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彩光流離變幻,數(shù)百只桃紅色的飛螢交織飛舞,異香撲鼻,一切宛如夢境。
拓拔野腦中轟然作響,天旋地轉(zhuǎn),剎那之間呼吸不得,泥塑一般地凍結(jié)著,木楞楞地望著白衣女子清麗容顏,腦中一片空白。心緒迷亂,口干舌燥,過了半晌才啞聲叫道:“仙女姐姐!”但那一聲吶喊在他喉嚨中窒堵,僅僅化為沙啞而低沉的呢喃。
白衣女子那雙清澈妙目直直地凝視著他,既驚且羞,似怨似怒。洞壁諸多彩珠的眩光映射在她的臉容上,光暈絢然,如雪夜花樹,碧海珊瑚。那清冷淡遠(yuǎn)的寒香絲絲脈脈鉆入鼻息,如此悠遠(yuǎn),又如此邇近。
淡淡的香氣在他的體內(nèi)悠揚(yáng)繞走,仿佛春風(fēng)徐拂,海浪輕搖。突然之間,他仿佛又回到四年前的那個月夜,寒蟾似雪,竹影落落,玉人長立,低首垂眉,一管洞簫清寒寂寞……那淡雅寥落的簫聲、悠遠(yuǎn)飄渺的冷香穿透了四年的時光,銘心刻骨,卻從來不曾淡忘。
白衣女子蹙眉凝視,妙目中閃過奇異復(fù)雜的神情,羞怒交集,俏臉薄嗔,春蔥素手顫抖地抵住他的胸膛,想將他推開來。
拓拔野大夢初醒,低頭下望,見她衣襟半解,露出一抹如雪肌膚,頓時“啊”的一聲,面紅耳赤,熱血灌頂。
軟玉溫香,春色滿懷。他心跳如狂,連忙扭開頭去,挺臂起身,想要立時離開。豈料慌張之下,手臂一軟,右手竟觸了那白衣女子的身上。
白衣女子玉靨暈紅,花唇微啟,發(fā)出一聲低低的顫抖低吟,冷月冰潭似的眼波忽然冰消雪融,春水般急劇波蕩,身子往上拱起,雙臂軟綿綿地?fù)ё⊥匕我?,雙腿勾夾住他的腰腹,八爪魚般將他緊緊纏住。
拓拔野大吃一驚,還未待回過神來,白衣女子十指纏于他黑發(fā)之中,香氣撲面,兩片花瓣已經(jīng)貼上了他的嘴唇。氣如蘭馨,丁香輾轉(zhuǎn),那舌尖如火苗一般將他的情焰瞬息點(diǎn)燃。
流螢飛舞,清寒香氣在身側(cè)繚繞周轉(zhuǎn)。拓拔野眼花繚亂,天旋地轉(zhuǎn),腦中有如轟雷連奏,混混沌沌,狂喜、驚異、羞怯……層層迸爆開來,又如重重火焰狂肆跳躍,隨著那沸揚(yáng)情火焚燒全身。
他正值血?dú)夥絼偟哪昙o(jì),本就對她神魂顛倒,刻骨銘心;此時意外重逢,竟受佳人眷顧,如此溫柔,心中迷狂快樂,不能自已。一時間再也無法呼吸、無法思考,迷迷糊糊地想:“倘若是個夢,就讓我永遠(yuǎn)也不醒來!”
瓊津暗渡,唇齒留香。溫暖的肢體緊緊相貼,肌膚滑膩而又燙人,這一切如此真實(shí)又如此虛幻。當(dāng)她咬住他的嘴唇,觸到流溢的鮮血,發(fā)出一聲顫栗似的嘆息,他終于如赤炎山般崩爆。
桃紅色的流螢漫漫飛過,眼前迷亂。拓拔野迷迷糊糊中覺得似有不妥:“仙女姐姐為何……為何要如此待我?”溫滑軟玉,香氣襲人,這念頭一閃即逝,又想:“男歡女愛,原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管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只欲順?biāo)浦郏唤庀嗨贾唷?br/>
當(dāng)下長臂舒展,將她緊緊摟住,朝她脖頸上吻落。白衣女子嚶嚀一聲,在他懷中簌簌發(fā)抖,滿臉飛紅,懶洋洋地將臂彎勾住他的脖子,朝懷里鉆去。
拓拔野眼角余光瞥去,看見她玉臂上那顆嫣紅的守宮砂,如雪地紅梅,嬌艷奪目,心中陡然大震:“是了!仙女姐姐端莊淡雅,冰清玉潔,就象……就象天上的仙子,怎么竟變得如此放浪?”一念及此,登時從神魂飄蕩中清醒過來,細(xì)細(xì)回想當(dāng)日與白衣女子相處的一夜,她直如雪山冷月,遙遙不可觸及,何以今夜竟判若兩人?
當(dāng)下強(qiáng)自收斂心神,凝神觀察,只見她眼波迷離渙散,雙靨酡紅,唇角似笑非笑,眉眼之間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慵懶嬌艷,更加大覺古怪。念力及處,發(fā)覺她丹田之內(nèi)真氣竟蕩然全無,只有一股妖邪氣浪在經(jīng)脈洶洶逡巡,心下大駭。
思緒飛轉(zhuǎn),驀地一動:“難道她中了妖人暗算,神智不清,所以才變得如此妖冶放蕩嗎?”轉(zhuǎn)頭四顧,山洞四壁珠光眩然,地上鋪了厚厚的白牦牛地毯。洞中四角各有一個鹿角香爐,異香裊裊。
南側(cè)山壁有一個緊閉的石門。東側(cè)巖壁上鑲嵌一面水晶大鏡,正映照出自己與白衣女子躺于一張象牙床的模樣。心中一蕩,俯身凝神望去,床沿竟刻滿了男女相擁的圖紋。而四壁凹凸,紋理錯落,透過粲然珠光,隱隱也可看出壁上雕刻的,也是極為不雅的圖案。
香爐裊裊,奇香繚繞。比翼鳥在白牦牛地毯上蹦蹦跳跳,互相啄擊撲打,發(fā)出奇怪的呢喃聲。拓拔野微吃一驚,心道:“是了!難道這香爐中的香煙竟是特殊之物么?”
輕輕一嗅,異香入腦,熏然欲醉,全身上下輕飄飄宛如在云端漂浮。
他諳識藥草,登時分辨出這異香乃是迷幻香木,聞嗅久了必定出現(xiàn)美妙幻覺。雖非有特殊功能的藥,但亦遠(yuǎn)非正經(jīng)之物。這洞穴中十分妖邪,必定是什么邪魔外道的所在。心中更加確定仙女姐姐必是遭受妖人算計(jì),才變得這般反常。
心中接著又是一凜:此處究竟是什么地方?仙女姐姐究竟是何人?她又是被什么妖人所算?以她真氣念力之強(qiáng),又怎會被這區(qū)區(qū)春毒所害?何以渾身真氣蕩然無存?諸多疑問接二連三地涌上心頭。
白衣女子眉尖輕蹙,迷迷糊糊地朝他臉上親來。拓拔野“啊”的一聲,神魂飄蕩,幾乎又要把持不住,驀地咬牙凝神,心道:“仙女姐姐被妖人所陷,倘若我此時抵受不住,玷辱了她的清譽(yù),與算計(jì)她的妖魔又有什么區(qū)別?”
當(dāng)下猛地一咬舌,血腥味隨著劇痛蔓延開來,神識大轉(zhuǎn)清醒,猛地將她纖手從自己身上拉扯開來,抽身后退,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仙女姐姐,得罪了。”將她雙手反轉(zhuǎn)背后,牢牢抓住。
她真氣全失,動彈不得,掙扎片刻便無力地癱軟下來。弓起身子,緊緊貼著他的身體,咬著唇,臉紅如霞,輕聲低吟。
當(dāng)是時,忽然聽見洞門之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似有三人。拓拔野一凜,凝神傾聽。
三人在洞外站定,一人吃吃笑道:“洞房花燭,良辰美景,得了這夢寐以求的仙子,七郎你可別忘了我們的好處?!甭曇羧玢y鈴悅耳,帶著輕佻之意,乃是一個女子。
又聽一個雄厚的男子聲音笑道:“我怎敢忘了鹿仙姑的好處?鐘山的六百童子,你看上哪個只管帶回鹿宮便是?!?br/>
拓拔野一凜,鹿仙姑?難道竟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中的西海鹿女么?西海鹿女位列西海九真之一,生性陰邪,極好男色,鹿宮男妃之多,尤甚龍女雨師妾。且喜新厭舊,心狠手辣,玩膩的男妃必定活生生地喂送西海鯨鯊。心中一動,當(dāng)年在古浪嶼上曾聽金族游俠說起,西海鹿女研磨的藥性之烈,天下無雙,就是石頭吃了也要噴出巖漿來。難道仙女姐姐便是中了她的算計(jì)么?
卻聽鹿女啐了一口,笑道:“沒情沒義的東西,這么快就忘了我啦,想要用黃毛小子打發(fā)我么?”
那“七郎”哈哈笑道:“好姐姐,我怎能忘得了你?”突然低聲說了幾句,隔著洞壁聽不真切。鹿女格格脆笑,啐道:“胡說八道?!?br/>
語調(diào)陰邪妖異,聽得拓拔野面紅耳赤。他出神聆聽,手上不由得放松了些,白衣女子頓時掙脫開來,抱著他滾落床下?!爱?dāng)”的一聲,床角香爐被瞬息打翻,濃香彌漫。
洞外三人吃了一驚,那“七郎”試探著叫道:“仙子?”白衣女子嚶嚀一聲,象是哭泣又象是低吟。
拓拔野怕她發(fā)出什么聲響,引得外面三人沖將進(jìn)來,不及多想,驀地低頭吻住她的唇,將那一聲低吟堵在丁香貝齒之間。
鹿女格格笑道:“你的仙子已經(jīng)變成惡女嬌娃啦?!逼呃珊偃淮笮?,道:“有了仙姑的靈丹妙藥,石頭也會開花。”三人哈哈大笑,極為猥瑣。
拓拔野心下大怒:“仙女姐姐果然是被這毒婦陷害。卻不知那兩人又是什么妖魔鬼怪?”驚怒之余,心中松了一口長氣。適才雖然猜到白衣女子是為藥物亂性,但未得驗(yàn)證,始終無法釋然。此刻得知白衣女子如此妖冶,果然不是出于本性,疑慮頓時消散。
卻聽第三人尖聲笑道:“就算沒變壞,她已經(jīng)手無縛雞之力,七郎想要她往東,她還能往西么?”
七郎笑道:“童子此言差矣,我燭鼓之堂堂偉丈夫,豈能做這種強(qiáng)人所難之事?這種男女歡愛之事,需得兩相情愿,才能得其妙處。”頓了頓又道:“再說仙子體內(nèi)九十九種春毒一齊發(fā)作,若是七郎我不舍身相救,豈不是要累她香消玉殞嗎?”三人又是一陣笑。
拓拔野越聽越怒,直想踢開洞門,將門外三人砸成肉醬。但白衣女子聽若罔聞,只管揪著他的頭發(fā),低吟蜜吻。
西海鹿女吃吃笑道:“現(xiàn)下時辰已到,你的心上人必定已經(jīng)渾身酥軟,急火中燒,只等著你好好地疼惜啦!”
那童子尖聲笑道:“七郎豈是憐香惜玉之人?只怕明日我們再來時,已經(jīng)認(rèn)不出這嬌滴滴的仙子哩?!逼呃珊俸傩α藥茁?,悠然道:“我費(fèi)盡心力才得到姑射仙子,豈能如此暴殄天物?”
拓拔野大吃一驚,全身驀地僵硬。
姑射仙子!難道仙女姐姐竟是當(dāng)今木族圣女姑射仙子蕾依麗婭么?突然想起當(dāng)日在玉屏峰上邂逅她的情景,諸多細(xì)節(jié)連接一處,豁然而通。是了!倘若她不是木族圣女,當(dāng)日又豈敢貿(mào)然闖入青帝御苑?又何以會吹奏《剎那芳華曲》?大罵自己糊涂愚蠢,無以復(fù)加。
卻見姑射仙子雙眼緊閉,長睫顫動,雙靨嬌艷欲滴,楚楚動人之態(tài)令他又是震顫又是迷亂,心想:“天可憐見,讓我在這蠢物玷辱仙女姐姐之前,趕到此處。我拓拔野拼了性命不要,也決計(jì)不能讓仙女姐姐的清白有丁點(diǎn)受損。”驀地想起自己與姑射仙子如此接觸,已經(jīng)大大污損了她的清白,臉上一陣燒燙,羞慚愧疚,想要掙脫開去。
但姑射仙子受那藥所激,神志不清,怎么也不松手。拓拔野被她這般緊緊擁抱,不免又有些心猿意馬,好不容易閉上雙眼,咬牙掙脫開去,姑射仙子又抓住他的雙臂,低吟一聲,叫道:“你……你……”拓拔野大驚,生怕被外面三人聽見,連忙重又低頭將她櫻唇封堵。
她那香甜柔嫩的舌尖掃過唇齒,帶來酥麻的戰(zhàn)栗,更激得他迷亂歡喜。想不到時隔四年,竟能與夢縈魂?duì)康南膳憬氵@般稀里糊涂地在一起。造物弄人,往往在意表之外。
忽聽那兩只比翼鳥連聲低啼,踉蹌?chuàng)湎瑁诎钻笈5靥荷辖活i歡好,拓拔野心中又是一動:“世人都說比翼鳥乃是姻緣鳥,今日它們將我引到此處,難道……難道我和仙女姐姐之間……”心中狂跳,呼吸瞬間停頓。
四年前在玉屏峰上初見姑射仙子的剎那,他便已情根深種,銘心刻骨。四年來雖然際遇連連,跌宕歷練,逐漸少有想起之時,但這份情感卻如陳酒佳釀,埋入心底最深處,歷久彌香。當(dāng)此刻驟然開啟,沉淀已久的相思愛慕登時令他醉意熏然。
卻聽那童子尖聲道:“姑射仙子處子之軀,圣女真元,七郎若能將她體內(nèi)真元吸盡,那就可列入十仙寶座了。”語氣中隱隱有些妒羨。
西海鹿女格格笑道:“列入十仙寶座有什么了不得?燭真神他日作了黑帝之位,七郎不就是太子么?那可比什么十仙有趣得多啦。到了那時普天之下哪個美女不是囊中之物?這姑射仙子不要也罷。”
拓拔野正自意動神搖,聞言又是大驚,敢情這七郎燭鼓之竟是水妖燭龍的兒子么?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明白自己現(xiàn)下在何處。
在西海與金族寒荒之間,有一處山脈名曰鐘山,雖在金族境內(nèi),卻是水妖領(lǐng)地。當(dāng)年玄水真神燭龍便是這鐘山山神。燭龍北遷之后,想來這鐘山便由其子繼承了。
又聽燭鼓之嘿嘿笑道:“鹿仙姑是在吃醋么?放心放心,他日燭鼓之登上太子之位,納你入宮便是?!闭Z氣傲慢狂肆,頗有洋洋得意之態(tài)。西海鹿女呸了一聲,竟似頗為喜悅。
拓拔野心下恚怒益甚,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寡廉鮮恥,當(dāng)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殺機(jī)頓起,直想起身出洞,將他們盡數(shù)殺了。但轉(zhuǎn)念又想,敵眾我寡,未必就能討得好去。自己敗了倒也罷了,但若累得仙女姐姐重落他們掌心,那可是萬劫不復(fù)的慘事。當(dāng)下強(qiáng)忍怒意,尋思脫身之計(jì)。
眼光四掃,洞中除了那石門之外,別無縫隙。看來惟有從自己掉落下的那個甬道返身沖出了。但那甬道太過狹窄,又極為陡滑高長,想要抱著姑射仙子一起逃離,似乎有些難度。稍作計(jì)議,決定帶著姑射仙子一前一后從甬道中沖出。
卻聽那童子咳嗽道:“時辰差不多了,鹿仙姑,咱們走吧。可別攪了七郎的好事?!蔽骱B古窀褚恍Γ溃骸笆橇?,他都迫不及待啦?!迸c那童子一道告辭。燭鼓之也不挽留,待到腳步聲遠(yuǎn)去,便轉(zhuǎn)身朝洞門走來。
拓拔野聽他腳步臨近,心中一凜,既來不及抽身逃離,惟有凝神戒備。姑射仙子低聲呢喃,一只手溫柔地?fù)崮λ念^發(fā),另一只手抓著他的右手往自己滾燙臉上摸去。拓拔野心旌搖蕩,但強(qiáng)敵將至,連忙收斂心神。心念一動,驀一咬牙,將她經(jīng)脈盡數(shù)封住。
腳步聲在洞門外頓住,燭鼓之徘徊數(shù)步,發(fā)出低沉的笑聲,啞聲喃喃道:“仙子,我的好仙子,今夜瞧你如何逃出我的手心窩。”聲音中夾雜著急迫的渴切、陰暗的喜悅,說到最后幾字時,連聲音也禁不住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