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婉貴妃回去省親的儀仗很浩蕩,那一溜的金銀珠寶,鉆石翡翠足以證明婉貴妃有多受寵了。
“娘娘,外面風(fēng)大,還是快放下簾子吧?!碧m草與婉貴妃一同坐在馬車?yán)铮压瞎灰粩[上。
婉貴妃聽著外面鑼鼓升天,時不時還有百姓羨艷的聲音,心底一片荒蕪。
“欸?這馬車?yán)锩孀氖钦l?。磕敲创笈琶?!”
“還能是誰啊,宮里面那位婉貴妃啊,這儀仗都能趕上皇后了,不知道在宮里多受寵呢!”
“婉貴妃?是不是懷了雙子的哪個婉貴妃?那可不得了哦,聽說婉貴妃是咱們東陵國有名的才女。”
“哎喲!雙生子,這是祖上冒青煙了吧,我外家的嫂嫂也生了個雙胞胎,她家婆寵得不得了!”
“嘖嘖嘖,我哪時候也能生個龍鳳胎出來?!?br/> “噓!聽說流產(chǎn)了……”
蘭草心里有氣,她道:“娘娘,您別聽他們瞎說?!?br/> 婉貴妃搖搖頭,沒有說話。
平陽侯府本來就在京城,所以儀仗很快就到了門口。
婉貴妃品級高,所以平陽侯府全府夾道歡迎。
平陽侯看見那長長一排的箱籠,心里那點微妙的郁氣也消散了,他咧嘴笑道:“臣拜見婉貴妃,貴妃金安?!?br/>
婉貴妃由著蘭草扶著下車,興許是這兒的風(fēng)有些大,所以她輕咳幾聲。
鳳眸微抬,婉貴妃一一掃過自家哥哥還有他身旁的蘇氏和蘇清雅。
蘇氏和蘇清雅也只是略微行禮,態(tài)度一般。
蘇清雅和平陽侯成婚的時候她并沒有過來,只是派了蘭草備了一份厚禮送過去。她還待字閨中的時候,也見過蘇清雅幾次面,關(guān)系談不上親厚,如今見著比自己還要小幾歲的蘇清雅搖身一變變成了自己的嫂嫂,她心里面還是有些微妙的。
“不必多禮?!蓖褓F妃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母親王氏身上,她眼眶微熱,趕緊上前一步:“母親?!?br/> “都進來吧?!崩咸燮ひ惶?,沒有預(yù)料之中的興奮,她率先一步走進了大門。
婉貴妃伸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頓,她身子滯了滯,隨后若無其事地放了下來。
平陽侯留在最后指揮著管家把皇上賞賜的金銀珠寶給搬進去。
一家人并沒有在前廳敘舊,婉貴妃站在院子門口,神色恍惚,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記憶紛至沓來。
這個院子是她未出閣的時候住的,名叫香蕪院。
因著時常有人來打掃,所以院子里非常干凈,伺候的丫鬟說:“這些紫薇花是侯爺連夜叫人栽種的,說顏色好看,娘娘您見了也心情舒暢。”
婉貴妃點點頭,院子里開辟了一個小廚房,蘭草把婉貴妃送回房間之后就去小廚房煎藥去了。
下人們怕婉貴妃的病情加重,所以房間里只放了一個冰鑒。
很快就到了午膳時間,蘭草擔(dān)心著她的身子,所以膳食都準(zhǔn)備得很清淡。
“娘娘,該喝藥了?!碧m草把藥碗端過來,“奴婢聽說過幾日楚良娣也要過來,到時候可以陪您說說話?!?br/> 婉貴妃笑了笑,然后接過蘭草遞過來的碗,一飲而盡,蘭草趕緊把準(zhǔn)備好的飴糖拿出來,讓婉貴妃含著。
嘴里盡是苦澀,讓婉貴妃一度想反胃。
“娘娘?!币粋€嬤嬤站在門外喊到。
婉貴妃看過去,是她母親身邊的平嬤嬤。
平嬤嬤福了福身,“娘娘,老夫人叫您過去呢?!?br/> 婉貴妃怔了怔,淡笑道:“好。”
老太太住的院子清幽,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年來特喜歡禮佛,所以她所住的榮壽堂里到處都有檀香的味道。
婉貴妃過去的時候,老太太手里拿著一串佛珠,顯然剛誦完經(jīng)。
平嬤嬤把人領(lǐng)來后就很有眼色地幫她們關(guān)上門。
婉貴妃這才看到這屋子里還有另外一個婦人,年歲很大了,估摸著和自家母親相差無幾。
“蔓嫻啊?!崩戏蛉私兄拈|名,她介紹道:“這位是佘夫人,家里面世代從醫(yī)的。”
“佘夫人?!蓖褓F妃沖那婦人點點頭,心下也知道母親是為何請她過來。
佘夫人早已把東西準(zhǔn)備好,“娘娘把手給我?!?br/> “好?!?br/> 老夫人緊緊地盯著婉貴妃遞過去的那只手,心里還有些希冀。
許久之后,佘夫人收回手,她嘆了一口氣:“貴妃娘娘此次流產(chǎn)已是傷及根本,又因為前幾天情緒波動較大,所以身子虧空得厲害,不調(diào)個三五年是好不了的?!?br/> 老夫人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那以后……還能不能再懷孕了?”
佘夫人搖搖頭,“調(diào)理幾年,能恢復(fù)之前的狀態(tài)已經(jīng)不錯了,再懷孕啊是不可能的。”
原本只是聽到宮里面?zhèn)鬟^來的消息,但是沒有見到人,沒有親耳聽到,老夫人始終是不愿意信的。
她良久都沒有說話,連撥弄著佛珠都手都停了下來,空氣里彌漫著沉重的味道,讓人無所適從。
“佘夫人,您先下去吧?!崩戏蛉说_口,她把手里的佛珠放在桌子上,表情不是很好。
“是?!辟芊蛉它c頭。
婉貴妃沉默地坐在一邊,她看到了老夫人臉上又多了幾條皺紋,那一雙眼睛無時無刻不在透著精明與算計。
老夫人聲音冰冷:“當(dāng)初我怎么告誡你的,萬事要小心。”
“可是有些事情……防不勝防啊?!蓖褓F妃嘴里透著苦澀。
“當(dāng)年詩云公主你不也是順利生下來了嗎?為何這一次你護不???”老夫人語氣不善,甚至有些怨懟。
婉貴妃身子一僵,張著嘴遲遲沒有說話,只感覺心底發(fā)涼。
老夫人氣不打一出來,一個不能生育的妃子,在后宮是沒有出路的。她已經(jīng)聽說了,皇上又寵幸了番國送過來的舞女,連月華宮都很少去了。
當(dāng)年她一心把婉貴妃送進宮為家族謀求利益,而婉貴妃也爭氣,一直是盛寵不衰,后來好不容易懷了孕,老夫人滿心歡喜,結(jié)果卻生出個公主出來。
這些年來平陽侯府在婉貴妃的關(guān)照下越來越強盛,但是嫡出的楚灝羽卻是個沒出息的,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婉貴妃。時隔五年,婉貴妃終于又懷孕了,還是個雙生子,這讓她怎能不高興,如果這次能一舉得男,他們平陽侯府將會更進一步,或許以后封個一等國公,如果可以的話,以后國舅爺都是他們家的。
可是現(xiàn)在,這個愿望破滅了。
前后的差距太大,老夫人不能接受。
“對不起。”婉貴妃眨了眨眼睛,把淚意憋了回去。面對生母的質(zhì)問,她只能用蒼白無力的道歉來掩飾自己。
她從小到大,都是被家里人寵著長大的,母親也未曾苛待過她,而她也長成了母親心目中的完美形象,知書達(dá)理,溫文爾雅,是全京城男子追捧的對象。
她也知道母親對她寄予厚望,后來她也聽了母親的話進了皇宮服侍皇上,讓自己的家族長盛不衰。
這么多年來,她一步一步按照自己母親規(guī)劃好的路線去走,走到這一步,已經(jīng)是死局了。她也明顯感覺到自己要被家族放棄了,可是她卻不能抱怨,因為在她面前的人是她最敬愛的母親。
老夫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揉了揉眉心,“這幾個月你就好好休息吧。”
“是。”婉貴妃起身,恭敬地從自己母親福了福身。
“下去吧?!?br/> “是?!?br/>
老夫人看了一眼香爐里裊裊升起的白煙,平嬤嬤端著茶水進來,“老太太,別操心了?!?br/> “怎么能不操心呢。”老夫人滿臉溝壑,歲月不曾照拂過她,她的頭發(fā)花白了大半。
從楚玉容與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后,老夫人就寄希望于自己的女兒,就憑楚灝羽那個不爭氣的,遲早會把這份家業(yè)給弄沒,所以她不得不提前謀劃。
“罷了?!崩戏蛉溯p呷了一口涼茶,“去叫大蘇氏過來吧”。老夫人眼里閃過一絲精光。
平嬤嬤點點頭,“老奴這就去。”
婉貴妃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香蕪院。
蘭草早就在那等候了,她見婉貴妃神情恍惚,心里一跳,問道:“娘娘,您這是怎么了?”
“不礙事。”婉貴妃搖搖頭。
蘭草擔(dān)憂地看著她,這幾日才養(yǎng)好一些的身子,可不要再繼續(xù)糟踐了。
回到房間后,婉貴妃才開口:“你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蘭草遲疑了一下,“那奴婢就在外頭,娘娘您有事就叫奴婢?!?br/>
“嗯?!蓖褓F妃勾了勾唇,有氣無力道。
等蘭草離開后,她才捂著臉無聲地哭泣起來,因為怕蘭草擔(dān)心,所以她一直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來。
這里是她的娘家,按理說她回來后會感覺到溫暖,但如今她只感覺到了陌生,特別陌生。壓抑著的情緒讓她近乎瘋狂,要不是還有一絲信念支撐著她,恐怕她早就垮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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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香蕪院的紫薇花盡數(shù)開放。
婉貴妃坐在院子里,手里拿著針線,木繃上放著一張手帕,上面正繡著幾朵盛開鮮艷的紫薇花。
她回到平陽侯府已經(jīng)半個月了,除了剛回來那天去了老夫人的榮壽堂之后,就再也沒有人來找過她,不過她也樂得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