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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孰城，龍山南指，牛渚北臨，扼大江津要，守崇山險峻，自古就是金陵的第一道屏障。而秦淮河與虎渡河至此匯入大江主流，所以姑孰城水路四通八達(dá)，城內(nèi)商賈云集，儼然是金陵城南第一等繁華富貴大集市。

    金陵距離姑孰，陸上路程不過二百來里，快馬駛來不過兩三個時辰便可到達(dá)。但水路七彎八拐，迂回曲折，再者又是逆流而上，卻得需要一日一夜，方可從容抵達(dá)。

    晁錯要送段新眉小郡主出金陵而南下南梁，但其時金陵城十二道城門已為城門侯統(tǒng)領(lǐng)甘卓所封，他只得選擇從水路遁出金陵城。而改道大江，再順流南下，則非得行至姑孰城不可。

    所以，姑孰城于黑道梟雄晁錯心底，乃是至關(guān)重要的第一等要害之地。他野心勃勃，意欲經(jīng)略金陵城的地下秩序，第一站便選在姑孰城里設(shè)立了一處分舵，蓋因姑孰城進(jìn)可攻退可守，虎視金陵而又扼守江河水道，至不濟(jì)亦有處退身之路。

    燕然二人狙殺孫伯震后，便快馬輕騎直入英仙鎮(zhèn)，再取道驛站一路南下，清晨時分便已抵達(dá)姑孰城外。

    正值梅雨時節(jié)，飛葉落花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姑孰城藏身在一片煙雨之中，凄美得令人心碎。二人均未著雨具，渾身上下淋得仿似落湯雞一般，便是連那兩匹千里名駒，亦是疲累得有氣無力。

    二人俱是官宦子弟，素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之余，何曾受過這般雨淋之苦？眼看著這雨淋淋瀝瀝一直下個不停，便是冷酷倨傲的雷，亦覺得?？嗖豢?。

    燕然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皺著眉，抱怨道:“雷少爺，你估摸著他們的船兒，大約什么時候能到？”

    雷昨晚驟遭十天大王的夾擊，重傷之余未免心懷激蕩，無形之中言語便也多了一些。但經(jīng)過燕然不計前嫌地輸入真氣療傷后，傷勢痊愈了大半，此刻業(yè)已恢復(fù)成那個沉默寡言的雷。

    雷想了想，答道:“風(fēng)雨交加，最快也得下午或是晚上?！毖嗳粺o奈地回道:“那還等什么？雷少爺，你可是江南的地頭蛇，趕緊安排個地兒歇息歇息唄，別整春江花月樓那調(diào)調(diào)，有壺好酒暖暖身，有桶熱水泡泡澡，如此就好……”

    雷有些啼笑皆非，搖頭嘆道:“燕五公子果真性情中人，既然你是公孫大小姐的朋友，那咱們就去此地的春江花月樓便是了！”燕然愕然回頭，卻聽到雷繼續(xù)說道:“長樂幫分舵、福遠(yuǎn)船碼頭，離那樓兒都不過一箭之地，個中意味，不言而喻吧……”

    天剛拂曉，陰雨綿綿，尋常人家正是好夢正酣之時，姑孰城春江花月樓的大掌柜蕭東梧卻已是穿戴整齊，樓上樓下忙前忙后地指揮著樓里伙計，穿梭不停地來回張羅著熱水、美酒與佳肴。

    如此陰冷如此蕭索的一個清晨，蕭東梧自然很不愿離開他那新納小妾的溫暖被窩，但是他亦無可奈何。因為大清早就有兩名男子將那樓里大門敲得震天巨響，以至于他很是懷疑，倘若不是他及時下樓去開了大門，那兩名男子沒準(zhǔn)會直接拆了那扇大門，再貿(mào)然一頭地闖將進(jìn)來！

    當(dāng)是時，蕭東梧正待呵斥幾句，卻見那名冷酷陰郁的黑衣男子眼光一掃，他只覺得渾身一陣戰(zhàn)栗，愣是訕訕地將脫口欲出的罵辭又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那名身著青衫的年輕人倒是笑容可掬，雖然衣衫盡濕，發(fā)鬢凌亂，但那出自內(nèi)心的純真笑容仍是讓人覺得他和善可親。青衫男子進(jìn)門便往他手里塞了一錠約摸十兩上下的紋銀，樂呵呵著喝道:“最好的上房，最烈的美酒，再給本公子趕緊置辦一桌席面，絕計不能少新鮮魚湯一鍋！再預(yù)備兩大桶熱湯，咱兄弟二人希望能舒舒服服泡個熱水澡！”

    蕭東梧不免有些瞠目結(jié)舌，幾次欲言又止，卻聽到這青衫男子又繼續(xù)說道:“不得多問，不得啰嗦，半個時辰之內(nèi)你能安排好這些事宜，本公子再奉送紋銀一百兩以示謝過！倘若你有哪樁事不能如我所愿，那么一樁事你就反賠我紋銀一百兩！你可明白？”

    蕭東梧不免有些頭大如斗，繼而惱羞成怒，青衫男子似是看出他的不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言說道:“院子里有兩匹馬，仔細(xì)著喂養(yǎng)好，莫不可折了它們的草料！再給我兄弟二人去各備一身衣裳，要城里最好的裁縫最好的布料！嗯，暫且就這些，你趕緊去辦吧?！?br/>
    蕭東梧恍惚間有些暈頭轉(zhuǎn)向，終于還是鼓起勇氣低聲問道:“敢問公子貴姓？”青衫男子輕輕一拍自己腦袋，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在下西涼燕然，叨擾了！”

    人的名樹的影，區(qū)區(qū)一百兩紋銀如何能入春江花月樓大掌柜蕭東梧的法眼？但是“燕然”二字冷不防地傳入他耳中，頓時令他“虎軀一震”，進(jìn)而愕然失色。

    若問近日江湖風(fēng)頭最勁的人物，初入金陵的燕然無疑正在其中！喋血萬松樓、惡戰(zhàn)侯監(jiān)集、夜驚紫竹林、驚魂承德道，更有甚者，他沖冠一怒為紅顏，與那公孫大小姐一道愣是挑了長樂幫晁錯的老巢！

    再說了，那公孫大小姐可正是蕭東梧的大東家，她大小姐都對面前的這位年輕公子青眼有加，甚至不惜以身試險，陪他一道大鬧隱賢山莊，試問這等矯矯不群的超卓人物，怎不令蕭大掌柜暗罵自己有眼不識泰山？

    所幸兩位公子氣魄驚人，重壓之下自己并未作出什么不甚得體的舉動，否則縱是萬死也不得辭其疚了。一念至此，蕭東梧長揖一禮，恭恭敬敬地回道:“原來是燕五公子！今日得睹尊顏，蕭某受寵若驚！快請上樓，北樓尚余天字一號房一間，兩位公子直管歇息！”

    燕然二人隨著他抬步徑上二樓，昂然邁入一間華麗至極的廂房，但見內(nèi)里廳堂甚闊，一東一西各有一張雕花熏香木床，鋪蓋行李一應(yīng)俱全，整潔干凈。燕然見那房內(nèi)一案一幾、一花一草、一書一畫無不井然有序，暗合天理，頓時喜不自禁，歡聲說道:“就是這一間了！”

    蕭東梧甚是高興，恭聲寒暄幾句后，便急匆匆地去喚醒樓里伙計，安排燕然所說事宜。不多時，便有幾名伙計氣喘吁吁地抬來兩大桶熱水，恭請二人洗浴，其中有個口齒伶俐的小二恭聲說道:“兩位公子先請沐浴，大掌柜已親自趕往城西王記綢緞莊，為兩位公子挑選合身衣裳，必定讓兩位公子賓至如歸的！”

    燕然哈哈大笑，向雷又討了一塊碎銀，隨手丟給了那名伙計，笑道:“幾位哥兒閑暇時候去喝酒耍樂，千萬記得，不醉不歸！哈哈哈……”

    二人隨即關(guān)上房門，除去濕衫，各尋過一個木桶，施施然地縱身入內(nèi)，直燙得二人全身上下，八萬四千毛孔無不舒舒坦坦。

    雷愜意地閉目養(yǎng)神，也不知在想著什么，燕然幾次意欲搭訕，他卻是懶得理會，待得燕然抱怨連連后，他才勉強(qiáng)回個只言片語。又過了一會，蕭大掌柜令人送來了兩件衣裳，仍是一件黑袍，一件青衫。

    二人興盡而起，各自換上新衣，頓時一掃頹態(tài)，光彩照人！但見燕然清新俊逸、磊落不羈；雷神明爽俊、傲睨無匹。相較之下，還是雷的相貌更勝一籌，但男子漢比的是學(xué)識才干與性情武功，否則縱然貌比潘安，亦難以安邦定國，做一世豪雄！

    酒，是陳年好酒！魚，是大江刀魚！

    對兩名已經(jīng)餓得心慌的年輕男子來說，這美酒也實在太陳了一點(diǎn)，這刀魚也未免太鮮了一點(diǎn)?？v使燕然心底牽掛著段新眉，未免有些患得患失，但他向來豁達(dá)爽朗，這一桌席面又甚合他的心意，便也是吃得心滿意足。

    茶余飯后，樓外仍是風(fēng)雨飄搖，二人便留在房里歇息。雷孤身立在窗前，落寞地聽著漫天飄舞的細(xì)雨。

    天色陰沉，紅燭搖晃，忽有耀眼亮光一閃而過，轉(zhuǎn)瞬后，天際便落下了一聲晴天霹靂般地驚雷！燕然一驚，倏地從床上躍起，喃喃自語道:“好一聲響雷！”

    雷向他招招手，待他走上前后，便輕輕推開了木窗。但見窗外細(xì)雨如注，亭臺樓閣不勝其數(shù)，盡皆黯然朦朧在煙雨之中。

    雷伸手指著前方一片院落，冷聲說道:“那便是長樂幫于此地的分舵，別名隱龍小筑！舵主便是離別鉤楊錚，手底下功夫據(jù)說相當(dāng)不錯，應(yīng)是真武境高手。”

    燕然握緊拳頭，灑然笑道:“真武又如何？能強(qiáng)過十天大王？能強(qiáng)過降魔勝使？更別說般若寺的紅日法王了！”

    雷再指北邊遼闊大江岸邊的一處碼頭，道:“那便是福遠(yuǎn)碼頭，但凡金陵過往船只，均是停泊在此碼頭！”

    燕然極目遠(yuǎn)眺，只見江面煙波浩渺，船只鱗次櫛比地隱沒煙霧之中，忽然想到，便是此刻段新眉悄然出現(xiàn)在江面某艘舟船之上，亦是朦朦朧朧瞧不清楚。

    心底沒來由地一酸，黯然想起了高老將軍臨終時的遺愿，全大叔臨別時的托付，心情霎時變得懊喪悔恨不已，喃喃自責(zé)道:“眉眉，都是我的錯……”

    煙雨蒙蒙，渾不知她將從何方而來，也不知她將從何方而去，窗外江風(fēng)似刀，漸漸吹皺了燕然的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