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愁的魂魄是殘破的，世界也是殘破的。
????她從未想過要對誰打開自己的世界，她還指望自己像個(gè)尋常人一樣行走于天下……
????何必敞開自己的心門，任由旁人一刀戳開那堅(jiān)硬的外殼，看到她軟弱的過去？
????何必?fù)荛_自己的傷疤，把那些過往的灰暗血淋淋地呈現(xiàn)在人面前？
????誰沒有過去？
????誰沒有苦痛？
????大千世界，眾人皆苦。
????比目魚不過也這冥冥眾生的一員罷了。
????那一點(diǎn)，又算什么？
????同路人，同路行。
????她空茫的目光，放遠(yuǎn)到了整個(gè)長河。
????站在這長河之中，她的心神世界里，卻演繹著另外的一番場景。
????比目魚變成了不久前站在海岸邊的她，而撥開傷疤的那個(gè)人，成了她自己。
????巨大的比目魚的虛影，甚至輕而易舉就能將她殘破不堪的世界碾壓。
????可也許是她世界之中的這一片村落太過淳樸，太過寧靜，竟讓比目魚想到了昔日它曾待過的那一個(gè)小漁村。
????也不知為什么，它并沒有在第一時(shí)間動手。
????站在那兩扇簡陋的柴扉前，它聽見了見愁的話……
????入她世界？
????她的世界，又有什么好看的？
????比目魚半點(diǎn)也不在意，只化作了一道清風(fēng)一樣的陰影，將這一扇柴扉“吱呀”地一聲推開。
????就在同時(shí)，它聽見了一聲笑：“我回來了。”
????一名婦人打扮的女子，也在同時(shí)推開了門，穿著簡單的布衣，手臂上挽了一只用篾條編成的小筐，筐里裝著八只毛茸茸的小鵝，正在筐里不斷地往外探著腦袋，似乎對周圍的一切感到好奇。
????衣著打扮雖然簡單，可卻能看出一股嫻靜而舒雅的味道，眉目之間滿滿的溫婉柔美。
????她皮膚白皙，自與這山村中的其余村婦有那么一點(diǎn)的不同之處。
????一路進(jìn)門，順著庭中的小道來到屋前。
????屋檐下面擺了一張矮凳，一名長相俊秀儒雅的男子，將儒衫的袖口挽起來，一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拿著一柄小斧頭，正在面前的幾塊“木架子”上敲敲打打。
????他身側(cè)還放了一卷翻開的書，似乎是累了便停下來翻一翻。
????聽見聲音，他抬起頭來，在看見見愁的那一刻，便停下來，笑了一聲，連忙將斧頭扔下，把她那有些沉重的小筐拿了下來：“自己提著多累，怎不叫我去？”
????“想你要在家讀書的，”見愁拗他不過，還是將筐給了，只道，“方才去村口五嬸兒家坐，她正好要賣家里幾只小鵝，我便順便也買了幾只下來，想著若養(yǎng)上一兩個(gè)月也該是肥了。正好趕上回頭你趕考……”
????說到這里，她抬起頭來，便見得那儒雅男子正目不轉(zhuǎn)睛又溫柔地看著她。
????那一瞬間，她臉紅起來，剩下的話也就莫名其妙地說不出口了。
????謝不臣望著她，嘆了口氣，只把筐放下。
????筐里的鵝都爭先恐后地跑了出來，滿院子地亂串。
????甚至有幾只跑到了比目魚的身前身后，讓它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他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寬闊的掌心里，看了看她掌心些微的繭皮，伸手慢慢地觸著：“這些粗活累活，原不該你做。”
????“如今你不也修理這些桌椅板凳嗎？旁人做得，我們有什么做不得?！?br/>
????見愁倒是笑笑，帶了幾分窘迫，又有一點(diǎn)小小的羞赧，那種神態(tài)便是剛出嫁的女兒家，卻又透著一種世事加以的穩(wěn)重。
????“更何況，我原也不是什么太高的出身?！?br/>
????“是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叫你受苦了?！?br/>
????他伸手理了見愁被風(fēng)吹到一旁的一縷頭發(fā)，掛到她耳后，回看了一眼擺在斧頭旁邊那一卷書，笑道：“縣里這一場，我成竹在胸。爭取早日為我的見愁掙個(gè)鳳冠霞帔出來，可好？”
????她自然滿心望著他好。
????雖則，在小山村中似乎也沒什么不好，可那是于她而言。
????抬起頭來，她雙目都注視著他，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br/>
????他是人中的龍鳳，自不會永遠(yuǎn)困囿在這小山村之中，遲早會登青云路，成為萬人之上的那一個(gè)。
????而她，只需要站在他身邊。
????無疑是一對幸福的夫妻。
????比目魚看著，不由得有些諷刺。
????只是……
????這出現(xiàn)的女人是殘破的，出現(xiàn)的男人亦是殘破的，時(shí)不時(shí)會有一道裂縫，眼前這些人和物的身上穿過去，讓整個(gè)畫面變得支離破碎。
????夫妻相親相愛，似乎沒有任何的波瀾。
????丈夫改名易姓，在縣學(xué)讀書，還考取了功名；妻子隱姓埋名，只如一個(gè)普通村婦一般料理家務(wù)，偶爾翻看一下那堆在案頭的書，打發(fā)打發(fā)時(shí)間。
????有時(shí)候他們依偎在破陋的窗前看雨，有時(shí)候有相約拉著手，上不遠(yuǎn)處的山去看那一夜的星和月。
????從對話里能知道，他們相識在很久之前，妻子自小無父無母是個(gè)孤兒，被人收養(yǎng)，在丈夫還未落魄之前便遇到了他，在他落魄之時(shí)，卻是唯一一個(gè)陪伴在他身邊的人。
????一個(gè)甘心陪伴，一個(gè)還有青云之志。
????一切，似乎都開始好起來。
????妻子也沒有什么煩心的事，每日晨起會為丈夫做好早飯，中午便自己獨(dú)自在家，只有縣學(xué)不上課的時(shí)候，會與丈夫一起享用難得的閑暇日子。
????在晚上，她會將屋內(nèi)的燈早早點(diǎn)亮，等待他的歸來。
????一幕又一幕的畫面過去……
????出現(xiàn)在畫面中的裂縫也越來越多。
????于是，忽然有一日，每個(gè)月來村里走一趟的游方大夫下來了，為見愁一診脈，竟然是喜脈。
????她高興得坐立難安，不時(shí)撫著自己的腹部，似乎有些驚喜，又有些手足無措。
????畢竟是第一次，她什么也不知道。
????丈夫今日照常去了縣學(xué)，還沒回來。
????妻子便在貨郎手里買了一只撥浪鼓，自己搖了搖，吃吃地笑起來。
????天陰陰，欲雨。
????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坐在了屋里，拿起了針線簍里的針線，一針一線地將放在桌案上的衣服上的一些小小的破口，或者不結(jié)實(shí)的地方縫起來。
????看得出，女人的女紅也不錯。
????她的針腳，與阿柔的一樣細(xì)密……
????暴雨如注，傾盆而下。
????焦急的女人終于還是被驚得下不了一針一線，起身關(guān)窗，又在門口徘徊，似乎在擔(dān)心丈夫現(xiàn)在的情況。
????沒想到，丈夫回來了……
????畫面里的裂縫，頃刻間占據(jù)了一半。
????所有的一切都是不清晰的。
????但是比目魚看見了，妻子的丈夫回來了，撐著一把蒼青色的油紙傘，臉上的神情似乎因?yàn)楸挥晁穸@得有那么一點(diǎn)的冷。
????這一種冷……
????妻子毫無所覺，而在比目魚卻無比清晰……
????一種，還在掙扎猶豫，在拉鋸的，殺意……
????那一瞬間，它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它是一個(gè)無法為人所知的旁觀者，清晰地見證了一切的發(fā)生。
????陰暗的雨幕，屋內(nèi)沒有點(diǎn)燈。
????卻有一道驚人的劍光，反射了門外窗外忽然閃過的巨大雷電，照亮整個(gè)屋子！
????也照亮，男人那一雙忽然淡靜的眼——
????那是一種明顯的改變。
????就在頃刻間——
????掙扎不見了，猶豫不見了，拉鋸也不見了。
????留存在這個(gè)男人身上眼底的，只有那一種淡然的殺意！
????冷！
????透骨的一劍！
????比目魚只覺得一道劍光在自己的眼底炸開，一蓬血花在自己的眼前散開，滿世界都是劍光，滿世界都是血花。
????這一片心神世界，在這一劍震蕩之下，支離破碎！
????這一片心神世界，在這一蓬血花清洗之下，蒙上微紅的光芒！
????那一道柄劍，像是沒落在那女人的身上，反而像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于是，只那么一個(gè)念頭的瞬間。
????比目魚發(fā)現(xiàn)，一把劍……
????穿透了它的胸膛。
????它變成了站在男人面前的那個(gè)女人，變成了長劍所指處的無辜者，變成了整個(gè)故事里最絕望，最無助的那個(gè)人！
????“這是……什么……”
????它聽見了自己從心神里發(fā)出的沙啞滯澀的聲音。
????見愁答：“這是我的世界。”
????“你的世界？”
????比目魚的聲音透著一點(diǎn)恍惚。
????執(zhí)劍之人，那一張平靜又儒雅的面龐，忽然一陣顫抖。
????于是，青煙一散。
????持劍的變成了先前那一名婦人，她帶著一種哀憫的目光，看著他，也許這目光不是為他而哀憫，而是為了她自己。
????她持劍的手很穩(wěn)，慢慢地從比目魚胸膛之中將劍抽回。
????“是我的世界，我的殺戮，我的心和我的魔?！?br/>
????我的心，和我的魔。
????比目魚知道，自己比她強(qiáng)大很多……
????即便，留在此處的只有一縷殘魂。
????劍緩緩離開，帶出一線又一線的鮮血。
????“他為什么殺你……”
????為什么？
????見愁微微地笑起來，一張平靜的臉上，頓時(shí)有了無限的生動，只是她抽劍的動作，不見半分的停滯與猶豫。
????“你想問的，亦是我想問的?！?br/>
????“錚！”
????長劍離開的剎那，仿佛有一聲龍吟！
????“轟??！”
????窗外忽然閃過一道炸雷，像是要劈碎整個(gè)世界！
????比目魚慢慢地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傷口，巨大的劍孔。
????穿胸而過。
????這是人要死時(shí)候的感覺嗎？
????痛到極致，就是麻木，一顆心底再無多余的感覺。
????它試圖用僅剩下的一只眼睛蠱惑她：“不求因果，不如殺戮！天下負(fù)你，何不負(fù)此天下？”
????見愁聽得不耐煩，眉頭一皺，眼底浮出一道煞氣來！
????原本已經(jīng)收下的一劍，再次往前一劈，直直落到它身上！
????“善惡我自分明，是非我自明辨，與你何干？！善惡不分，是非不辨，屠戮無辜，是為妖邪！”
????“轟！”
????一劍之上，忽然有無數(shù)的金光炸開！
????一道一道，如同金烏再世！
????極致璀璨的金光，晃得人眩暈，可在這一片絢爛之中，卻有一塊一塊太陽黑子一般的存在……
????那是分布在陽面上的黑色斑塊，忽然從中騰出無數(shù)的惡鬼！
????張牙舞爪！
????比目魚那僅剩在眼眶之中的一只眼睛，忽然瞳孔放大……
????金光，還在擴(kuò)大。
????那黑子一般的存在，亦在不斷地?cái)U(kuò)大……
????昆吾山腰上。
????扶道山人捏著雞腿的手指有些發(fā)緊，魚目墳至今緊閉，可是在這一座屏障的周圍，卻已經(jīng)重新出現(xiàn)了數(shù)人，以夏侯赦為首，其次乃是周承江，如花公子等人。
????這幾個(gè)都已經(jīng)通過了第一試。
????然而，崖山見愁，昆吾青眉，卻都不見影蹤。
????魚目墳的異常情況，顯然讓所有人關(guān)注不已。
????曲正風(fēng)緩緩走到了扶道山人的身邊，似乎也能透過這一座屏障看見什么。
????橫虛真人回首看了他一眼，曲正風(fēng)頷首還禮。
????扶道山人壓根兒沒注意這兩個(gè)人，只忽然看著迷霧天之中那魚目墳，露出了驚訝的眼神：“什么……”
????橫虛真人亦看了過去，道：“總算是還趕得上?！?br/>
????“……”
????哪里是那個(gè)問題。
????扶道山人眼底忽然出現(xiàn)了一絲一絲的心疼，何必用這等最酷烈的方式，去折磨自己？他寧愿他的見愁丫頭，再不回憶起任何往昔。
????這他娘的欠抽的死魚，看會后你爺爺我不把你往死里弄！
????恨得咬牙的扶道山人紅著眼，一口吞了手中整只的雞腿！
????魚目墳中。
????“砰！”
????錢缺手中扣著的三十六金環(huán)，終于在顧青眉強(qiáng)橫的攻擊之下，轟然破碎！
????啪啪啪。
????三十六金環(huán)的碎片砸落在地，也砸在了錢缺的身上，扎入他身上無數(shù)的血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