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府是有定制的,戌初各房落鑰。
落翹酉末時分回到了芝蕓院。
小丫鬟們忙上前接了傘,蹲下來給她脫了木履,把她迎進(jìn)了屋。
又有小丫鬟遞了手爐上來。
她搖搖頭,吩咐道:“打水來給我凈個臉,我還要去大太太那里回話?!?br/> 小丫鬟們不敢怠慢,忙拿了干凈的衣裙讓她換上,打了熱水來給她凈面,重新梳了頭,落翹看著收拾停當(dāng),拿起一旁燒得熱呼呼的手爐暖了片刻,這才去了大太太屋里。
三姨娘正帶著幾個小丫鬟圍著堂屋的火盆做針線活,看見落翹,笑道:“那邊散了嗎?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落翹笑道:“還沒有散。珊瑚幾個行令喝酒痛快著呢!”說著,上前打量著三姨娘手中的活,“這鯉魚,繡得可真鮮活。是給五小姐繡的吧?”
柯姨娘眼底就露出一絲溫柔來:“我閑著無事,給她做件綜裙。明年開春了正好穿?!?br/> 落翹和柯姨娘說了幾句,起身上樓去大太太的臥房:“……去給大太太請個安!”
“大太太正和許媽媽說話呢!”柯姨娘頭也不抬地繡著手中的鯉魚,“說有事等會!”
原話是說“誰也不見”吧!
落翹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臉上的笑容卻十分的明快:“旁邊肯定有小丫鬟候著,我去露個臉,要是大太太問起,免得以為我去了那里,玩得不知道白天黑夜了呢!”
柯姨娘抬頭笑了笑:“也是?!睆?fù)又低下頭去做手中的活。
落翹輕手輕腳地上了樓。
樓上靜悄悄的,只有個小丫鬟圍著火盆手里拿著個手爐呆坐在樓梯旁。東邊臥房的門簾子下透出來的昏黃燈光被拉得老長,映在深褐的木地板上,有一種孤單的寂靜。
聽到輕盈的腳步聲,小丫鬟猛地抬起頭來,看見落翅,她笑起來。
落翹沒等她開口,吩咐道:“你去稟了吧!大太太正等著我回話呢!”
小丫鬟猶豫了一下,放沉了腳步走到了簾子前面稟了。
“讓她進(jìn)來!”大太太的聲音里有著掩飾不住的疲憊。
落翹扯了扯衣角,這才走了進(jìn)去。
平常在屋里的服侍的丫鬟婆子全不見了,只在八步床廡廊上的悶戶櫥上點(diǎn)了一盞八角宮燈,豆大的燈光照著床前踏腳上大紅色五蝠捧壽的繡鞋,四周擺放的紅漆高柜此刻都成了黑漆漆的陰影向那燈光撲過來,如噬人的野獸般讓人害怕。
“回來了!”大太太依在床頭大迎枕上,白皙的面龐在大紅羅的帳子旁半隱半現(xiàn)顯得很模糊,“許媽媽,給她個座?!?br/> 坐在床邊的許媽媽笑著起來端了個小杌子放在了床頭。
落翹曲膝行禮向大太太道了謝,虛坐在了小杌子上。
“那邊的情況怎樣?”
大太太坐直了身子,銳利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
落翹頓了頓,才斟酌地道:“我去的時候,見到了吳孝全家的……”她脧了一眼大太太,想看清楚大太太是什么表情,不知道是光線太暗,還是大太太并沒有露出什么異樣,落翹一無所獲?!斑€有我們屋里的珊瑚、翡翠、玳瑁、杜鵑和杜薇。十二小姐屋里的雨桐、雨槐、白珠和金珠。十一小姐屋里的冬青陪著吳孝全家的和琥珀、珊瑚坐了一桌,濱菊和秋菊、竺香在一旁服侍著。一共做了四個味碟,四個冷拼,四個熱拼,十個大菜,一個湯。我沒等席散就回來了。不知道主食是什么?”
“五娘和十娘屋里就沒什么動靜?”大太太的聲音有些冷。
落翹忙道:“聽說五小姐派了屋里的紫薇過來,送了兩包信陽毛尖做賀禮;十小姐屋里是百枝去的,送了一個荷包、一條汗巾?!?br/> 大太太沉默半晌,道:“你退下去吧!”
落翹起身,低頭垂手地走了出去。
大太太就問許媽媽:“你看呢?”
“太太心里明鏡似的?!痹S媽媽笑容溫和,“哪里需要奴婢插嘴?!?br/> 大太太嘆了一口氣,拍了拍許媽媽的手:“到頭來,還是只留下我們主仆二人?!?br/> 許媽媽動容,眼角有晶瑩閃爍:“太太又說泄氣話了。您家大業(yè)大,子孫滿堂,滿余杭也找不出比您更有福氣的人?!?br/> 大太太嘆一口氣,頹然地倒下,靠在了大迎枕上:“也不知道堪用不堪用?”
許媽媽就起來俯身托了大太太的背,把靠著的迎枕抽了出來,緩緩地讓大太太躺了下去。
“這世上哪有不堪用的人。只看您怎樣用罷了!”她聲音溫和,不緊不慢,有種安定人心的沉穩(wěn),“大小姐是我在這世上見到過最聰明的人,您想的,她一定想到了;您沒有想到的,她一定也想到了。您是生她養(yǎng)她的人,我是看著她長大的,這個時候,我們不幫她一把,誰幫她一把?您就是不相信自己的目光,也要相信大小姐的眼光。何況,大小姐這幾年在京里,來來往往的又是那樣一群富貴的人,眼光早已不同一般。您啊,只顧把這心放回原處,安安心心地過過舒坦的日子?!闭f話間,已將被角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