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群雄便在海灘上設(shè)宴,大肆狂歡。篝火熊熊,觥籌交錯,歡笑喧騰之聲遠遠地傳到海上。
拓拔野、蚩尤、纖纖等人與眾人魚圍坐在海邊,聽那人魚姥姥絮絮而談。原來蜃樓城被攻破之后,水族便據(jù)此為水軍基地,操演水師,游弋東海。每每尋釁與海上小國宣戰(zhàn),大破之,而后改立國王,以為傀儡。
黑齒國、巨人國、毛民國則依附水妖,大肆欺壓周鄰。水伯天吳以向金族西王母蟠桃會獻禮為由,向鮫人國強索國寶無邪鮫珠。
鮫人國主不肯從命,水妖便派遣十戈軍與黑齒國一道進犯鮫人國七十二島,大肆屠戮。國主戰(zhàn)死。不得已之下,人魚姥姥將無邪鮫珠藏入七公主真珠的腹中,帶著諸公主駕馭龍鯨,逃離躲避。
蚩尤此次帶來的扶?;ň莆兜罉O為甘醇綿厚,人魚姥姥每說一句,成猴子便要拍案罵上一句:“爛木奶奶的!”憤憤地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一番話下來,壇中的酒大半到了他的腹中。
群雄識破他的詭計,一時間人人都做義憤填膺之狀,紛紛搶著喝酒以示對水妖的無限憤慨。
纖纖頗為好奇,道:“無邪鮫珠?那是什么東西?”真珠看了一眼姥姥,低下頭,雙手捧于口前,櫻唇微啟,一道異香撲鼻而來。
那芬芳之氣清醇馥郁,直沖腦頂。群雄本已喝得酩酊大醉,聞著這香氣,頓時清醒了幾分。眾目睽睽之下,真珠紅著臉,輕輕地吐出一顆一寸大小,渾圓透明的珠子。
珠子宛如水晶,呈淡綠色,中心竟有一尾小小的人魚自由自在地遨游著,微小的氣泡迭串冒起。從不同的角度望去,那珠子、水泡、小人魚都變幻出各種不同的絢麗光澤。
眾人瞧得目瞪口呆,成猴子張大了嘴,半晌才道:“無邪鮫珠?無邪鮫珠?天下竟有我沒見過的寶物!”纖纖喜道:“這里面的小人魚又是誰?當真有趣?!?br/>
真珠低聲道:“那人魚便是我。”眾人大奇,定睛凝望,珠子中的小人魚果然與她毫無二致。
人魚姥姥道:“無邪鮫珠除了可以辟邪、驅(qū)毒、調(diào)養(yǎng)真氣之外,還有一個最為重要的功能,便是辨析真我,在任何困惑面前永不迷失。”
她見群雄滿臉茫然,又道:“鮫珠中的小人,乃是含珠人魂靈所聚。任何人只需將這鮫珠吞入肚中片刻,再吐出來時,便可以瞧見另外一個‘自己’藏身于這鮫珠之中。無論你有多么迷惑、難以抉擇的問題,只需問它,它便會依照你內(nèi)心,給你最坦率真實的回答?!?br/>
赤銅石嘆了口氣,道:“世間誘惑之事太多,身陷其中,往往連自己內(nèi)心真正想要什么都無法察覺。”語中頗有沉重慨嘆之意,似乎在暗指自己。
纖纖格格笑道:“赤長老,既是如此,你不如把這鮫珠吞下去,再吐將出來,瞧瞧你最想要的是什么?”赤銅石搖頭笑道:“人過百年,當知天命。我最想要不過是健康平安,長命百歲。”
拓拔野微笑道:“如此說來,真珠,我可以問這鮫珠一個問題么?”言中頗有調(diào)侃之意。真珠大羞,連忙將鮫珠又咽了回去,情急之下,連脖頸也羞成了桃紅色。
眾人哈哈大笑,只有纖纖俏臉一沉,忍不住悄悄伸出手,在背后狠狠地擰了一把拓拔野的手臂。
拓拔野吃痛,微笑忍住,忖道:“這小丫頭還是這般小孩心態(tài),非得眾人的眼光全都圍繞著她打轉(zhuǎn)兒,如果不是中心,便要吵鬧。”他與纖纖朝夕相處,直如兄妹,仍是將她當成沒有長大的孩子一般。對于纖纖時時的真情流露與眼下的吃醋,都并未深入尋思,只當作孩童脾性。
蚩尤已漸漸從最初對纖纖的驚艷震撼中復蘇過來,坐在她的身邊,那幽香絲絲脈脈地繚繞鼻息,心跳怦然,不敢轉(zhuǎn)頭看她。聽人魚姥姥說了半晌后,心中一動,皺眉道:“大荒五帝素來對大荒之外的國邦毫無興趣,認為是化外之邦、夷蠻之地。水妖為何會大動干戈吞并東海各國呢?”
成猴子道:“這有什么希奇?東海素來是瑰寶集中之地,單單龍宮,便不知道有多少希奇寶貝。他奶奶的,要是老子是黑帝,早就爛木疙瘩稀里嘩啦搶個精光。還要東偷西竊,這般辛苦作甚?”
群雄哄然笑罵不已。拓拔野想起科汗淮當初所說的話,腦中轉(zhuǎn)得飛快,心中一凜,道:“是了,神帝死后,由誰即位?”
赤銅石道:“神帝并非常設(shè)之位,只有在五族長老會上公推出來的威望最高的人才能擔任。亦或是在五帝會盟時,擊敗五帝。但即便如此,也得德高望重,令天下人心悅誠服才成?!?br/>
拓拔野道:“下一屆五族長老會何時召開?!?br/>
赤銅石原就是族中長老,對此諳熟,屈指算道:“五族長老會通常每十年一次,但可由神帝隨時召開。下一次當在后年的六月?!?br/>
拓拔野點頭微笑道:“這就是了。燭老妖定是想做神帝。”眾人聞言大凜,一片嘩然。
拓拔野道:“當日我和各族游俠前往蜃樓城助戰(zhàn)時,科大俠曾經(jīng)說過,燭老妖侵滅蜃樓城,乃是為了沽名釣譽,做五族出頭人,謀求他日篡取神帝之位。果然不假。但今日看來,這不過是他的第一步棋而已?!?br/>
群雄紛紛請教其詳。
拓拔野道:“既然這神帝之位,只能在五族長老會上公推,他自然要想盡方法在此前出頭露臉,成為五族共同利益的代表。他滅了蜃樓城,那是替五族出了口惡氣。接著乘機據(jù)此地,大舉攻滅東海各國,逼迫百夷朝拜,哈哈,那又是什么目的?”故意賣了關(guān)子,目光炯炯地盯著蚩尤。
蚩尤拍腿道:“是了!抬高自己的威望,凌駕五帝之上!”
柳浪點頭緩緩道:“當今大荒,黑帝閉關(guān)不出,青帝失蹤,白帝執(zhí)著神仙道,黃帝庸弱無能,赤帝也在閉關(guān)修煉。燭龍的武功妖法,原本就稱雄天下,倘若此時百夷朝拜,聲望日隆,兩年后的五族長老會非推他做神帝不可。”
拓拔野笑道:“這就叫花花轎子人抬人,請不起家人請外人?!背嚆~石嘿然道:“城主說的極是。常言說‘內(nèi)圣外王’,燭老妖倒是反其道行之,‘外王內(nèi)圣’,嘿嘿,厲害,厲害。”
人魚姥姥怒道:“為了你們大荒神帝之位,便要血洗東海么?”拓拔野道:“姥姥息怒。我們既然已經(jīng)摸清他的如意算盤,那還能讓他得逞么?這么多無辜性命,絕不能白白犧牲?!?br/>
人魚姥姥一頓拐杖道:“好!小子,憑你這句話,從今往后,鮫人國所有軍民便聽你調(diào)遣!”纖纖翻了個白眼,喃喃道:“一共一百來人,調(diào)遣起來倒是方便的很?!?br/>
拓拔野裝做沒有聽見,笑道:“妙極!”起身大聲道:“諸位兄弟,咱們湯谷軍今日已經(jīng)出頭露臉,往后想要過太平日子也不成啦?!?br/>
群雄紛紛叫道:“他奶奶的,老子等了四年就是今天。什么姥姥的太平日子,早過得清湯寡水沒滋味了!”
拓拔野笑道:“好極。從今日起,咱們湯谷軍便與水妖針尖對麥芒,處處對著干,絕不能讓水妖的算盤打得叮當亂響!”
群雄最喜歡與人搗亂,狂笑著轟然應(yīng)諾:“妙極,妙極!燭老妖從今往后可沒舒心日子過啦!”“今日把那姓丁的螃蟹打了個落花流水,真他奶奶的痛快,瞧他們?nèi)蘸筮€敢不敢在東海橫行無忌!”
柳浪咳嗽一聲,道:“這個……只怕不出七日,他們便要卷土重來?!?br/>
赤銅石點頭道:“水妖既已知道神祝與城主還在人世,而且與我們湯谷重囚合流,必定要全力征討。何況我們今日一戰(zhàn),已是大大羞辱了他們的臉顏,擾亂了燭老妖部署的全盤計劃,豈有忍氣吞聲的道理?只怕是要大張旗鼓,傾力而出。”
柳浪道:“從這里返回蜃樓城最快也要半個月,倘若是飛鳥報信,只需兩天。蜃樓城附近至少還有兩支水妖的艦隊,如果他們立即出發(fā),大約十八天以后便可到達?!?br/>
蚩尤見群雄面面相覷,笑聲俱止,一拍桌子,喝道:“來的正好,敢來八百,我就殺他一千!”
拓拔野笑道:“正是。我們以逸待勞,又是正義之師,此戰(zhàn)必勝。再說咱們還有十八日部署準備哪。到時非殺得水妖片甲不留,全變水鬼!”群雄哈哈大笑,舉杯叫道:“喝酒喝酒,喝飽了酒趁醉殺水妖?!?br/>
拓拔野笑道:“大伙兒別喝的太多,明日可是纖纖圣女的典禮,總不能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為她慶典吧?”群雄哄然稱是。
蚩尤的心突然“咯噔“一沉,想到大荒所有圣女,必須是處子之身,終身不得嫁娶。
今日未見到纖纖之前,并未多想此節(jié),只是想到既是獨立之城,則必須有圣女,而湯谷中的女子不是兇霸的潑婦,便是妖嬈的蕩女,惟有纖纖才能勝任這圣女之位。但見面之后,心神俱震,從未開啟的少年情愫陡然如春藤繚繞,不能自已。倘若纖纖果真登上圣女之位,豈不是,豈不是……他猛然甩了一下頭,心如刀絞,不敢再想下去。無意間瞧見辛九姑那又是憂傷又是迷茫的眼光,正怔怔地望著纖纖。
辛九姑原是金族圣女西王母的侍女,對于圣女二字的含義,誰也沒有她來得清晰。與纖纖朝夕相處四年,早已將她視如自己女兒一般。圣女乃是尊貴無上的職位,倘若纖纖能成為真正的圣女,那她比誰都要感到榮耀。
但身為圣女必須清心寡欲,斷絕情根,辛九姑原本就恨盡天下好色薄幸的男子,以為男人無不如此,因此不覺得終身不嫁有何不妥之處。
而她深悉纖纖之心,知她對拓拔野早已情根深種,還是孩童之際便魂牽夢縈,生死以系了。是以直到今日,她還未對纖纖說出身為圣女不可嫁娶。瞧著纖纖整晚目光都縈系于拓拔野身上,隨著他的喜怒哀樂而一顰一笑,她的心中更為憂慮,矛盾已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