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走了？”

    隔天一早，章喬拎行李下樓，老邱已經(jīng)開著那輛二手大眾在等他了。章喬把行李往后座一扔，拉開副駕坐進去，剛說自己不走了，老邱就一驚一乍起來。

    “太好了！”老邱道，“你嫂子知道你要走，昨天還難過來著，今天非要抱著妞妞一起來送你，被我好說歹說勸回去了。”

    老邱是真高興。

    章喬系上安全帶，看著老邱大敞的車窗，熱氣從四面八方地往里灌，整個車廂同蒸籠差不多。

    “空調(diào)還沒修好？”

    “嗐，最近到處跑采訪，沒時間?！崩锨裾f著忽然皺起眉，往后座看了眼，視線又轉(zhuǎn)回章喬身上，狐疑道，“既然不走了，你還拎行李干嘛？”

    “找了份新工作，給一個小孩兒當家教?！闭聠陶f，“地方還挺遠，要不你送我一趟？”

    “好啊?！崩锨窬团抡聠谈蜌?，“送，必須送。只要在嵐城地界，你要去哪兒我都送你?！?br/>
    大眾七拐八繞出了小區(qū)，天高氣朗，陽光也盛，上了大路后車速快起來，風呼呼往里吹，雖然還是熱，但好歹沒那么悶。

    老邱問：“在什么地方？

    章喬先報了個大致方位，正拿出手機準備去看江南昨天給他發(fā)的具體定位，就聽老邱驚訝道：“那兒可是富人區(qū)?！?br/>
    章喬“啊”了聲，頭沒抬，繼續(xù)看手機，隨口道：“那家人好像是挺有錢的。”

    老邱覺得章喬可能沒有理解他的意思，清清嗓子，加重了語氣：“那片區(qū)域住的可不是一般有錢人?！?br/>
    章喬從手機上抬起頭，朝老邱看過去。

    老邱打了個轉(zhuǎn)向，繼續(xù)道：“這么說吧，在嵐城，條件差點的住外環(huán)的城中村，條件稍好點的住內(nèi)環(huán)的正規(guī)小區(qū)，中產(chǎn)住CBD附近的大平層，再有錢的住郊區(qū)別墅，但你要去的那個地方可是嵐城的風水寶地，上風上水，環(huán)境一流，有市無價?！?br/>
    “換言之，喬兒?！崩锨窨粗聠?，神情隱隱興奮，“你的主顧可能是個超級富豪。”

    “是嗎？”章喬笑了笑，沒老邱想象中那么激動。

    “那家人姓什么？”老邱做記者跑采訪，見得多聽得多，“說不定我能知道點底細?！?br/>
    “姓秦?！?br/>
    “什么？“老邱驚得一腳油門，差點同前車追尾，趕緊踩剎車。

    章喬被慣性帶得向前，安全帶緊緊勒住胸口。

    老邱緩了緩，沒說話，等紅燈時才神情復雜地看了章喬一眼。

    “怎么了？”章喬問，“有什么不對？”

    “姓秦，還住那片區(qū)域，我知道是誰了?！崩锨駴_窗外一指，“看見那棟雙子大樓了嗎？那就是他們家的公司，地標?！?br/>
    章喬這回是真有些驚訝了，那棟雙子樓他是知道的，在嵐城，無論走在哪里，只要抬頭都能看見。

    他想過秦翊衡有背景，沒想過會這么厲害。

    “本城十個樓盤，八個是他家開發(fā)，十個商場，八家在他家旗下，本地大學都有他們家捐的圖書館，那可真是實打?qū)嵉某壐缓??！崩锨裼行┝w慕地問章喬，“這種人你是怎么認識的？”

    章喬沉默一陣：“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撿了個小孩?！?br/>
    “他們家的？”

    “他們家的?！?br/>
    老邱靠了一聲，笑罵：“我怎么沒這運氣?！?br/>
    不過他知道，不是章喬運氣好，而是章喬的為人給他帶來這份機緣。

    老邱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對章喬道：“關(guān)于姓秦這一家，我還真知道點事?！?br/>
    “秦家現(xiàn)在當家人叫秦昭禮，當年白手起家，從碼頭的賣貨郎做起，一點點打拼才有了今天這么龐大的商業(yè)帝國。秦昭禮的妻子生下一對龍鳳胎，女兒早逝，如今只剩一個兒子。不過，他女兒去世前也生了兩個孩子，同樣一女一男，據(jù)說一直養(yǎng)在秦昭禮膝下?！?br/>
    章喬默默聽著。

    “這個外孫女聰明能干，人長得也漂亮，大學畢業(yè)進公司，隱姓埋名從底層干起，業(yè)績突出，很快升了副總，嫁的老公也只是普通工薪階層?？上Ъt顏薄命，一場車禍，她和她丈夫都死了?！?br/>
    “這人啊，有錢也不一定命好。”老邱提起后難免感慨，“這事我為什么知道得這么清楚，因為那場車禍發(fā)生的時候我剛?cè)胄?，一接到消息就我?guī)煾妇蛶亿s去現(xiàn)場，機場高速路上的連環(huán)車禍，七八輛車撞在一起，都擠得變形了，場面那叫一個慘。”

    章喬心里一動，問：“他外孫女叫什么名字？”

    “名字挺特別的，我一直記到現(xiàn)在?！崩锨竦溃敖泄扔?，秦谷雨?！?br/>
    谷雨，小滿。

    都是節(jié)氣名。

    章喬心里一驚，老邱又繼續(xù)往下說。

    “但是啊……”老邱忽然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變得哽咽，“消防和醫(yī)生趕到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懷里護著一個孩子。那個孩子被救出來的時候渾身是血，眾人接力把他送上救護車，后來還奇跡般活了。”

    章喬心中不是滋味，輕聲問：“多久以前的事？”

    “得有四年了吧?！崩锨窕貞浿?，嘆了口氣，“哎，自己有了孩子，真是說不得這些。”

    章喬低頭點開手機。

    老邱猜出他的想法：“想在網(wǎng)上搜新聞?。縿e費勁了，新聞早被刪光了，包括后續(xù)葬禮的報道，一條不剩。那種級別的有錢人，怎么可能允許自己的家事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談資?！?br/>
    章喬抿了抿嘴唇，擱下手機，垂著的手擱在大腿上，望著前方不再說話。

    老邱似乎也沉浸在當年那場事故中，跟著沉默下來。直到車開出城區(qū)，經(jīng)過高速路后上了山，青山綠樹環(huán)抱，周遭空氣也變得涼爽。

    老邱心里開闊了些，又繼續(xù)道：“關(guān)于他家的事，還沒完呢?！?br/>
    “秦昭禮那個兒子生了個孫子，孫子又生了個曾孫，不過這一脈據(jù)說都挺平庸，能力一般，反而是秦昭禮女兒留下的孩子能力突出，以前是秦谷雨，后來秦谷雨死了，就換成了她弟接替她?！?br/>
    “媽的，這豪門關(guān)系也忒亂了?！崩锨褡约赫f著都感覺亂，忍不住罵一句，問章喬，“你覺得她弟在這種環(huán)境下，會是什么處境？”

    沒有母親依仗，也沒有姐姐幫襯，孤家寡人一個，舅舅一家想來也不是省油的燈，還能是什么處境。

    章喬輕嗤道：“被重用，也被忌憚?！?br/>
    “對了?！崩锨裣矚g章喬，除了章喬的為人，重要一點就是章喬心性成熟，看問題透徹，不像一般小年輕，二十出頭還懟天懟地。

    老邱道：“秦昭禮這個外孫就是一邊被重用，一邊被忌憚。但是，忌憚的原因可不是因為能力突出，而是另有原因。”

    老邱故意停頓，賣了個關(guān)子，等章喬看過來時才神秘兮兮地繼續(xù)道：“這個外孫被忌憚，是因為他命里帶煞，克親?！?br/>
    “克親？”章喬一時沒反應過來。

    “沒想到吧?！崩锨裉袅颂裘肌?br/>
    大眾行駛在盤旋而上的林蔭道，章喬坐直了身體，難以置信道：“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有人迷信這個？”

    老邱一副“這你就不懂了吧”的模樣：“普通人婚喪嫁娶搬個家還要翻黃歷選個良辰吉日，何況有錢人，越有錢越迷信?！?br/>
    章喬無話可說，半晌忍不住問：“怎么個克法？”

    這就超出老邱知道的范圍了，他道：“我跟你說這些，除了八卦，還想提醒你，這種大家族人際關(guān)系復雜，你多注意點?！?br/>
    說著，老邱想起一件事：“還沒問你呢，你給秦家哪個小孩做家教??？”

    直接告訴章喬，秦小滿應該就是秦谷雨車禍時護在懷里的那個孩子，而秦翊衡則是秦谷雨的弟弟，那個所謂“克親”的人。

    章喬情緒有些復雜，不知為何，他并不想向老邱透露秦小滿的名字，一笑道：“好像是某個旁支親戚家的小孩兒。”

    老邱“哦”了聲，沒有懷疑，開著車繼續(xù)往上走。

    快到半山時，他們遇到了第一道崗，幾名黑衣保鏢攔住了他們的車。

    老邱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場面，不由緊張起來，屏著呼吸。章喬說明來意，保鏢打電話詢問后，揮手放了行。

    開出一段，老邱松了口氣，同章喬對視一眼：“今天算是長見識了。”

    又往上開了段，很快遇到第二道崗，同樣的流程，保鏢確認后放行。

    等到第三道崗時，非秦家的車已經(jīng)上不去了，章喬只得下車，從后座拎出行李，改坐保鏢安排的車。

    老邱從車窗探出頭，也不敢像往常般大嗓門，聲音壓得很低：“喬兒，你還能出的來嗎？”

    章喬哭笑不得，老邱的神情仿佛是送他去坐牢。

    “能，我上六休一，周末有一天休息時間，能出去。”

    老邱放心了，繼續(xù)壓低音量：“過段時間我閨女周歲，你可得來啊。”

    同老邱約定好，章喬站到一旁，目送他掉了個頭，沿原路下山。

    直到大眾消失在視野，章喬才轉(zhuǎn)過身，抬起頭往上看。

    綿延青山下，茂密綠樹間，坐落一座龐大靜謐的莊園。

    保鏢打了個電話，聽筒里傳出一道女聲，聽著似乎上了年紀。

    很快，車來了，保鏢拉開車門，面無表情地對章喬做了個請的手勢。

    章喬回以微笑，拎著包，矮身坐進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