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山名為山,實則是一群地勢極矮的緩坡,這一帶植被異常茂密,有許多野果子掛在早已光禿禿的枝椏上,又酸又甜的拐棗,又糯又軟的野柿子……每逢冬狩,堯山便是不可不去的好去處。
姒錦也是聽奉儀姑姑提及,這才領(lǐng)著兩個婢子過來,倒也頗得些野趣。
等蕭決找到她們的時候,姒錦正將那拐棗用帕子包了別在腰間的束帶上,看上去十分小心翼翼。
秋水和綠腰站在姒錦身后,給蕭決端端正正見了個禮,收了玩鬧的樣子。
姒錦收了臉上的笑容,看著蕭決不冷不熱道:“真巧,王爺也是來這玩賞么?亦或是來采些果子,給趙姐姐解個饞?”
蕭決知她還在生氣,說話都夾槍帶棒的,但當著她兩個婢子的面,那句“我是來尋你的”如何都說不出口。
他遲疑了一下,沒有理會姒錦的問話,對她身邊的婢子吩咐道:“你們倆先回去,我陪著王后在這里說說話?!?br/>
秋水和綠腰往姒錦身旁靠了靠,并不打算走,反倒是露出幾分戒備之色。
姒錦倒是想看看蕭決能有什么花樣,側(cè)頭對身后的人道:“王爺都下令了,你們就先回去罷?!?br/>
秋水和綠腰相視一眼,應(yīng)了聲,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見他們走遠了,姒錦這才好整以暇地看著蕭決,問他:“好了,人都走了,你想與我說什么?”
蕭決被她這樣直白地問了一句,竟然一時間不知該怎么接話。
片刻之后,才尋到個由頭來。
“在外用膳粗野了些,不如宮中精致,我怕你吃不慣,便想過來看看你?!?br/>
他這理由實在是太拙劣了些,倒是惹得姒錦笑了起來。
她笑意盈盈地看著面露窘色的蕭決,徐徐道:“粗茶淡飯也沒什么不好。我小的時候,我爹是個教書先生,在鎮(zhèn)子里頭給孩子教書。我不像阿姊那樣乖巧聽話,和著一幫男學(xué)生去田地里到處野,上樹摘過果子,下河抓過魚。小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魚都不知道刮鱗,也沒有鹽巴,烤熟了來吃還有一股子腥味,我那時候卻覺得十分好吃,樂此不疲?!?br/>
蕭決聽了頗為驚奇,“那時候你爹……岳父不管你嗎?”
“怎么不管?”姒錦語氣有些夸張起來,“我要是一身泥巴回家,我爹就拿他的戒尺打我的腿肚兒,任我怎么哭鬧也不停手,我娘和我阿姊都攔不住。有一次我褲腿兒沒綁好,松了掉河里濕了半截,愣是支著腿在河邊的石頭上曬干了才敢回家。”
蕭決不禁有些羨慕,他幼年長在宮中,克己守禮,半分錯處都不能讓人挑了去的。后來年少時來了封地,帶著蕭芮,更是須表現(xiàn)得成熟穩(wěn)重些。
所以他的童年,遠遠不及姒錦來得多姿多彩。
他似乎都能想象姒錦小時候因為濕了褲腿,怯怯不敢回家的模樣。
不由失笑,“你現(xiàn)在倒是沒有小時候淘氣?!?br/>
“人總是要長大的啊?!辨﹀\的情緒低落下來,幽幽道:“后來我和阿姊去了長安,住在舅父家里,總是要學(xué)會些規(guī)矩的?!?br/>
蕭決知道她九歲時失了雙親,才從吳興去到長安,之后一直寄人籬下,直至姒緋入宮受寵,這才有了另一番境遇。
聽她這語氣,當初寄人籬下定然是過得不甚好的,說起來也不是不可憐。
他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憐惜,不想她再傷懷,岔開話題道:“再往前面走一段路,有一處溶洞,不如我?guī)闳タ纯戳T?!?br/>
姒錦猶豫,“你出來久了,只怕又要惹你那蕊夫人擔(dān)心了。”
到時候又搞什么幺蛾子,來給她添堵。
蕭決卻渾不在意,翻身上馬,朝她遞過手來:“她病著,我已經(jīng)令人服侍她喝藥睡下了,一時半刻不會醒的?!?br/>
姒錦這才踩著馬蹬,就著蕭決的手上了馬。
這匹馬向來都只是蕭決一人的坐騎,對姒錦還有些認生,待她上馬之后立刻打了個響鼻,不安地在原地擺動著身子。
姒錦還未坐穩(wěn),下意識去抓蕭決的手臂。
蕭決順勢將她擁在懷里,笑道:“這家伙性子和你一樣,有時候脾氣忒大了些?!?br/>
姒錦一陣無語。
兩人騎著馬不緊不慢的往前行,彎彎繞繞地好大一會,才到了蕭決口中的那個溶洞洞口。
姒錦下了馬,看著面前黑漆漆的洞口,吃驚道:“這里面這么黑,我們進去看什么?”
蕭決和她繞彎子,“有句話叫做別有洞天,你和我來就是了。”
剛?cè)攵纯?,尚還有光亮,洞口也寬,復(fù)行了幾十步便極為狹小,僅容一人側(cè)身而過。
姒錦能感覺到這條路是下行的,一路上蕭決都緊緊抓著她的手,領(lǐng)著她再往前行。
漸漸地前面又有了些光亮,也寬敞了許多,行至最后竟然是一大片平曠的土地,竟還有綠意濃濃的植被。
四周石壁聳立,頭頂居然是一方藍天,陽光照射下來,異常溫暖。
“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地方?!辨﹀\仰頭喟嘆,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享受這里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這個地方當初是我狩獵時發(fā)現(xiàn)的,除了你我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笔挍Q知她喜歡,也不由得小興奮起來,獻寶似得說:“前面還有一方小水潭,里面還有魚?!?br/>
姒錦知道他定然是聽她說起自己抓過魚的往事,才起意帶了她過來,不禁為他這份用心觸動。
她目光瑩然地看著蕭決,唇角不由得微微揚起。
“我現(xiàn)在又不是小孩子,要抓你去抓好了?!?br/>
不知為何,蕭決就喜歡看她這般神采飛揚的模樣,澄澈純粹,生機勃勃。
他的心情也跟著輕快起來。
姒錦和他一起在洞內(nèi)轉(zhuǎn)悠,嘴里說著她話本上看來的故事,什么武學(xué)奇才在洞內(nèi)尋得絕世武功秘籍亦或者兵書奇珍,聽得蕭決連連失笑。
最后,她還總結(jié)性地來了一句,“我瞧著你運氣不大好,居然什么也沒有。”
蕭決啼笑皆非,“你平時這都看的什么書,腦子里盡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br/>
姒錦哼了一聲,突然快步過去擋在一處石壁前,狡黠得歪著頭看著蕭決,道:“你猜猜看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蕭決之前看的真切,那處并無什么異樣,便知她這是在逗他,不禁失笑。
“你呀,這騙人的本事真的不行?!?br/>
姒錦堅持,“是真的有!”
蕭決看她一臉認真,倒是真的懷疑起來。
莫不是他自己沒注意?
姒錦看他果真動搖了,心中竊喜,更是將背往那處石壁靠過去,做出一副生怕他看見的模樣。
其實她只是瞧著這一處石壁比別的地方更為平坦些,所以才想逗逗他。
“你猜——”
她原想說“你猜猜看啊”,可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她身后的石壁突然就陷了下去,她沒了倚靠,整個人也往跟著往后摔跌下去。
“阿扶!”蕭決眼睜睜看她摔下去,心中駭然,一縱身也躍了下去。
姒錦只覺得自己半空之中被一雙手猛地攫住了身子,耳邊盡是是呼嘯而過的疾風(fēng)。
她下意識閉上了眼。
接著便是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然后她也砸了下去。
因為有蕭決身子與地面的緩沖,她摔地并不嚴重,只是腦袋還發(fā)著懵。
她緩過神,立刻慌手慌腳地從蕭決身上爬下來,忙不迭地去瞧他。
只見蕭決臉上沒有半分血色,閉著眼睛,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反應(yīng)。
她嚇了一大跳,呆呆的跪坐在他身邊,好大一會之后,才顫抖著手去探蕭決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