉?!?br/>
許濟恒不知道該回答什么,便只搖了搖頭。
趙予安忽然正色道:“你其實不必這般拘謹,往后你便是這周府上的小公子了,與我們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說什么做什么都隨意些便是,姨夫姨母其實都是極好親近的人,對喜歡表嫂,也很喜歡你,你不要顧慮太多,放開些便是?!?br/>
傅如斯聽著,有些驚訝于趙予安的心思竟然這般細,在同齡人來說,許濟恒其實已經算得上是很早熟了,可趙予安卻將許濟恒的憂慮看的一清二楚,字字都戳中了許濟恒的內心,他忍不住評價了一句:“不過才這般大的年紀便有如此心思,長大了便更加不得了?!?br/>
一邊的許昀默了片刻,而后又是一聲冷笑,話語中也帶著冷意和嘲諷,“確實不得了?!?br/>
許濟恒還是不知道該怎么應趙予安的話,似乎怎么說都不好,便又點了點頭。
趙予安笑笑,“知你現(xiàn)在大抵什么都聽不進去,不過也沒關系,時間久了你便知我今日的話不是在哄你了?!?br/>
許濟恒只得應著,“嗯?!?br/>
過了片刻,兩人重逢帶來的稍許驚喜的心情又重回了心頭,他有些靦腆的問趙予安:“你這次來參加婚宴...大概會留幾日?”
趙予安想了想,道:“大概四五日的模樣,今后你若是想出去走一走,可跟姨母或是表哥說的,他們必會仔細安排人將你送到我家去做客?!?br/>
許濟恒沒有想過這些事情,但也不好直接拂了趙予安的面子,便認真答應著。
一個時辰后趙予安帶著許濟恒去找了周夫人,趙予安將他送至門前便離去了,走時又囑咐他不用擔心之類的話。許濟恒深吸一口氣進了房門,彼時周夫人正在喝茶,旁邊丫鬟在為她輕捶肩部放松,許濟恒進來后她便放下了茶杯,沒有揮退一旁伺候的幾個小姑娘。
待許濟恒恭敬的拘過禮后,周夫人拉過許濟恒的手,溫和道:“這些時日事情太多,我竟沒能抽出時間和你好好聊一聊,是我怠慢了?!?br/>
許濟恒連忙搖頭,道:“是我不懂事,禮數(shù)不周,沒有先來拜見夫人,還請夫人不要怪罪?!?br/>
周夫人抿嘴笑了笑,雖說保養(yǎng)得當,眼角的細紋卻依舊存在著,“都是一家人,不必這樣見外,以前你和你阿姐相依為命的活著,今后你們的家人便是我們,有什么想說的想要的,都不要拘泥,只管和我們說便是,千萬別受了委屈,我不喜歡說場面話,今日既然這樣說了,那便說明這正是我心中真正所想。你和你阿姐從前收的苦,今后必不會再受了,她是周府的少奶奶,未來周家的女主人,而你便是我周府的小少爺,該名正言順的享有應有的待遇。我可以向你保證,若有任何人怠慢了我周府的少奶奶和小少爺,我必不得輕易罷休?!?br/>
許濟恒仰頭看著周夫人,沒有答話,他忘了什么禮數(shù)不禮數(shù),眼眶禁不住慢慢紅了起來。
他看到了周母眼中的慈愛和真誠,即便在很久遠的記憶力,他也不曾看到過自己逝去的母親或是父親在看他時眼中有這樣的情感。他們說的最多的,似乎就是這里有什么需要做的,不要偷懶,快些,那邊還有事等著。
趙予安在周府待了五日后便啟程要回家了,這幾日他天天與許濟恒待在一起,兩人會談論各自喜愛的詩句及文章,互相交流意見,有時也會有分歧,便看誰的觀點能說服對方。
趙予安的偶爾透露出的想法會讓許濟恒覺得新奇。
他們也會去茶館聽書,或是去戲院看一場戲,更多的時候兩人便呆在同一間書房里,什么也不與對方說,安靜的看著各自的書,亦或是練著各自的書法。
趙予安走前說這幾年他或許不會再來這邊小住了,如果可以的話一定記得去找他,許濟恒認真答應著,送別了趙予安。
而也真如趙予安所說,至周府破敗前,許濟恒再也未曾見過他。
周老爺和周夫人待阿姐如親生女兒一般,周公子更是疼愛妻子,偶爾兩人產生了矛盾,即便是阿姐的過錯,周公子也依舊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就算是氣急了,不想和阿姐在待在一處,他也會在離開前硬邦邦的交代一句自己的去處,似是撒嬌一般等著阿姐去尋他。阿姐氣消了之后自然會去尋他,可大多數(shù)時候,還沒等阿姐找過去,周公子便先回來了。
周府上下待許濟恒確如小少爺一般,周老爺?shù)昧丝臻e有時也會教許濟恒怎樣管理錢莊,許濟恒聰明,學得快,周老爺便很是欣慰。而周夫人變更是細致,許濟恒的吃穿甚至不用阿姐分神,她便會親自打理著了,以真心換真心,許濟恒漸漸的也放松了心態(tài),真的將周府當做是自己的家。
再怎么早熟也是小孩子心性,就算是對著阿姐也很少撒嬌的許濟恒竟然偶爾也會對著周夫人撒嬌,引得周夫人笑個不停。
半年后阿姐為周府生了下一個小少爺,名喚立軒,周公子心疼阿姐消耗這樣大,怎么也不愿再讓阿姐生育。阿姐卻還想再生一個大小姐,如此又過了一年,周家真的添了位大小姐,周家人早讓許濟恒為自己的外甥女起名字,許濟恒思考了許久,在她出生時方才定好了名字。
許濟恒為她取名,喚頤寧。
四年后許濟恒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他身量拔高了不少,此時竟然就已經比周公子矮不了多少了,這些年許濟恒養(yǎng)白了不少,也長了些肉,早已經不似兒時那般黑瘦的模樣。
這日他在樹下乘涼,他五歲的小侄兒背著手老老實實的站著他面前,稚嫩的臉上寫滿了嚴肅,白玉團子一般,讓人看著只覺得可愛的緊。
都說外甥似舅,此時許濟恒的五官雖說還未完全長開,可他們見過許濟恒成年了的模樣,若不是知道此刻看的就是許濟恒的回憶,傅如斯真要覺得這小少爺便是許濟恒的親生兒子了。
許濟恒拿起鋪在一旁小桌上的書遞還給小外甥,贊賞道:“今日又進步了不少,昨日只背了半頁,今日倒全背下來了?!?br/>
得了舅舅的夸贊,小少爺捧著書,立刻笑得牙不見眼。
許濟恒也禁不住跟著笑了聲,他揉了揉小少爺?shù)念^,柔聲道:“盡量不要讓旁人幫忙,將這書放回書房的桌上便好,完成任務回來了舅舅再跟你講故事?!?br/>
小少爺用力點了點頭,拔起小短腿便要跑,臉上的肉跟著一晃一晃,許濟恒看了眼一直在旁邊候著的小廝,那小廝即刻會意,不遠不近的跟在了小少爺身后。
沒跑出幾步便撞上了一人,小少爺匆匆抬頭,甜甜的喚了聲“娘!”,便又繼續(xù)往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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