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聞道莊天臺之上，村里的五常侍已經(jīng)聚齊，他們是村子里最長壽的五人，負責(zé)看守泅宮并一起協(xié)助六世賢修處理政務(wù)，此刻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盯著東廬山腳下密集的火光。
這五人的真名早已被人忘記，村民們都只記得他們的職務(wù)，金盾、沉木、水司、守火和后土，五常侍是一世賢修時代確立下來的，取氣生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之意，五行俱全，村落方能安穩(wěn)無憂。
五常侍常年堅守在陰暗潮濕的地底泅宮之中，只有每一季村中大會時才能出來一趟，而此時居然都站在百花劫的身后，可見村里發(fā)生了大事！
“你們可知道，江流兒為何能看見東廬山間那道上古幻術(shù)么？”百花劫眉頭緊鎖，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五人左右顧盼紛紛搖頭，其中執(zhí)掌水司的老嬤嬤結(jié)巴說道：
“呃......這鉤芙之藥除了先祖桓澤金在泅宮內(nèi)種了一小塊藥田之外，世間絕無僅有，聽說這罕見的藥種都是取自妖國?！?br/>
水司老嬤嬤講話時很艱難，咳嗽了幾聲，喘上氣后又接了上去。
“我五人歷來掌管泅宮，鉤芙絕不曾見過天日?！?br/>
“對......對......對”其余四人異口同聲附和道。
“后土大人，四名囚犯可已選好？”百花劫緊盯著山羊胡子老頭。
“嗯......呃......泅宮之下已經(jīng)沒有囚犯，除了前些日子關(guān)押過一個，不過他也已經(jīng)被尸裂。”后土臉色極為難堪，說話時支支吾吾。
百花劫瞬間無語，真不知這是在說他治村有方呢，還是在說他荒政無能，上任賢修之位數(shù)十年來，泅宮之內(nèi)居然空空如也。
五常侍見百花劫面有難色，紛紛作拳朝他一拜，參差不齊地懇切道：
“我五人愿食鉤芙，同死于東廬山野！”
百花劫萬分吃驚，看著眼前情誼深厚的五人，難以自決，正在猶豫之時卻聽見身后一片舉火狂歡之聲。
一道少年身影從山麓迷霧中走了出來，在火光簇擁之下顫顫巍巍。
百花劫長長地吁了一口冷氣，胸中的石頭落地，五常侍茫然抬起頭來，臉上漸漸出現(xiàn)笑顏，不知是誰感嘆了一聲：
“還好江流兒沒走上去，半途而返?！?br/>
“此不祥之人以后交你五人看管，絕對不能讓他再越雷池半步！”百花劫臉色突變，語氣冰冷地叮囑了一聲，隨之甩了甩衣袖離開天臺。
殊桓使用破空千里眼探查，看到的也只是東廬山真實的一面，而那上古幻術(shù)似乎只對江流兒開啟，雖是虛假幻術(shù)，卻能渡人登閣升天，此為上古神跡。
江流兒站在成千村民們眼前，一陣驚呼聲過后，所有人都露出一種難以言語的陌生表情，這種臉色以前從未有過，讓他心生慚愧，無地自容。
若那云語閣上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厄運，他也自認問心無愧，因為他選擇了保衛(wèi)村民的正道，而非我行我素，何來愧疚之意。
雖然年幼，但也有可為不可為的是非之心，江流兒心里這樣想著，隨之自信地抬起頭來露出孩子般天真的微笑。
微笑還掛在臉上，卻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村民舉著火把漠然轉(zhuǎn)身離去，目光中是驅(qū)散不盡的嫌棄。
所有人都是如此這般，最后整個南山麓只剩下尹殊南懷三位大修，以及殊十二和南懷柔兩人莫名地望著他。
殊十二一臉困惑，目光在江流兒的身上以及他身后無數(shù)刀鋒石之間游移，確實不知他是如何從山上走下來的。
南懷柔蘭心蕙質(zhì)，自然看出村民們對江流兒的冷漠責(zé)難，此時眼神如水脈脈地想要將他融化，給他安慰。
尹默愣了半晌，才突覺氣氛凝滯有些不對，連忙堆出一臉和顏悅色，走上前去捏了捏江流兒的肩膀：
“沒事......沒上去就好，沒上去就好！”
南懷瑾臉上并未表露出什么，但心里卻已生出種種猜忌，拉著南懷柔道了個別：
“這孩子受了驚嚇，尹兄帶回去好生照料?！?br/>
說完便拽著女兒轉(zhuǎn)身離開，直到走出老遠，才對南懷柔竊竊私語地說道：
“江流兒身上有問題，沒有......人，能看到那萬階青石梯，以后離他遠點”
他著重強調(diào)著“人”這個字眼，心中卻不想讓這唯一的寶貝女兒再受禍害。
殊桓揚著嘴角，拉起一抹怪笑，朝他們父子兩人揮了揮手辭別。
殊十二也學(xué)著他父親的動作，跟在他后面默默離開。
這對父子抬頭望了望空曠下來的南麓，頓感體內(nèi)生寒，尹默再朝江流兒看過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笑得天真，卻也帶著邪氣......
此事風(fēng)波看似平靜過去，但人心里生出的隔膜卻永遠無法盡釋。
每天面對街坊鄰居們突變的異樣目光，江流兒備受煎熬，他無數(shù)次對自己說，何必拿別人的罪過來對自己折磨，人生要學(xué)會灑脫。
然后，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初修班里的導(dǎo)師不曾再正眼看過他，除了殊十二和南懷柔以外，別的同班同學(xué)都躲著他，村民們在他放學(xué)后還會無意間朝他身上潑一盆臟水。
更為詭異的是，自那以后，江流兒總感覺背后有五雙蒼老干癟的眼睛在盯著他，一刻也不曾離開，就連他回家睡覺的時候，也不曾離開。
這些，江流兒都可以忍，因為他對這片東廬村里的山水還存著感念，這感念不可動搖。
初修班畢業(yè)考試的前一天夜里，月華如練，江流兒一人在前院練劍，如來九劍前六劍已經(jīng)爛熟于心，但他仍舊仔細認真地對待每一招每一式，精益求精。
尹新月半夜睡不著，穿著睡衣推開柴門，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坐在門口的小木凳上，看看天上銀河星瀚，看看院前勤奮少年。
仔細折磨著半天，輕哼了一聲，心中對江流兒所練劍法參悟不透，看似揮毫般隨意的幾個動作，卻仿佛能凝天地氣息于金鉤銀劃之間，全無俗套的奇技徒筆路數(shù)，跟自家的十二律有云泥之別。
此時，屋內(nèi)燭火被點亮，尹默披著厚實的裘袍走了出來，看見尹新月抱腿坐于門外，連忙將絨毛裘袍解下來披在她身上。
“明天就是畢業(yè)考試，快回屋睡覺?！?br/>
尹新月拌了拌嘴兒，起身挪回正屋，鉆進了半涼的被褥。
門口的輕微說話聲驚動了江流兒，他收劍回身和父親對視了眼，臉上露出笑顏。
尹默上前走了幾步，沉聲問道：
“你在擔(dān)心明天的畢業(yè)考？”
江流兒點了點頭，動了動嘴喉里話卻沒說出口，但最后還是憋了出來。
“爹，為何我已經(jīng)這個年齡，還未覺醒咱們尹家的雙生眼瞳術(shù)呢？”
這個疑問江流兒藏在心里很久，為了無所顧慮地應(yīng)付畢業(yè)，他決定問出來，無論父親他高不高興，都要問出來。
尹默眼神中閃過一絲異樣，而后恢復(fù)如初，平靜地回答道：
“只是還未到時機罷了！”
其實完整的話應(yīng)該是，只是還未到告訴你真相的時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