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連綿著下了快半月了,氤氳的水汽讓渾身的衣服有一種曬不干的潮濕,似乎不把整個臨安城浸泡通透,這雨是不會停了。
水珠順著主樓檐角滴落,敲打出在青綠的小坑中滴答作響。
雨聲催人眠,這樣的天氣當然最適合補眠了。
一個桃頰粉目的小姑娘正靠在茶樓二層的廊坐上呼呼大睡,腰間掛著個鏤空的銅鈴。也不知她夢到了什么,揚起的嘴角旁淺淺的梨渦裝滿了糖。
作為整個東璜氏族唯一的女孩兒,她生就是整個府里的團寵,爹娘和哥哥們的掌上明珠。
但那是他們在時,像現(xiàn)在這樣被一個人留在城中,她就只是個留守兒童,除了擅長睡覺身無一技,每天就琢磨如何換著法子溜出府來睡大覺。
沒辦法,誰讓這個寶座陽光角度最好眠呢。
“哐!巴扎嘿!”
今日她的運氣不太好,對面新開的布莊選定了這個時辰揭紅布,鑼鼓喧天彩旗飄飄,踩節(jié)拍的口號聲不絕于耳。
睡得死沉死沉的東璜嵐生著很嚴重的起床氣,一臉“殺氣”地看向樓下。
一條無辜的舞獅隊伍正賣力地揮舞著獅子的身體,使其張牙舞爪,卻獨獨疏忽了獅子的表情管理,使之一會兒睡眼惺忪,一會兒伸長舌頭,一會兒又歪了一半的臉,神靈活現(xiàn)地表演了從早起傻一天到被生活扼住咽喉的可憐大貓。
“噗。”她的起床氣消了一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將小而圓潤的下巴枕在瑩白的手臂上,饒有興趣地觀賞起大貓的表演來。
樓下的看客們熙熙攘攘,東璜嵐卻一眼瞧見了個特別的女子。
似乎有些年紀了,帶著頂掛紗的斗笠,看不清容貌,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再配上一雙殘破到襤褸的綠羅裙下若隱若現(xiàn)的大長腿,在人群中想不惹眼都難。
當然,吸引東璜嵐的既不是她妖嬈的身段,也不是她跋山涉水的仆仆風(fēng)塵。
“一只猙?!彼匝宰哉Z地說道。
廊里早被她包下,此時只有雨聲能回答她的問題。
可偏偏此時,卻有少年淙淙的聲音從屋檐響起。
“妖族?!?br/> 他眉目秀氣干凈,一雙狹長的桃花眼清冽若寒潭,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上一枚刻有小篆的“秦”字環(huán)戒上牢牢地固定著一根看不見的絲線,四肢清瘦而有力,就這樣輕巧地懸在半空。
“看她打扮,像是逃難到這里來的,興許是在哪里受了辰陽宗的追捕。”
東璜嵐小松鼠一樣捧著個洗凈的桃啃,甜膩的汁水將她的唇色染得嬌艷欲滴,襯得她眉下一顆小紅痣越發(fā)鮮艷。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她現(xiàn)在安全了?!?br/> 臨安城是東璜氏的封地,民風(fēng)淳樸,因附近就是妖族生活的長安嶺,城里的人早就適應(yīng)了偶有妖族出沒在街角巷尾的生活,練就了鋼鐵般的適應(yīng)力。
就算是天上掉下條燭龍來,大家都會先因地制宜地養(yǎng)起來相敬如賓,然后再不慌不忙地著人稟至東璜府。
猙姑娘的注意力被晃來晃去的舞獅所吸引,天性再也按捺不住,一只罪惡的,纖細瑩白的手就那樣緩緩舉起。
“劈里啪啦!”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不早不晚地響起。
“哈!”猙姑娘本能地哈了一嗓子,弓起脊背,原地彈起足足有一丈高,空中三百六十度高難度轉(zhuǎn)身,根本還沒人能看清那是什么,她已經(jīng)離弦之箭一般“飛”了出去。
不湊巧的是,她慌不擇路,選擇了一條擺滿各色小攤,街容街貌擁擠不堪的街道。
這就注定了她這一路不會寂寞……
“我的雞!”“我的蛋!”
“我的雞蛋餅!”
商販的慘叫聲此起彼伏,竟然蓋過了鞭炮聲。
猙姑娘嚇得更懵了。
東璜嵐秀眉微顰,果斷地一把撤下少年腰間一條粗制濫造的穗子,權(quán)當頭繩將一頭長發(fā)束起:“秦木,我們?nèi)r住她?!?br/> 少年一個不字的嘴型才成一半,就被連人帶著承力的絲線一起拽下了樓。
這可是二樓??!
所幸名為秦木的少年的九九歸元步歷經(jīng)千錘百煉已能自行催動,憑借這獨步九國的絕世輕功,他們才能穩(wěn)穩(wěn)落地。
“快追?!?br/> 東璜嵐一腳踩向少年的雙肘,借力向前飄了一段后進入普通人跑步模式。
而秦木則在被蹬得后仰一寸后猛然前躍,在目瞪口呆的圍觀群眾眼中只留下一段黑色的殘影。
“夸嚓?!?br/> 猙姑娘急轉(zhuǎn)失利,橫腰一撞,兩人環(huán)抱的巨木怎么也沒想到今日遭此一劫,沒怎么掙扎就聽見身體斷裂的聲音。
“秦木!”被摔在后面的東璜嵐急急喊道。
少年默契點頭,踩著梁柱將九九歸元步催到極致,趕在巨木將猙姑娘壓成猙毛墊之前到達事故現(xiàn)場。
雙劍已不知何時被他握在手中,凜冽的刀光在巨木倒下的方向織就成一張細密而鋒利的網(wǎng)。
猙姑娘被這一撞也受傷不輕,蹭著地皮滑出老遠才停下,陣陣煙霧中還不忘搗騰四肢企圖減速,然而頻頻打滑,只刨出一條絕望的泥路。
她再睜開眼時,漫天都是飛舞的木屑。
下雪了?
“猙姑娘?!币粋€捧著桃子的小姑娘笑瞇瞇地彎著腰看她。
黑色的瞳孔驟然縮緊。
“別怕,我不是辰陽宗的人。”東璜嵐按住她,啃了口桃子緩緩說道,“我復(fù)姓東璜?!?br/> 瞳孔漸漸還原,進而又變成黑黑的圓。
“這里是……臨安?”
“是的,你現(xiàn)在安全了?!?br/> “真的是臨安?!”猙姑娘激動得兩眼飽含熱淚,瘦削的肩頭瑟瑟顫抖。
“不用怕了,有我東璜氏的地方,辰陽宗傷不到你?!?br/> 東璜嵐安撫地摸摸她的頭發(fā),然后又輕車熟路地撓撓她的下巴,一番慰問把猙姑娘的眼淚都憋了回去,幸福來得突然,差點就讓她當街現(xiàn)了原形。
在市里鬧出這么大麻煩,東璜嵐就是大小姐也得賠的賠,道歉的道歉。眼下府里的大人又都不在,她只好甜甜地把叔叔阿姨阿伯阿娘地叫上一遍才算處理得當,沒有給家里丟人。
她的爹爹半年前就受帝命暗中委托去了北方的夏國,娘和哥哥前些日子又接了個妖族的委托,跑到國都陽城去尋行云布雨的大妖雨師去了。
若是自己也能有一技傍身,哼,還不一鍋端了辰陽宗,誰讓他們?nèi)⊙蔷氶L生藥!
“走,我?guī)氵M長安嶺?!睎|璜嵐牽起猙姑娘的手,熱情好客地就往山腳領(lǐng),“巫族和妖族大戰(zhàn)之后,妖族余部都進了長安嶺,那里你的族人很多很多的?!?br/> “我……”
猙姑娘聽到長安嶺三個字,眼底忽有波瀾。
她皺起眉來千嬌百媚,讓人心都化成一灘水。
“我還有個同伴,我想帶他一起走?!?br/> 羅裙被她糾結(jié)的手指又扯出一個洞,她才扭捏著用蚊蠅大小的聲音說道。
“你受傷了?”東璜嵐心疼地看著那洞中露出的大白腿,上,一道青紫的鞭痕,“你的同伴在哪里,我現(xiàn)在就送你們上山,那里有大夫。”
“謝謝你……東璜小姐。”猙姑娘一雙媚眼低垂,要多惹人憐就有多惹人憐。
“我單名一個嵐字,你怎么叫順口就怎么叫吧。”
東璜嵐吃完最后一口桃,小動物一樣舔舔嘴角的汁水。
“我叫箏七七?!?br/> 傷了腰的箏七七走不快,一行三人且停且走,好一會兒才來到一座破屋前。
箏七七向兩人道了謝,獨自走了進去。
“七七的同伴,會不會就是雨師???”
屋檐下不見秦木的身影,只有聲音悶悶地傳來:“不會?!?br/> “為什么不會?”東璜嵐嘟囔著嘴,圓潤的臉頰上擠出淺淺的梨渦,“說不定我歪打正著,在娘和哥哥們之前先找到雨師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