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天一亮,平陽侯府夫婦就抵達了汾陰侯府,府外的房梁上還掛著白幡和白燈籠,地上還有很多飄散的紙錢。
周圍來往的都是與汾陰侯府交好的達官貴人,他們在管家的帶領下跨進了門檻。
出了這檔子事,汾陰侯平陽侯實在是沒有面子過來,但不過來難免會落人口舌。
蘇氏可就不一樣,在她看來,掰了就掰了,反正現(xiàn)在婉貴妃也懷孕了,她也不需要再靠父兄了。
“舅兄,嫂夫人?!逼疥柡钆c汾陰侯打招呼。
梁氏冷哼一聲,她穿著一身白服,手里還拿著幾沓紙錢,她聞言嘲諷道:“如今你們平陽侯府我們是高攀不起,所以你也別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了?!?br/>
“你以為我愿意來啊。”蘇氏撥了撥頭上的發(fā)簪,笑吟吟道:“我原本還想著今天進宮陪婉貴妃刺繡呢?!?br/> 梁氏氣的發(fā)抖,但還是念在這是他兒子的靈堂,她不想擔著眾位賓客的面讓汾陰侯府太過難堪。
屋子里站了好幾個過來超度的和尚,他們嘴里發(fā)出晦澀難懂的音節(jié),蘇氏聽得腦袋瓜子疼。
汾陰侯皺眉,一張臉整個都沉了下來,“蕓香你記住,你是從汾陰侯里出來的,逸兒是你的親外甥?!?br/> 蘇氏眉眼冷了下來,她今天也只是過來走走過場的,“這里悶,我出去走走?!?br/> 梁氏胸口起伏不定,她指著蘇氏的背影,怒道:“你看看,這就是你的好妹妹,我看她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汾陰侯也盯著平陽侯,那意思不言而喻。
平陽侯意味不明道:“你也知道蘇氏是從你們汾陰侯府里出來的,她什么品性難道你們不知道?”
因為楚玉容的事,他已經(jīng)心力憔悴,所以現(xiàn)在心里面已經(jīng)逐漸滋生出休妻的想法。
當初他愿意娶蘇氏是應為蘇氏背后的汾陰侯府能給他很大的助理,如今兩家已經(jīng)交惡,那蘇氏也沒有繼續(xù)待下去的必要了。
汾陰侯是個聰明人,他立馬就知道了平陽侯的意思,瞬間氣血翻涌了上來,他道:“好,好,我汾陰侯府自認為沒有對不起你們半點的,但是我兒還是死在了你府上,現(xiàn)在你們高飛了,就想著卸磨殺驢,呵呵,正當我們汾陰侯府上那么好惹的嗎?”
他楚銘竟然當著自家的面說要休妻,這不明擺著把汾陰侯府不放在眼里嘛!
蘇清雅提著裙擺款款而來,就算一身素色的衣服也能穿出出水芙蓉的樣子。
她手上還端著一壺香茶,“哥哥,嫂嫂,”她把盞茶拿出來,這才回頭看了平陽侯一眼,“姐夫?!?br/> “快喝茶吧,竟然已經(jīng)結成姻親,那么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要帶著怨氣呢?!碧K清雅的聲音好聽就想那婉轉(zhuǎn)的黃鸝一樣,平陽侯內(nèi)心的不滿已經(jīng)漸漸被撫平了。
他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便接過茶盞象征性地喝了一口,也算給了她幾分薄面。
“嫂嫂,逸兒肯定不愿意你們這樣?!碧K清雅又拉著梁氏的手,寬慰道:“更不希望你難過,就讓他高高興興地離開吧?!?br/> “這里沒你什么事,你下去吧?!狈陉幒铋_口。
蘇清雅福了福身,笑道:“那我去看大姐,就不打攪你們了?!?br/>
賓客走了兩撥后,阿諾和楚玉容才過來。
一下馬車,楚玉容就看到蘇清雅早已等候在那了,她心底一柔,隨即跑過去,笑道:“小姨?!?br/> “容姐兒,你瘦了?!碧K清雅捏了捏她的小臉,雖然兩人差了輩分,但年紀相仿,又趣味相投,很快就成了好姐妹,因此蘇清雅也時常被父母說她沒大沒小。
寒暄完了之后,蘇清雅這才發(fā)現(xiàn)站在楚玉容身后的阿諾,她愣了愣,暗嘆一聲好絕色,怪不得能讓秦公子惦記那么久。不過這張臉卻是太媚了,跟個狐貍精一樣,蘇清雅眼里閃過一絲光芒,笑道:“這就是五姑娘,真真兒好顏色?!?br/> “蘇姑娘過譽了?!卑⒅Z不卑不亢道。
蘇清雅嗔了她一眼,才道:“按道理你應該叫我一聲小姨?!?br/>
阿諾聞言也只是笑笑,并沒有回答。
蘇清雅也不愿意自討沒趣,她拉著楚玉容的手網(wǎng)花園里走,她道:“大姐現(xiàn)在在院子里散心呢,咱們也過陪陪她吧。”
楚玉容勾了勾嘴角,她看著阿諾,問:“五妹妹也一起過來吧?!?br/>
“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卑⒅Z言簡意賅道,“我先去靈堂給表公子上柱香,好歹也相識一場?!?br/> 楚玉容只感覺自己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她最討厭的就是楚阿諾這副假仁假義的模樣,楚阿諾那么好心怎么不去地府陪著蘇譚逸呢!
走到花園后,楚玉容臉色一垮,整個人陰沉沉的。
“容姐兒,這是怎么了?”原本蘇氏是在院子里吃茶,見到楚玉容過來,很是高興。
楚玉容沒有說話,反正蘇氏也幫不了自己,她何必要去說呢。
她轉(zhuǎn)過頭拉著蘇清雅的柔荑,道:“咱們也有敘舊沒有見面了,現(xiàn)在咱們來說寫體己話。”
“好啊。”
楚玉容問道:“怎么不見表哥的那兩個庶弟?”
“他們剛守完靈堂,現(xiàn)在正歇息呢?”蘇清雅笑著解釋。
“他們的院子那么偏僻,這一來一回的,不怕在路上就睡著了?”楚玉容打趣道。
蘇清雅捏了一顆葡萄開始剝皮,“那哪能啊,為了方便那幾個外甥,嫂嫂專門在靈堂旁邊的廂房里給他們弄了幾間屋子供他們休息?!?br/>
“那真是太辛苦了?!背袢菡f著說著眼眶就快開始泛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傷心的事情,“都怪我,要不是我,表哥就不會死。”
蘇清雅趕緊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可別難過了?!彼褎兒玫钠咸逊胚M楚玉容的嘴里,道:“而且,我不相信你會害死逸兒?!?br/> “小姨……”楚玉容很是感動,她一頭撲進蘇清雅的懷里,嗚嗚嗚地哭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br/>
“你是我外甥女,我當然信你啊?!碧K清雅失笑。
“但不管怎么說,表哥的死我也有一定的責任?!背袢菽四ㄑ蹨I,“等會我去廚房給另外幾位表哥做些羹湯送過去吧,他們也不容易?!?br/> 蘇清雅凝著她,道:“你啊,就是心地太善良了,能讓他們守靈,已經(jīng)是對他們天大的恩賜了。”
一旁的蘇氏也難過的只掉眼淚,原本她女兒是京城有名的貴女,儀態(tài)萬千,溫婉端莊,原本有大好的未來,現(xiàn)如今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我可憐的兒啊。”蘇氏哭道。
蘇清雅知道她們擔憂的事情,但她也幫不上什么忙,只能安慰道:“船到橋頭自然直。”
楚玉容覺得有些丟臉,她擦了擦眼淚,笑道:“好了,咱們不說這件事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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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的時候,蘇譚逸葬入了汾陰侯府的陵園,梁氏在墓碑面前哭得不能自已。
按照東陵國的習俗,下葬完后,酉時會準備白席,宴請賓客。
梁氏近一個月以來,就沒有好好的吃過飯,她坐在圓凳上,拿著蘇譚逸的玉佩,睹物思人。
她身邊的嬤嬤勸道:“夫人,您可要注意點身子,到之后垮了,便宜的還不是其他幾房姨娘。”
梁氏冷笑,“就憑她倆!一個兒子是殘廢一個兒子是傻子,還妄想搶我的位置!”
她↑打心眼里瞧不上那兩個庶子的。
“這宴席馬上就要開了,您趕緊收拾收拾過去吧。”嬤嬤又勸道。
梁氏搖頭,“不去,我看見蘇蕓香她們,就覺得惡心!她們幾個還很不要臉!以為皇上判決了,我就能原諒她們嗎?真是異想天開?!?br/> “夫人?!币粋€小廝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門外。
梁氏覺得煩躁,她語氣不善道:“什么事?說?!?br/> “是這樣的,老爺叫您去書房一趟?!毙P回答。
梁氏皺眉,她覺得奇怪:“老爺不在前院招呼賓客,去書房做什么?”
“這個……老爺沒說?!毙P如實回答。
梁氏把玉佩收好,然后理了理儀容,就隨小廝去了書房。
汾陰侯的書房她甚少進去過,不知道為什么梁氏有一種心慌的感覺。
到了書房門口,梁氏發(fā)現(xiàn)管家侯在門口,他看見梁氏來了后,趕緊替她開門。
梁氏趕緊走進去,她看見汾陰侯正襟危坐在圈椅上,面色嚴肅。
“老爺,這是怎么了?”梁氏問道。
“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杳娘,我打算納為四姨娘?!狈陉幒畹馈?br/> 梁氏怔了怔,她沒明白,而且汾陰侯的語氣是告知她,而不是跟她商量。
梁氏回頭,只看見一個穿著淺色長衫的婦人,約摸二十來歲,長得小家碧玉。
“老爺,這逸兒剛走沒多久,你……”梁氏嘴唇有些發(fā)白。
“杳姨娘已經(jīng)有三個月身孕了?!狈陉幒畹?。
轟隆一身,梁氏呆愣在原地,仿佛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在撕咬著她的心,痛的她四肢發(fā)麻,她慘笑一聲,“這個杳姨娘是你養(yǎng)在面道老相好?”
杳姨娘眼含淚水,啜泣道:“姐姐,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懷孕了,不過你放心,我回來不是跟你搶主母之位的,只要能跟老爺在一起,讓我做個丫鬟我都愿意?!?br/> 汾陰侯不高興了,他虎著臉,道:“什么丫鬟!你是汾陰侯府里有身份的姨娘。”
“可是…可是逸兒少爺剛走沒多久,我不能趁虛而入,讓別人看了笑話去?!辫靡棠锇崖裨诜陉幒畹男靥派峡奁?。
“有本侯護著,我看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會說你?!狈陉幒罾浜咭宦?。
梁氏的心在滴血,她的眼淚也流干了,可是她不愿意就此打住,她尖叫道:“我不同意這個賤女人進府!”
“梁氏!”汾陰侯面色一沉,“你要記住,這府里當家做主的說誰!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怎么?難道你也想休了我嗎?”梁氏望著他,“老爺,我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娶進門的正妻啊,你難道就沒有一點往日的夫妻情分嗎?”
汾陰侯一甩袖,道:“這么多年來就是因為我對你太過縱容,逸兒才會養(yǎng)成如此品性,你還不知足嗎?”
梁氏仰頭哈哈哈大笑,“兒子才是新喪沒多久,你就迫不及待的想抬姨娘進門,難道就不怕天底下的人笑話嗎?”
汾陰侯已經(jīng)沒有了耐性,他道:“杳姨娘與別人不一樣,她已經(jīng)有三個月身孕了。你也知道我子嗣單薄,如今杳姨娘好不容易懷孕了,你身為主母,不應該欣喜接納,難道學旁人善妒嗎?你之前學的那些《女訓》和《女戒》都學到哪里去了?而且杳姨娘還說她不會搶你的位置,你現(xiàn)在還有什么不滿?”
“對啊,姐姐?!辫靡棠镖s緊道,“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肖想太多,只想陪在老爺身邊伺候?!?br/> 杳姨娘說的情深意切,汾陰侯聽了也有些感動。
可是盛怒之下的梁氏什么都聽不進去,她面如死灰,一拂袖就把桌子上的筆墨紙硯全給掃在了地上,她冷笑道:“讓她進門,你做夢!”
桌上的茶盞也被掃落在地,在杳姨娘的腳邊碎裂了。
“??!”杳姨娘收到了驚嚇,她下意識地捂著自己的肚子。
“阿杳,你沒事吧?”汾陰侯瞬間緊張了起來,他對著梁氏怒道:“你這個潑婦,還鬧不夠嗎?來人,夫人累了,把她送回院子,好好看著。”
梁氏炸了,她指著汾陰侯的鼻子罵道:“蘇懷禮,你敢!我今個兒就把話撂在這,讓這個女人進門,除非踏過我的尸體!兒子才新喪,我不允許你把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抬進府!就算高到皇上那,我也有理!”
汾陰侯氣急,“她是杳姨娘,不是來歷不明的女人,她跟了我也有十年了,我必須要給她一個名分?!?br/>
十年啊……
梁氏只感覺兩眼一抹黑,原來他倆已經(jīng)暗度陳倉十年了,她冷眼看著這兩人在她面前你儂我儂,心痛地無以復加。
“蘇懷禮,我詛咒你不得好死,永墮十八層地獄。”她對著自己最親密的丈夫說著這世間最惡毒的話語。
說完,她便頭重腳輕地離開了書房。
她這在院子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跌跌撞撞,漫無目的地走著,前院是推杯換盞的賓客,也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內(nèi)心的冰涼。
兒子死不瞑目,丈夫喜新厭舊,如今她什么都沒有了。
“小心?!币粋€溫柔的聲音把她醒,梁氏猛的驚醒,她低頭看著腳下的石子路,旁邊就是荷塘了,一股后怕席卷而來,她僵硬在原地,沒有說話。
阿諾把傘舉高,笑道:“這雨天路滑,還是不要走在荷塘邊,小心有危險?!?br/> 外面是淅淅瀝瀝的雨水,梁氏才驚覺,已經(jīng)下雨了啊。
或許是因為壓抑太久情緒已經(jīng)崩潰,亦或是感嘆命運不公,梁氏第一次當著外人的面號啕大哭。
阿諾也沒有任何驚訝,她默默地給梁氏遞了一塊手帕。
她當然知道梁氏在哭什么。
上輩子的時候,杳姨娘也出現(xiàn)過,時間比今天還要早一些,可能是因為這輩子蘇譚逸死了,所以杳姨娘回府也晚了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