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之事很簡單,只要不怕死,誰都可以試一試。
但想要獲得階段性的造反成果,卻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了,這需要長遠的戰(zhàn)略目光,戰(zhàn)略規(guī)劃能力,戰(zhàn)術執(zhí)行力,以及同樣強大的運氣。
莫天歌沒想過真正成事,標準倒是不用那么嚴苛,但這個東廠形影子御膳房真要搭建成功,各方面要求也不算低,需要大量的人力與物力。
帝都乃是大圖朝之中樞,繁榮程度自是不用多說,但事間之事皆是光影相對,帝都繁華燦爛的背后,也藏著濃郁的黑暗。
落于莫天歌眼中,最大的黑暗,弄過于帝都的土地兼并的問題。
土地兼并是古代封建王朝永遠繞不開的頑疾,而土地兼并最嚴重的區(qū)域,有時候不一定出現在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反而經常是古代王朝的首都之中。
帝都之中,高門大戶,勛貴之家,豪商富賈自是不少,這些人要拿地,自是以帝都為中心開始的,而撇除這些外,皇族本身便是大地主,各類皇田,皇莊,皇家狩場多不勝數。
土地兼并越演越烈,失地之民自是不少,即便圣明之君坐鎮(zhèn),諸般手段齊下,比方說以各種方式拆分帝都勛貴之家的田地,從而給流民分發(fā)土地,又或者遷徙流民到更遠的地方去墾荒,可以緩和一下矛盾,但最終也是解決不了什么問題。
在農業(yè)社會,農業(yè)便是唯一且最核心的人口容納單位,也是一切社會問題的最終根源,只要有人多拿土地,不管合法亦或不合法,一定會造成失地人口的攀升,而這些人在農業(yè)社會,注定是沒有出路的,即便有手藝也沒用,因為農業(yè)社會的非農業(yè)就業(yè)形勢,可是異常嚴峻的。
土地兼并問題,一旦嚴峻起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景,便會隨之出現,不以王朝是否有圣君,是否有賢臣良相,是否是什么盛世而轉移。
高門大戶,勛貴之家坐擁大片大片的土地,即便不事生產也能富甲一方,無數失地之流民,想要活下去,卻只能看天意了,一旦遇到什么天災人禍,結局就不用多說了。
所以,有人說過,再爛的黑心資本家,也比宅心仁厚的地主要好無數倍。
前者那是出于個人意愿而為惡,尚可想辦法治理,而后者就算是個十世大善人,只要存在著,就會讓整個社會,整個朝代加速衰亡,并且在這個過程中間接產生無法計算的慘絕人寰之事。
即便以帝都的富庶與繁華,土地兼并帶來的各種現象,依舊根深蒂固的存在著。
帝都的郊區(qū)之中,流民住在欄木破布搭建的而成的棚屋,形成一個個臨時的村鎮(zhèn),這些臨時村鎮(zhèn)的命運是莫測的。
要是皇帝圣明,帝都史治清明,這些流民未來還有盼頭,官府也不會不管這些人,不論是遷徙墾荒,還是其他什么辦法,終歸是有個盼頭。
只可惜,現在皇帝老邁,朝局不穩(wěn),那些官老爺都憂心于自己的前途,哪有興趣費力氣去管這些人,所以,他們就這樣被自然而然的遺忘了。
這些流民的只能想辦法自己活下去,而怎么活呢?
把兒女賣給人牙子,或者直接當街叫賣,那都是正常事情,自己賣身給大戶人家當家奴,那是祖墳冒青煙才能遇見的好事。
而最正常的出路,就是去當佃農,給地主種田,至于最后結局如何,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只要遇上一個稍微刻薄貪婪點的管家,收租的時候狠一點,這些人最后的結局,也是活的不如豬狗。
在人口流動較少的古代封建王朝,這種流民自發(fā)聚集,最終形成的棚戶區(qū),是人口流動最為頻繁的地方,也許有的流民找到活路了,然后就離開了,從流民轉職為其他什么身份。
也許是死了,然后尸體也不知所蹤了,至于尸體去哪里了,就不要多問了,流民棚戶區(qū)能冒出點肉香,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莫天歌帶著幾個剛剛編入影子御膳房的廚師,來到流民棚戶區(qū)。
披著的爛布,根本遮掩不住那枯廋且營養(yǎng)不良的身體,生活賦予的恐懼,已經漸漸磨滅了他們本就不多的情感,最終只剩下麻木且空洞的眼神。
莫天歌身后那幾個廚師,有些不太自在,他們雖然只是廚子,但也是酒樓里的掌勺大廚,社會地位其實不差,真要出去應酬,大把大把的人想要奉承他們,爭取把自己的孩子送進廚房給他們當學徒。
面對棚戶流民村那稱得上是社會底限的慘烈情況,他們自然有些不適應。
莫天歌一語不發(fā),旁若無人的行走其中,東看看,西摸摸,一副學術考察的模樣。
流民棚戶村并不是正常的村落,是人類歷史中并不罕見,但卻非常特殊的一種社會狀態(tài),而在民俗學中,也有著很特殊的意義。
素不相識的流民,扎堆聚集在一起,只是可能因為這個地方的地勢能遮風,而且距離大戶人家的開設的粥棚并不遠,他們之間可不會有什么鄰里之間守望相助之意,唯有惡意與警惕長存。
這種以鄰為壑的活地獄,是一種可能性,但人心之中不僅有惡,也有善。
流民之間相處久了,照面多了,也多了幾分情誼,相互之間多了一些提攜與幫助,若是得官府管理,或者集體自救,在附近開墾了一些荒地,能夠勉強糊口,久而久之,這些流民棚戶村,也會演變?yōu)檎5男〈遄印?br/> 然后請識字之人取個姓,然后從村子到村民,也就這個姓了,然后也就繁衍生息下去了。
前世的炎黃,不少村子,都是這么來的。
只是這種還算好結局的可能性,發(fā)生的概率并不高,這些流民,走向另一種惡劣的可能性更高。
無數造反勢力,在這里招攬了第一批起家的班底,無數秘密宗教在這里誕生,無數鄉(xiāng)野邪祭也在這里萌芽,一旦深入研究民俗學,開始對許多現象進行追溯本源的時候,總會在字里行間,窺見這些流民的存在。
比方說,蝗神灶公的信仰,便源自于這流離失所的流民區(qū)。
這些流民,生如草芥,死若微塵,但還是有很多痕跡留到了后世,期間種種,當真一言難盡。
莫天歌幾個外人在這里轉悠,也引起了一些心懷惡意之人的注視,一些流民緩緩圍了過來,以貌似謙卑,實則暗藏兇狠的語氣說道:“這幾位老爺,不知道來這里做什么呢?”
莫天歌驟然一笑:“我來這里,是為了給你們送食物。”
此言一出,周圍的流民紛紛轉過眼來,以貪婪的眼神注視著莫天歌。
莫天歌解開了背后的一個包裹,從中掏出了一桿長幡,然后插在地上。
血色的幡面子上,身穿帝君袍服的邪蝗灶神,在其中若隱若現,以冰冷漠然的眼神,俯瞰這塵世的一切,而在邪蝗灶神之影的周圍,無數妖邪之影,化作細小的蝗蟲,裊繞飛舞著。
臨行之前,為了增加分身應對危機的能力,莫天歌的本尊,便將萬妖幡這件寶物交給了分身,此刻便派上了用場,而這般做派,也引起了那些流民的注視。
莫天歌也不在意流民的目光,只是讓跟著他來的廚師,把背著的鐵桶放下,然后另一個廚師,又抬起大水壺,往里面倒水。
“食,乃是蒼生最根本的欲望,饑餓,是這個世界上最痛的苦,所有的生命,都應該有開懷進食,繼而開顏歡笑的權利,如果連這樣的權利都沒有,那么,這個世界一定出了問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