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如潮水一般洶涌而來的記憶將蒼衡識海中那一處他早已遺忘的角落一點點填滿,那片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如同三月的青草,一陣春雨過后,便瘋狂的生長,綿延千萬里,此后的三百年也被這青翠的綠意所覆蓋。
他好像是做了一場長長的夢,入夢之前是在十方州千里縞素的雪原上,夢醒之后,他仍在這里。
只是皚皚的雪原落了一片片的鮮紅,無數(shù)的尸體橫在上面,而曾經(jīng)那條威風凜凜的巨龍早已經(jīng)在長長的歲月中將血肉褪去,只剩下一具森森的龍骨,沉入千尺寒潭中。
他想過等他帶著仙風草和那魂珠回到鯨州,他就能救回他的姑娘,等他的姑娘病都好了以后,他就能帶著她去看水云州清華宮里的白色孔雀,去看方寸山上會跳舞的猴子,去看這天下間的每一處她不曾看到過的風景。
可是仙風草在哪里呢?他心愛的姑娘又在哪里呢?
蒼衡低下頭,他的兩手空空,他什么也沒有。
他從唇齒間擠出她的名字,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仿佛是怕驚嚇到了她,于是,那些剛剛說出口的話在不久之后就被風吹散,再也沒有人能夠聽到了。
或許,等到來年,這一場夾著冰雪的風會攜著春雨重新回到這片土地,在洛水河與湘女河交匯長出的嫩綠枝丫,它們會知道他在這時說了什么。
所有的記憶都回到他的識海當中,蒼衡咚的一聲單膝跪下,他嘔了一口鮮紅的血出來,那血落在白雪上,似一簇怒放的紅梅。
這場雪依舊在下,好像永遠都不會停止。
蒼衡仰起頭,望向天空中掠過的巨大飛鳥,只是一個眨眼,她好像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伸手就能觸摸得到,她對著他輕輕地笑了一笑,飛雪融化成綿綿細雨,雪原上開出朵朵紅色的小花。
她叫著他的名字,和三百年前一模一樣。
“李浮白……”
于是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可當他的手剛一抬到半空中,她消失在的面前。
她不在這里。
那聞燈現(xiàn)在在哪里呢?
蒼衡按著自己的額頭,仿佛有無數(shù)根尖銳的銀針刺入他的顱骨之中,劇烈的疼痛讓他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她……是去了人間,那她現(xiàn)在在人間的什么地方呢?他要怎么做才能快點去到她的身邊?她是不是生氣了……
太多太多的問題在蒼衡的腦海中擠壓在一起,已經(jīng)瀕臨爆炸的邊緣。
他該快點離開此地,找到她。
他已經(jīng)遲了三百多年了,不能再讓她等下去了。
蒼衡從雪地上踉蹌地站起,身上的靈力幾乎在剛才都耗盡了,他顧不得那么多,心里好像有個聲音在一直催促著他,去找她,去找她,快點找到她吧。
那聲音或許一直都存在,不過在從前的那些時候,那聲音太過輕微,他不曾注意不曾發(fā)覺,直到了今日,像是有人生生剖開的他胸膛,將他曾經(jīng)丟失的一切塞回了他的心臟中,他終于聽到了那個聲音,帶著懇求,讓他的靈魂都跟著震顫。
他也想要找到她啊,可這偌大的天地,她究竟會落在什么地方?
蒼衡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天界與魔族已經(jīng)開始退兵,或許用不了太長的時間,這十方州便會恢復以往的寧靜。
這些與蒼衡已經(jīng)沒有太大的關系,如今他只想找回他的姑娘了,他要帶她離開魔淵,回到人間,回到鯨州去。
他猛的想起三百年前他離開鯨州后,那里曾發(fā)生的一切,呼吸一窒,表情猙獰而痛苦。
他加快腳步,想要快點回到人間找尋到她,卻是在一個眨眼以后,被定死在了原地,再也動彈不得。
他在這篇雪原上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是聞燈常用的傀儡,如今那傀儡卻倒在血泊之中,銀色的傀儡絲橫在他的身體上,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蒼衡放眼望去,這一路上被自己忽視的地方,還有其他的許多傀儡,他們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不再受任何人的控制,也不再受任何人的驅(qū)使。
他們的主人呢?
蒼衡垂下頭,俯視著腳下已經(jīng)死去的天兵,他的身上沒有多余的傷口,只有脖頸處有一道細細的紅痕,他是死在聞燈的傀儡絲下。
蒼衡胸膛中的那顆跳躍的心臟好似在突然間炸裂,天地一片寂靜。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只要一想到那個可能,自己的過去與未來,就都沒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