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眾人起身上路,繼續(xù)朝西南行進。
陰沉沉的天空,偶有微風,悶熱難耐。哥瀾椎等人耐不住,紛紛脫了上衣,赤膊奔行。真珠大為害羞,只好裝做沒有瞧見。
一路萬里荒原,寸草不生。那尚未干涸的河流兩側,原有些村莊茅舍,但眼下殘垣斷壁,破落不堪,早已無人居住。龜裂的田野上,鋪積了許多蝗蟲的尸體。每過片刻,便有黑壓壓的蝗蟲如烏云掠過,在蒼穹下茫然前行。眾人想起昨夜瞧見的犰狳,都覺御風之狼所言非虛,心下惻然。
中午光景,眾人來到耿山下,稍作休息。
耿山光禿禿的一片,盡是黃土,沒有一根草木。坐在山下,熱風吹來,登時席卷起黃蒙蒙的一片沙土。風過之后,山坡上往往露出許多水晶來。
真珠見那水晶玲瓏剔透,各種顏色皆有,心中喜歡,當下每種顏色挑了若干,用布帛包好,藏在懷中。
有時風吹沙揚,看到的不是水晶,卻是緩緩滑動的巨蛇。
這些蛇在炎熱的沙土中懶洋洋地蜿蜒行進,將近拓拔野等人時,稍一遲疑,遠遠繞行。
眾人歇息之后,正欲前行,忽然聽見山上傳來“朱——喏!”的怪叫聲,抬頭望去,卻是一只形容古怪的野獸,在半山仰頭呼叫。
那怪物長得如同一只黃色的狐貍,但脊梁上卻長了魚似的背鰭,雙眼幽藍,陰森森地頗為妖異。
御風之狼喃喃道:“這次當真邪門,一路走來盡是遇見這些不祥妖獸。”拓拔野道:“又怎么了?”
御風之狼搖頭道:“這朱獳獸乃是恐怖妖獸。只要它一出現(xiàn),所在的國邦必定要發(fā)生極為恐怖之事?!?br/>
眾人都覺有些古怪。僅僅走了千里不到,便遇見了三只妖獸。難道這土族疆域之內(nèi),果真會有什么大難災亂么?
拓拔野突然想起姬遠玄,望了望洛姬雅。她抿嘴一笑,朝別處望去。明白她是決計不會說出何以有人要追殺姬遠玄了。
當下眾人稍作收拾,繼續(xù)趕路。
天上的陰云越來越厚重,沉甸甸地壓將下來。未到午后,天色已經(jīng)極為昏暗?;脑蠅m土飛揚,風中炎熱之意漸漸轉少,有時還夾雜著冰冷的水珠。
烏云翻滾,自西奔騰而來,瞬息千里。一道閃電陡然亮起,轟雷滾滾。遠處的一株干枯老樹驀然劈裂。
真珠心中害怕,情不自禁地往拓拔野懷中靠去。
拓拔野笑道:“這般涼爽的天氣,倒當真適合趕路?!痹捯粑绰?,轟然雷鳴,大雨傾盆落下。
雨聲嘩嘩,電閃雷鳴。眾人連忙運轉真氣,在體外托起一道氣罩,雨水落在氣罩上紛紛滑落。但此次雷雨來勢洶洶,下了近半個時辰,非但沒有減弱之勢,反而越見狂猛。
御風之狼真氣稍弱,最早不支,“哎喲”一聲,體外氣罩登時消散,立刻被暴雨澆得全身濕透。
哥瀾椎見狀哈哈大笑,不料真氣稍泄,氣罩登時破滅,也立時被淋成落湯雞。御風之狼叉著腰在雨中哈哈狂笑。
眾人索性都將氣罩撤去,在風雨中狂呼疾奔,甚是過癮。只有拓拔野與洛姬雅依舊以氣罩護體,騎在怪獸之上風馳電掣地行進。
真珠斜倚拓拔野懷中,望著雨珠在氣罩之外不斷滑落,心中逐漸恢復平定。眺望暴雨中的荒原,瞧著枯樹傾搖,黃水亂流,頗覺有趣。原來大荒與東海是這般的不同。
兩個時辰之后,暴雨漸漸停歇,天地稍亮。但烏云絲毫沒有轉薄,雷聲依舊。御風之狼叫道:“山!看見山了!”
南邊霧靄迷蒙處,隱隱有青山繚繞。眾人在空曠荒涼的平原上走了這么久,早已不耐,眼見群山,都大為歡喜。畢竟在變幻莫測的崇山峻嶺中穿行,要比這千篇一律的平原有趣得多了。
眾人加速奔行。離群山尚有數(shù)里,便隱隱聽見山中傳來水流澎湃之聲。拓拔野道:“這里應當便是洞庭山了。洞庭山后的洞庭湖是幾條大江匯集之地,眼下剛下完暴雨,咱們得多加小心?!?br/>
來到山腳下,水流轟鳴之聲更加震耳欲聾。
群山橫云斷霧,細雨蒙蒙,鼻息之間都是青草與泥土的氣息。眾人隨著拓拔野穿入山谷,向南行進。
拓拔野尋思天降暴雨,或有山洪。若在谷中穿行,只怕不便。當下引著眾人往山上攀登繞行。
谷中險峰峭立,樹木茂密。沿著山坡向高處攀爬,繞山盤旋前行。山風呼嘯,冷意森森,迷蒙細雨落在發(fā)稍,臉頰帶來絲絲寒意。拓拔野將自己的衣裳披在真珠的身上,凝神側耳,生怕周遭有土石陡然坍塌。
道路泥濘,陡峭處頗為濕滑。眾人行了這么久,都已有些疲憊,當下振作精神,相互援引。拓拔野生怕白龍鹿蹄下打滑,將它封印入斷劍中。洛姬雅也將那歧獸封入玉兕角中。
風雨更猛,烏云仿佛就在頭頂翻騰。眾人沿著峭壁小心翼翼地前進,咫尺之外就是萬丈懸崖。
身側大樹東搖西倒,被突然卷來的一陣狂風吹刮,突然“克啦啦”一聲斷折,剎那間不知飛到何處。
狂風呼號,仿佛要將眾人連根拔起。彎腰側身,頂風前行,仍然覺得頗為吃力。
真珠細瞇雙眼,濕漉漉的頭發(fā)搭在前額,雨水從她眼睫滴落,冰冷地流入脖頸,帶來陣陣戰(zhàn)栗的寒意。
拓拔野見狀,微微一笑,拉住她的左手,一道雄渾溫暖的真氣立時從掌心涌入,流轉全身。真珠臉上一紅,低聲道:“多謝?!?br/>
拓拔野大聲道:“前面有個山洞,我們到里邊歇歇?!北娙司翊笳?。
當是時,突然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仿佛天地崩塌。眾人大驚,循聲望去,隔著蒙蒙雨霧,望見對面的兩座山峰竟然驀地崩塌,巨石飛滾,塵土蒙蒙。幾道黃龍也似的洪水滔滔奔騰從山峰之間狂噴而出,飛瀉而下。
山洪奔涌,摧枯拉朽,那兩座山峰又是轟然巨響,陡然又矮了半截。數(shù)不盡的山石、泥土被洪水卷落,呼嘯著朝山谷中洶涌沖擊。
洪水仿佛銀河傾落,一瀉千里。激浪回旋,撞擊著谷內(nèi)的山石、樹木,所到之處無不地動山搖,土崩瓦解。
眾人站在崖邊,耳中轟然震響,腳下?lián)u晃不定,都驚懼莫名,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十幾步。
看著山洪爆發(fā),瘋狂肆虐,始知自然天地之偉力,遠非人類可以比擬。
御風之狼喃喃道:“稀泥奶奶的,那泠泠獸在千里之外的空桑山叫喚,此處竟然也有山洪爆發(fā)?!?br/>
哥瀾椎道:“多虧太子領著我們朝這山上走,否則多半已被這洪水卷走了。”他身為龍族悍將,自不畏水,但若被這雷霆萬鈞的洪水沖卷,縱不被落石、堅岸撞死,也必定要遍體鱗傷,狼狽萬狀。
眾人心中無不為然,對拓拔野的信任欽佩又加深了幾分。只有洛姬雅瞇著雙眼,凝望那兩座山峰,嫣然自語道:“原來今日已是六月初六了。難怪呢?!?br/>
拓拔野奇道:“難怪什么?”
洛姬雅瞟了他一眼,酒窩粲然:“每年六月初六,洞庭湖旁的這兩座山峰定要崩動。也定然有山洪爆發(fā)?!?br/>
拓拔野等人更為納悶,待要相問,洛姬雅卻不肯再說,只是抿著嘴笑道:“江湖子弟青山老,百年風雨洞庭湖。從前之事又有幾人記得?”背負雙手,翩然而行。
拓拔野扭頭望那去,數(shù)峰清苦,一川煙雨,寂寞如故。卻不知那滔滔水聲,憤怒咆哮,又在訴說著什么秘密?
夜色逐漸降臨,山上一片漆黑。眾人在山洞中坐下,生火取暖。
洞外冷風凄雨,山洪滔滔,洞內(nèi)火光熊熊,語笑晏然。吃了一些野果,各自歇息。不知明日路上又是怎生光景?眾人這般想著,又是新奇又是期待,在風雨交加中睡著。
翌日凌晨,風雨依舊。
只是山洪水勢已明顯轉小。漫天云層漸轉灰白色,小雨淅淅瀝瀝地落著,隨風亂舞。
煙雨青山,淡雅如畫。眾人沿途觀看山中雨景,心情與昨日暴雨山洪中的狼狽焦慮迥然不同。若非急著趕往靈山,倒真想慢慢觀賞。
終于繞過主峰,沿著山勢朝下走去。牛毛細雨,清涼撲面。遠眺山下,青丘起伏,星羅棋布,數(shù)條大江浩蕩奔流。西側一條江水窮盡處,便是那萬里煙波的洞庭湖。
洞庭湖大半湖面被霧靄白云遮擋,水波淼淼,浩浩無垠。
拓拔野指著洞庭湖西南的茫茫白霧笑道:“大荒靈山,就在那白霧之后?!膘`山在望,眾人指點談笑,心情頗為舒暢。
正眺望間,洞庭湖上突然暴風呼卷,驟雨傾瀉,湖心波浪翻騰,激起沖天水花。一道銀光如同閃電般沖出,直破漫天云層。
暴雷滾滾,洞庭湖心風雨大作,道道銀白眩光從波浪開處激射而出,縱橫交錯,天地驟明驟暗。
突聽“咿呀”怪叫聲尖銳刺耳,真珠連忙將雙耳塞住。抬頭望去,數(shù)百只巨大的青色怪鳥從群山之顛展翅飛出,在蒼穹之下盤旋。
洛姬雅拍手甜笑道:“這倒巧啦,又遇見這群水鬼造反??磥泶舜芜B老天都幫我們呢?!?br/>
拓拔野不解,訝然道:“水鬼造反?”
御風之狼見拓拔野等人盡皆滿頭霧水,笑道:“真是?!币姼鐬懽点~鈴雙眼瞪來,連忙將“猴子”二字硬生生地吞了進去,道:“這洞庭湖心乃是水妖的一個流放地,與大荒四大流放地不同,這里只囚禁一些不聽話的水妖?!?br/>
班照道:“龜他孫子,那這里豈不是個大水牢么?”
御風之狼道:“對極對極。所以這里怨氣十足。關押的那些水妖又都是有本事的很,動不動就要發(fā)飆。發(fā)起飆來,這洞庭湖上就要風風雨雨,閃電雷鳴?!?br/>
六侯爺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脾氣比我龍王爺還大么?是了,那些鳥又是什么東西?”
御風之狼道:“這里既是水牢,這些鳥自然便是獄卒了。”
拓拔野點頭道:“倒與湯谷有些相似?!毕肫饻仁狰B,登時又想起蚩尤來。不知眼下他們行進到何處,那誘使祝融而飛走的十日鳥重新找到他了么?
想起蚩尤自被九尾狐所騙,怒發(fā)如狂且心中歉疚的姿態(tài),又不禁有些莞爾,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走神,便又問洛姬雅道:“仙子,你說‘連老天都幫我們’,那又是什么意思?”
洛姬雅笑道:“聽說這里的守神于兒乃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氣,想要打這兒經(jīng)過可不容易。但現(xiàn)下水鬼造反,他必定沒空理咱們。渾水摸魚,那不是容易得緊么?”
話音未落,又聽見暴雷轟鳴,遠處大江如沸,水浪噴涌,一道眩光刺目逼人。洛姬雅道:“剛說到他,他便來啦?!?br/>
眾人凝神望去,遠遠地瞧見一個黑衣怪人從江水中破浪而出,御風飛行。那怪人禿頭凸額,碧眼深凹,唇上兩條肉須飄飄蕩蕩,獠牙微露,雙臂過膝,手掌奇大,指尖銳利如刀。背負兵器不知是刀是劍,長柄近三尺。身上盤卷了兩條黑蛇,緩緩蠕動。
相距十余里,拓拔野已可感覺到那迫在眉睫的殺氣。觀察他身形掠處,風聲水紋,真氣之強竟似乎已遠超自己所遇見的仙級高手。心道:“是了,若非驚世駭俗的高手,又怎能在此坐鎮(zhèn)桀驁不馴的流囚?”
那于兒神飛到洞庭湖上,急速俯沖,踏浪疾行,獰聲喝道:“你們這些臭魚爛蝦,又想找死么?”
雙臂一震,那漫天盤旋的怪鳥咿呀怪叫,陡然轉折,如密雨利箭似的射向湖水,剎那沒入,濺起朵朵水花。
“嘩啦”聲中,無數(shù)怪鳥旋即又自湖中沖天而起,濕漉漉地拽了數(shù)十個八尺大漢,在湖面上排成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