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是出入南洋的重要港口,擁有一個天然避風(fēng)的深水港灣,地理位置得天獨(dú)厚。這里每天都有來自大明、高麗、日本、琉球、南洋諸國乃至天竺、阿拉伯、歐洲諸國的大量商船進(jìn)出,客商往來繁忙,大量南北貨物在此轉(zhuǎn)運(y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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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財(cái)貨如水,流轉(zhuǎn)則活,泉州市舶業(yè)務(wù)如此興旺,整個城市都變得富庶無比,極為繁華,比起陸上的兩京不遑多讓。海上流傳著一句話,泉州港有三沒:沒有在這兒找不到的,沒有在這兒買不到的貨,沒有在這兒打探不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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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近黃昏,可碼頭上的熱鬧不減白晝。搬運(yùn)貨物的苦力、市舶司的官員、膚色各異的客商、試圖做點(diǎn)買賣的小販、佩著詭異裝飾的武裝水手,寬闊的棧橋上聚著形形色色的人,吆喝著、擁擠著,在帶著海腥味的熱風(fēng)里汗流浹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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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近附近幾十根燈柱上燃起了熊熊的油火,把四下照得一片透亮。碼頭附近的大小船只,連帆上的索繩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一些初次來到泉州的商人們,嘖嘖贊嘆,這些火光不知要耗費(fèi)多少燈油,只有泉州港才有這等奢靡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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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來自北地的八寶商船剛剛順利停在泊位上,船主跳下船來,在市舶司交了港稅,讓掮客去找好合適的倉庫,然后雇了幾個搬工卸貨。泉州港的這些代理服務(wù)十分成熟,不必?fù)?dān)心被騙,船主安排妥當(dāng)之后,就離開港口,徑直朝泉州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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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主剛一出港口,立刻有一個褐袍少年從屋檐下的暗處出來,迎上去對船主先施一禮,滿臉堆笑:“這位大爺,您可是要有定貨發(fā)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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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主一愣,不由得仔細(xì)觀察了一眼。這少年不到二十的年紀(jì),長臉寬眉,臉頰右側(cè)有一條游魚狀的疤痕,身上的褐袍雖然破舊,卻洗得十分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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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有定貨要賣?”船主好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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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嘻嘻一笑:“您的八寶商船掛帆很特別,兩硬一軟,中懸角帆,卻用繩索半固定住,一看就是從風(fēng)冷浪高的北海而來。可是這船停穩(wěn)了舵,吃水只有兩丈三,可見里面沒裝什么重貨,再加上剛才您交給市舶司的港稅,一共才五兩紋銀,剛夠泊費(fèi)而已。可見您這回到泉州來,不是做大宗生意的,而是要走定貨——您的袍子下面都鼓起來,可不就揣在懷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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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定貨”,指的是珍奇物件——財(cái)不露白,不便言珍,故以定字代之。泉州港匯聚除了大宗貿(mào)易之外,還有許多來自陸上洋里的各色奇珍異寶,有深海的奇珍異寶,也有陸上的貴重器物,這些奇物一般個頭不大,卻各有各的妙處,若賣得好,一件的價值往往能頂?shù)蒙弦淮浳铩?br/> ?
??船主見他猜得分毫不差,談吐之間又對行船極熟,大感興趣:“我的確有定貨要賣,不過你一個小伙計(jì),能說得上什么話?”少年笑道:“如果您信得過我,不妨移步海淘齋慢慢品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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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海淘齋”這個名字,船主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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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定貨之中魚龍混雜,一件奇物到底什么來歷、什么質(zhì)地,什么功用,都得先由專業(yè)人士鑒定之后,才能估出價值,再談買賣。泉州匯聚四海之貨,時常會有奇物現(xiàn)世。因此在泉州港內(nèi),有好幾家專門從事珍寶鑒定的鋪?zhàn)樱@海淘齋就是其中一家,頗負(fù)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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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個小伙計(jì)可比別人精明多了,別人都是在鋪?zhàn)永锏瓤蜕祥T,他居然跑到碼頭來盯人,而且一盯一個準(zhǔn),從源頭就把買賣給截過去了。船主覺得這孩子有眼光,比尋常大人還強(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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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眼力,是跟老板學(xu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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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到眼力,得從我十歲那年說起……”少年的語氣,一下子變得滄桑起來,“那年我在村里看到一個乞丐,捧著個金碗要飯。周圍的人都笑話他,當(dāng)他是白癡。后來我無意中從混混手里救了那個乞丐一命,才發(fā)現(xiàn)他是散寶一脈的最后傳人——何謂散寶?這老乞丐天生一雙賊眼,能看透天下寶物行藏,可是命中窮星高照,找到的寶物最終總是便宜別人,所以叫做散寶。那個金碗,就是這一行的傳承之物,取一個捧著金碗要飯之意。老乞丐感謝我救命之恩,就讓我選。要么學(xué)他的賊眼,把散寶之道傳下去,一生可以見識無數(shù)珍寶,只是留不住;要么他告訴我一處寶藏,讓我自己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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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猜道:“你選了學(xué)他的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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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那時候年紀(jì)小,不懂事,覺得閱盡天下寶物才好玩。結(jié)果到老來,果然應(yīng)了散寶人的命格,窮星高照,只能在店里給人鑒寶,賺點(diǎn)小錢。若能時光倒流,我一定選那寶藏,逍遙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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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聽他不到二十,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忍不住大笑,笑罷了才反應(yīng)過來:“你這都是瞎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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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也不隱瞞:“正是,只當(dāng)給您在路上湊個趣。不過故事雖然瞎編,窮命卻是真的,所以巴望著能借您的寶貝過過手,沾點(diǎn)瑞氣,賺點(diǎn)跑腿的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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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又是一陣大笑,覺得這人拉生意的手段實(shí)在有趣,問他姓名。少年坦然道:“我無姓無號,您就叫我建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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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主連連贊嘆,說年輕人里有你這么聰明的,可不多,問是否愿意跟他上船?少年微笑著婉拒,船主也不勉強(qiáng),感慨說這年頭風(fēng)浪險(xiǎn)惡,海盜橫行,行船實(shí)在是個苦差事,確實(shí)還是在港口穩(wěn)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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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叫建文的少年很會聊天,既不讓人覺得喧賓奪主,也不至于木訥呆板。邊走邊聊,兩個人很快熟絡(luò)起來。少年似是無意問起北方情況,船主道:“前兩年中原不太平靜,咱大明皇帝莫名其妙死在了海外,各地都有亂象。不過自從原本監(jiān)國的燕王登基之后,局勢比從前強(qiáng)多啦,商路這才重新走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