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生怕令狐沖有失,急展輕功,趕到大車旁,說道:“沖哥,有人來了!”令狐沖笑道:“你又在偷聽人家殺雞喂狗了,是不是?怎地聽了這么久?”盈盈呸了一聲,想到剛才岳靈珊確是便要在那大車之中,和林平之“做真正夫妻”,不由得滿臉發(fā)燒,說道:“他們……他們?cè)谡f修習(xí)……修習(xí)辟邪劍法的事?!绷詈鼪_道:“你說話吞吞吐吐,一定另有古怪,快上車來,說給我聽,不許隱瞞抵賴?!庇溃骸安簧蟻恚『脹]正經(jīng)?!绷詈鼪_笑道:“怎么好沒正經(jīng)?”盈盈道:“不知道!”這時(shí)蹄聲更加近了,盈盈道:“聽人數(shù)是青城派沒死完的弟子,果真是跟著報(bào)仇來啦!”令狐沖坐起身來,說道:“咱們慢慢過去,時(shí)候也差不多了?!庇溃骸笆恰!彼詈鼪_對(duì)岳靈珊關(guān)心之極,既有敵人來襲,他受傷再重,也是非過去援手不可,何況任由他一人留在車中,自己出手救人,也不放心,當(dāng)下扶著他跨下車來。令狐沖左足踏地,傷口微覺疼痛,身子一側(cè),碰了碰車轅。拉車的騾子一直悄無聲息,大車一動(dòng),只道是趕它行走,頭一昂,便欲嘶叫。盈盈短劍一揮,一劍將騾頭切斷,干凈利落之極。令狐沖輕聲贊道:“好!”他不是贊她劍法快捷,以她這等武功,快劍一揮,騾頭便落,毫不希奇,難得的是當(dāng)機(jī)立斷,竟不讓騾子發(fā)出半點(diǎn)聲息。至于以后如何拉車,如何趕路,那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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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沖走了幾步,聽得來騎蹄聲又近了些,當(dāng)即加快步子。盈盈尋思:“他要搶在敵人頭里,走得快了,不免牽動(dòng)傷口。我如伸手抱他負(fù)他,豈不羞人?”輕輕一笑,說道:“沖哥,可要得罪了?!辈坏攘詈鼪_回答,右手抓住他背后腰帶,左手抓住他衣領(lǐng),將他身子提了起來,展開輕功,從高粱叢中疾行而前。令狐沖又是感激,又是好笑,心想自己堂堂恒山派掌門,給她這等如提嬰兒般抓在手里,倘若教人見了,當(dāng)真顏面無存,但若非如此,只怕給青城派人眾先到,小師妹立遭兇險(xiǎn),她此舉顯然是深體自己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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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奔出數(shù)十步,來騎馬蹄聲又近了許多。她轉(zhuǎn)頭望去,只見黑暗中一列火把高舉,沿著大道馳來,說道:“這些人膽子不小,竟點(diǎn)了火把追人?!绷詈鼪_道:“他們拚死一擊,甚么都不顧了,啊喲,不好!”盈盈也即想起,說道:“青城派要放火燒車?!绷詈鼪_道:“咱們上去截住了,不讓他們過來。”盈盈道:“不用心急,要救兩個(gè)人,總還辦得到?!绷詈鼪_知她武功了得,青城派中余滄海已死,余人殊不足道,當(dāng)下也放寬了心。盈盈抓著令狐沖,走到離岳靈珊大車的數(shù)丈處,扶他在高粱叢中坐好,低聲道:“你安安穩(wěn)穩(wěn)的坐著別動(dòng)?!敝宦牭迷漓`珊在車中說道:“敵人快到了,果然是青城派的鼠輩。”林平之道:“你怎知道?”岳靈珊道:“他們欺我夫妻受傷,竟人人手執(zhí)火把追來,哼,肆無忌憚之極?!绷制街溃骸叭巳耸謭?zhí)火把?”岳靈珊道:“正是?!绷制街鄽v患難,心思縝密,可比岳靈珊機(jī)靈得多,忙道:“快下車,鼠輩要放火燒車!”岳靈珊一想不錯(cuò),道:“是!否則要這許多火把干甚么?”一躍下車,伸手握住林平之的手。林平之跟著也躍了下來。兩人走出數(shù)丈,伏在高粱叢中,與令狐沖、盈盈兩人所伏處相距不遠(yuǎn)。蹄聲震耳,青城派眾人馳近大車,先截住了去路,將大車團(tuán)團(tuán)圍住。一人叫道:“林平之,你這狗賊,做烏龜么?怎地不伸出頭來?”眾人聽得車中寂靜無聲,有人道:“只怕是下車逃走了。”只見一個(gè)火把劃過黑暗,擲向大車。忽然車中伸出一只手來,接住了火把,反擲出來。青城眾人大嘩,叫道:“狗賊在車?yán)铮?br/> ?
??狗賊在車?yán)铮 避囍型蝗挥腥松焓殖鰜?,接住火把反擲,令狐沖和盈盈自是大出意料之外,想不到大車之中另有強(qiáng)援。岳靈珊卻更大吃一驚,她和林平之說了這許久話,全沒想到車中竟有旁人,眼見這人擲出火把,手勢(shì)極勁,武功顯是頗高。青城弟子擲出八個(gè)火把,那人一一接住,一一還擲,雖然沒傷到人,余下青城弟子卻也不再投擲火把,只遠(yuǎn)遠(yuǎn)圍著大車,齊聲吶喊?;鸸庀氯巳饲频妹靼?,那只手干枯焦黃,青筋突起,是老年人之手。有人叫道:“不是林平之!”另有人道:“也不是他老婆。”有人叫道:“龜兒子不敢下車,多半也受了傷?!北娙霜q豫半晌,見車中并無動(dòng)靜,突然間發(fā)一聲喊,二十余人一涌而上,各挺長(zhǎng)劍,向大車中插去。只聽得波的一聲響,一人從車頂躍出,手中長(zhǎng)劍閃爍,竄到青城派群弟子之后,長(zhǎng)劍揮動(dòng),兩名青城弟子登時(shí)倒地。這人身披黃衫,似是嵩山派打扮,臉上蒙了青布,只露出精光閃閃的一雙眼珠,出劍奇快,數(shù)招之下,又有兩名青城弟子中劍倒地。令狐沖和盈盈雙手一握,想的都是同一個(gè)念頭:“這人使的又是辟邪劍法?!?br/> ?
??但瞧他身形絕不是岳不群。兩人又是同一念頭:“世上除了岳不群、林平之、左冷禪三人之外,居然還有第四人會(huì)使辟邪劍法。”岳靈珊低聲道:“這人所使的,似乎跟你的劍法一樣。”林平之“咦”的一聲,奇道:“他……他也會(huì)使我的劍法?你可沒看錯(cuò)?”片刻之間,青城派又有三人中劍。但令狐沖和盈盈都已瞧了出來,這人所使劍招雖是辟邪劍法,但閃躍進(jìn)退固與東方不敗相去甚遠(yuǎn),亦不及岳不群和林平之的神出鬼沒,只是他本身武功甚高,遠(yuǎn)勝青城諸弟子,加上辟邪劍法的奇妙,以一敵眾,仍大占上風(fēng)。岳靈珊道:“他劍法好像和你相同,但出手沒你快?!绷制街趿丝跉?,道:“出手不快,便不合我家劍法的精義。可是……可是,他是誰?為甚么會(huì)使這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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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斗聲中,青城弟子中又有一人被他長(zhǎng)劍貫胸,那人大喝一聲,抽劍出來,將另一人攔腰斬為兩截。余人心膽俱寒,四下散開。那人一聲呼喝,沖出兩步。青城弟子中有人“啊”的一聲叫,轉(zhuǎn)頭便奔,余人泄了氣,一窩蜂的都走了。有的兩人一騎,有的不及乘馬,步行飛奔,剎那間走得不知去向。那人顯然也頗為疲累,長(zhǎng)劍拄地,不住喘氣。令狐沖和盈盈從他喘息之中,知道此人適才一場(chǎng)劇斗,為時(shí)雖暫,卻已大耗內(nèi)力,多半還已受了頗重的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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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地下有七八個(gè)火把仍在燃燒,火光閃耀,明暗不定。這黃衫老人喘息半晌,提起長(zhǎng)劍,緩緩插入劍鞘,說道:“林少俠、林夫人,在下奉嵩山左掌門之命,前來援手?!彼Z音極低,嗓音嘶啞,每一個(gè)字都說得含糊不清,似乎口中含物,又似舌頭少了一截,聲音從喉中發(fā)出。林平之道:“多謝閣下相助,請(qǐng)教高姓大名?!闭f著和岳靈珊從高粱叢中出來。那老人道:“左掌門得悉少俠與夫人為奸人所算,受了重傷,命在下護(hù)送兩位前往穩(wěn)妥之地,治傷療養(yǎng),擔(dān)保令岳無法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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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沖、盈盈、林平之、岳靈珊均想:“左冷禪怎會(huì)知道其中諸般關(guān)節(jié)?”林平之道:“左掌門和閣下美意,在下甚是感激。養(yǎng)傷一節(jié),在下自能料理,卻不敢煩勞尊駕了?!蹦抢先说溃骸吧賯b雙目為塞北明駝毒液所傷,不但復(fù)明甚難,而且此人所使毒藥極為陰狠厲害,若不由左掌門親施刀圭藥石,只怕……只怕……少俠的性命亦自難保?!?br/> ?
??林平之自中了木高峰的毒水后,雙目和臉上均是麻癢難當(dāng),恨不得伸指將自己眼珠挖了出來,以大耐力,方始強(qiáng)行克制,知道此人所言非虛,沉吟道:“在下和左掌門無親無故,左掌門如何這等眷愛?閣下若不明言,在下難以奉命?!蹦抢先撕俸僖恍?,說道:“同仇敵愾,那便如同有親有故一般了。左掌門的雙目為岳不群所傷。閣下雙目受傷,推尋源由,禍端也是從岳不群身上而起。岳不群既知少俠已修習(xí)辟邪劍法,少俠便避到天涯海角,他也非追殺你不可。他此時(shí)身為五岳派掌門,權(quán)勢(shì)熏天,少俠一人又如何能與之相抗?何況……何況……嘿嘿,岳不群的親生愛女,便朝夕陪在少俠身旁,少俠便有通天本領(lǐng),也難防床頭枕邊的暗算……”岳靈珊突然大聲道:“二師哥,原來是你!”她這一聲叫了出來,令狐沖全身一震。他聽那老者說話,聲音雖然十分含糊,但語氣聽來甚熟,發(fā)覺是個(gè)相稔之人,聽岳靈珊一叫,登時(shí)省悟,此人果然便是勞德諾。只是先前曾聽岳靈珊說道,勞德諾已在福州為人所殺,以致萬萬想不到是他,然則岳靈珊先前所云的死訊并非事實(shí)。只聽那老者冷冷的道:“小丫頭倒也機(jī)警,認(rèn)出了我的聲音。”他不再以喉音說話,語音清晰,確是勞德諾。林平之道:“二師哥,你在福州假裝為人所殺,然則……然則八師哥是你殺的?”勞德諾哼了一聲,說道:“不是。英白羅是小孩兒,我殺他干么?”岳靈珊大聲道:“還說不是呢?他……他……小林子背上這一劍,也是你砍的。我一直還冤枉了大師哥。哼,你做得好事,你又另外殺了一個(gè)老人,將他面目剁得稀爛,把你的衣服套在死人身上,人人都道你是給人害死了。”勞德諾道:“你所料不錯(cuò),若非如此,岳不群豈能就此輕易放過了我?但林少俠背上這一劍,卻不是我砍的?!痹漓`珊道:“不是你?難道另有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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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德諾冷冷的道:“那也不是旁人,便是你的令尊大人?!痹漓`珊叫道:“胡說!自己干了壞事,卻來含血噴人。我爹爹好端端的,為甚么要?jiǎng)称降??”勞德諾道:“只因?yàn)槟菚r(shí)候,你爹爹已從令狐沖身上得到了辟邪劍譜。這劍譜是林家之物,岳不群第一個(gè)要?dú)⒌?,便是你的平弟。林平之倘若活在世上,你爹爹怎能修?xí)辟邪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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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靈珊一時(shí)無語,在她內(nèi)心,知道這幾句話甚是有理,但想到父親竟會(huì)對(duì)林平之忽施暗算,總是不愿相信。她連說幾句“胡說八道”,說道:“就算我爹爹要害平弟,難道一劍會(huì)砍他不死?”林平之忽道:“這一劍,確是岳不群砍的,二師哥可沒說錯(cuò)?!痹漓`珊道:“你……你……你也這么說?”林平之道:“岳不群一劍砍在我背上,我受傷極重,情知無法還手,倒地之后,立即裝死不動(dòng)。那時(shí)我還不知暗算我的竟是岳不群,可是昏迷之中,聽到八師哥的聲音,他叫了句:‘師父!’八師哥一句‘師父’,救了我的性命,卻送了他自己的性命。”岳靈珊驚道:“你說八師哥也……也……也是我爹爹殺的?”林平之道:“當(dāng)然是啦!我只聽得八師哥叫了‘師父’之后,隨即一聲慘呼。我也就暈了過去,人事不知了?!眲诘轮Z道:“岳不群本來想在你身上再補(bǔ)一劍,可是我在暗中窺伺,當(dāng)下輕輕咳嗽了一聲。岳不群不敢逗留,立即回入屋中。林兄弟,我這聲咳嗽,也可說是救了你的性命。”岳靈珊道:“如果……如果我爹爹真要害你,以后……以后機(jī)會(huì)甚多,他怎地又不動(dòng)手了?”林平之冷冷的道:“我此后步步提防,教他再也沒下手的機(jī)會(huì)。那倒也多虧了你,我成日和你在一起,他想殺我,就沒這么方便?!痹漓`珊哭道:“原來……原來……你所以娶我,既是為了掩人耳目,又……又……不過將我當(dāng)作一面擋箭牌?!?br/> ?
??林平之不去理她,向勞德諾道:“勞兄,你幾時(shí)和左掌門結(jié)交上了?”勞德諾道:“左掌門是我恩師,我是他老人家的第三弟子?!绷制街溃骸霸瓉砟愀耐读酸陨脚砷T下?!眲诘轮Z道:“不是改投嵩山門下。我一向便是嵩山門下,只不過奉了恩師之命,投入華山,用意是在查察岳不群的武功,以及華山派的諸般動(dòng)靜?!绷詈鼪_恍然大悟。勞德諾帶藝投師,本門中人都是知道的,但他所演示的原來武功駁雜平庸,似是云貴一帶旁門所傳,萬料不到竟是嵩山高弟。原來左冷禪意圖吞并四派,蓄心已久,早就伏下了這著棋子;那么勞德諾殺陸大有、盜紫霞神功的秘譜,自是順理成章,再也沒甚么希奇了。只是師父為人機(jī)警之極,居然也會(huì)給他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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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之沉思片刻,說道:“原來如此,勞兄將紫霞神功秘笈和辟邪劍譜從華山門中帶到嵩山,使左掌門習(xí)到這路劍法,功勞不小?!绷詈鼪_和盈盈都暗暗點(diǎn)頭,心道:“左冷禪和勞德諾所以會(huì)使辟邪劍法,原來由此。林平之的腦筋倒也動(dòng)得甚快?!眲诘轮Z恨恨的道:“不瞞林兄弟說,你我二人,連同我恩師,可都栽在岳不群這惡賊手下了。這人陰險(xiǎn)無比,咱們都中了他的毒計(jì)?!绷制街溃骸昂?,我明白了。勞兄盜去的辟邪劍譜,已給岳不群做了手腳,因此左掌門和勞兄所使的辟邪劍法,有些不大對(duì)頭?!?br/> ?
??勞德諾咬牙切齒的道:“當(dāng)年我混入華山派門下,原來岳不群一起始便即發(fā)覺,只是不動(dòng)聲色,暗中留意我的作為。岳不群所錄的辟邪劍譜上,所記的劍法雖妙,卻都似是而非,更缺了修習(xí)內(nèi)功的法門。他故意將假劍譜讓我盜去,使我恩師所習(xí)劍法不全。一到生死決戰(zhàn)之際,他引我恩師使此劍法,以真劍法對(duì)假劍法,自是手操勝券了。否則五岳派掌門之位,如何能落入他手?”林平之嘆了口氣,道:“岳不群奸詐兇險(xiǎn),你我都?jí)櫲肓怂撵爸??!眲诘轮Z道:“我恩師十分明白事理,雖然給我壞了大事,卻無一言一語責(zé)怪于我,可是我做弟子的卻于心何安?我便拚著上刀山、下油鍋,也要?dú)⒘嗽啦蝗哼@奸賊,為恩師報(bào)仇雪恨?!边@幾句話語氣激憤,顯得心中怨毒奇深。林平之嗯了一聲。勞德諾又道:“我恩師壞了雙眼,此時(shí)隱居嵩山西峰。西峰上另有十來位壞了雙目之人,都是給岳不群與令狐沖害的。林兄弟隨我去見我恩師,你是福州林家辟邪劍門的唯一傳人,便是辟邪劍門的掌門,我恩師自當(dāng)以禮相待,好生相敬。你雙目能夠治愈,那是最好,否則和我恩師隱居在一起,共謀報(bào)此大仇,豈不甚妙?”這番話只說得林平之怦然心動(dòng),心想自己雙目為毒液所染,自知復(fù)明無望,所謂治愈云云,不過是自欺自慰,自己和左冷禪都是失明之人,同病相憐,敵愾同仇,原是再好不過,只是素知左冷禪手段厲害,突然對(duì)自己這樣好,必然另有所圖,便道:“左掌門一番好意,在下卻不知何以為報(bào)。勞兄是否可以先加明示?”勞德諾哈哈一笑,說道:“林兄弟是明白人,大家以后同心合力,自當(dāng)坦誠(chéng)相告。我在岳不群那里取了一本不盡不實(shí)的劍譜去,累我?guī)熗酱笊掀洚?dāng),心中自然不甘。我一路上見到林兄弟大施神威,以奇妙無比的劍法殺木高峰,誅余滄海,青城小丑,望風(fēng)披靡,顯是已得辟邪劍法真?zhèn)?,愚兄好生佩服,抑且艷羨得緊……”林平之已明其意,說道:“勞兄之意,是要我將辟邪劍譜的真本取出來讓賢師徒瞧瞧?”勞德諾道:“這是林兄弟家傳秘本,外人原不該妄窺。但今后咱們歃血結(jié)盟,合力撲殺岳不群。林兄弟倘若雙目完好,年輕力壯,自亦不懼于他。但以今日局面,卻只有我恩師及愚兄都學(xué)到了辟邪劍法,三人合力,才有誅殺岳不群的指望,林兄弟莫怪?!绷制街南耄鹤约弘p目失明,實(shí)不知何以自存,何況若不答應(yīng),勞德諾便即用強(qiáng),殺了自己和岳靈珊二人,勞德諾此議倘是出于真心,于己實(shí)利多于害,便道:“左掌門和勞兄愿與在下結(jié)盟,在下是高攀了。在下家破人亡,失明殘廢,雖是由余滄海而起,但岳不群的陰謀亦是主因,要誅殺岳不群之心,在下與賢師徒一般無異。你我既然結(jié)盟,這辟邪劍譜,在下何敢自秘,自當(dāng)取出供賢師徒參閱?!?br/> ?
??勞德諾大喜,道:“林兄弟慷慨大量,我?guī)熗降酶Q辟邪劍譜真訣,自是感激不盡,今后林兄弟永遠(yuǎn)是我嵩山派上賓。你我情同手足,再也不分彼此?!绷制街溃骸岸嘀x了。在下隨勞兄到得嵩山之后,立即便將劍譜真訣,盡數(shù)背了出來?!眲诘轮Z道:“背了出來?”林平之道:“正是。勞兄有所不知,這劍譜真訣,本由我家曾祖遠(yuǎn)圖公錄于一件袈裟之上。這件袈裟給岳不群盜了去,他才得窺我家劍法。后來陰錯(cuò)陽差,這袈裟又落在我手中。小弟生怕岳不群發(fā)覺,將劍譜苦記背熟之后,立即將袈裟毀去。倘若將袈裟藏在身上,有我這樣一位賢妻相伴,姓林的焉能活到今日?”岳靈珊在旁聽著,一直不語,聽到他如此譏諷,又哭了起來,泣道:“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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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德諾在車中曾聽到他夫妻對(duì)話,情知林平之所言非虛,便道:“如此甚好,咱們便同回嵩山如何?”林平之道:“很好?!眲诘轮Z道:“須當(dāng)棄車乘馬,改行小道,否則途中撞上了岳不群,咱們可還不是他的對(duì)手?!彼月詡?cè)頭,問岳靈珊道:“小師妹,你是幫父親呢?還是幫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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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靈珊收起了哭聲,說道:“我是兩不相幫!我……我是個(gè)苦命人,明日去落發(fā)出家,爹爹也罷,丈夫也罷,從此不再見面了。”林平之冷冷的道:“你到恒山去出家為尼,正是得其所在?!痹漓`珊怒道:“林平之,當(dāng)日你走投無路之時(shí),若非我爹爹救你,你早已死在木高峰的手下,焉能得有今日?就算我爹爹對(duì)你不起,我岳靈珊可沒對(duì)你不起。你說這話,那是甚么意思?”林平之道:“甚么意思?我是要向左掌門表明心跡。”聲音極是兇狠。突然之間,岳靈珊“啊”的一聲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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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沖和盈盈同時(shí)叫道:“不好!”從高粱叢中躍了出來。令狐沖大叫:“林平之,別害小師妹?!?br/> ?
??勞德諾此刻最怕的,是岳不群和令狐沖二人,一聽到令狐沖的聲音,不由得魂飛天外,當(dāng)即抓住林平之的左臂,躍上青城弟子騎來的一匹馬,雙腿力挾,縱馬狂奔。令狐沖掛念岳靈珊的安危,不暇追敵,只見岳靈珊倒在大車的車夫座位上,胸口插了一柄長(zhǎng)劍,探她鼻息,已是奄奄一息。令狐沖大叫:“小師妹,小師妹。”岳靈珊道:“是……是大師哥么?”令狐沖喜道:“是……是我。”伸手想去拔劍,盈盈忙伸手一格,道:“拔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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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沖見那劍深入半尺,已成致命之傷,這一拔出來,立即令她氣絕而死,眼見無救,心中大慟,哭了出來,叫道:“小……小師妹!”岳靈珊道:“大師哥,你陪在我身邊,那很好。平弟……平弟,他去了嗎?”令狐沖咬牙切齒,哭道:“你放心,我一定殺了他,給你報(bào)仇?!痹漓`珊道:“不,不!他眼睛看不見,你要?dú)⑺荒艿謸?。我……我……我要到媽媽那里去?!绷詈鼪_道:“好,我送你去見師娘。”盈盈聽她話聲越來越微,命在頃刻,不由得也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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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靈珊道:“大師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我對(duì)你不起。我……我就要死了?!绷詈鼪_垂淚道:“你不會(huì)死的,咱們能想法子治好你?!痹漓`珊道:“我……我這里痛……痛得很。大師哥,我求你一件事,你……千萬要答允我?!绷詈鼪_握住她左手,道:“你說,你說,我一定答允?!痹漓`珊嘆了口氣,道:“你……你……不肯答允的……而且……也太委屈了你……”聲音越來越低,呼吸也越是微弱。令狐沖道:“我一定答允的,你說好了。”岳靈珊道:“你說甚么?”令狐沖道:“我一定答允的,你要我辦甚么事,我一定給你辦到?!痹漓`珊道:“大師哥,我的丈夫……平弟……他……他……瞎了眼睛……很是可憐……你知道么?”令狐沖道:“是,我知道。”岳靈珊道:“他在這世上,孤苦伶仃,大家都欺侮……欺侮他。大師哥……我死了之后,請(qǐng)你盡力照顧他,別……別讓人欺侮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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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沖一怔,萬想不到林平之毒手殺妻,岳靈珊命在垂危,竟然還是不能忘情于他。令狐沖此時(shí)恨不得將林平之抓來,將他千刀萬剮,日后要饒了他性命,也是千難萬難,如何肯去照顧這負(fù)心的惡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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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靈珊緩緩的道:“大師哥,平弟……平弟他不是真的要?dú)⑽摇挛业犊孔罄涠U,只好……只好刺我一劍……”令狐沖怒道:“這等自私自利、忘恩負(fù)義的惡賊,你……你還念著他?”岳靈珊道:“他……他不是存心殺我的,只不過……只不過一時(shí)失手罷了。大師哥……我求求你,求求你照顧他……”月光斜照,映在她臉上,只見她目光散亂無神,一對(duì)眸子渾不如平時(shí)的澄澈明亮,雪白的腮上濺著幾滴鮮血,臉上全是求懇的神色。令狐沖想起過去十余年中,和小師妹在華山各處攜手共游,有時(shí)她要自己做甚么事,臉上也曾露出過這般祈懇的神氣,不論這些事多么艱難,多么違反自己的心愿,可從來沒拒卻過她一次。她此刻的求懇之中,卻又充滿了哀傷,她明知自己頃刻間便要死去,再也沒機(jī)會(huì)向令狐沖要求甚么,這是最后一次的求懇,也是最迫切的一次求懇。霎時(shí)之間,令狐沖胸中熱血上涌,明知只要一答允,今后不但受累無窮,而且要強(qiáng)迫自己做許多絕不愿做之事,但眼見岳靈珊這等哀懇的神色和語氣,當(dāng)即點(diǎn)頭道:“是了,我答允便是,你放心好了?!?br/> ?
??盈盈在旁聽了,忍不住插嘴道:“你……你怎可答允?”岳靈珊緊緊握著令狐沖的手,道:“大師哥,多……多謝你……我……我這可放心……放心了。”她眼中忽然發(fā)出光彩,嘴角邊露出微笑,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令狐沖見到她這等神情,心想:“能見到她這般開心,不論多大的艱難困苦,也值得為她抵受?!?br/> ?
??忽然之間,岳靈珊輕輕唱起歌來。令狐沖胸口如受重?fù)?,聽她唱的正是福建山歌,聽到她口中吐出了“姊妹,上山采茶去”的曲調(diào),那是林平之教她的福建山歌。當(dāng)日在思過崖上心痛如絞,便是為了聽到她口唱這山歌。她這時(shí)又唱了起來,自是想著當(dāng)日與林平之在華山兩情相悅的甜蜜時(shí)光。她歌聲越來越低,漸漸松開了抓著令狐沖的手,終于手掌一張,慢慢閉上了眼睛。歌聲止歇,也停住了呼吸。令狐沖心中一沉,似乎整個(gè)世界忽然間都死了,想要放聲大哭,卻又哭不出來。他伸出雙手,將岳靈珊的身子抱了起來,輕輕叫道:“小師妹,小師妹,你別怕!我抱你到你媽媽那里去,沒有人再欺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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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見到他背上殷紅一片,顯是傷口破裂,鮮血不住滲出,衣衫上的血跡越來越大,但當(dāng)此情景,又不知如何勸他才好。令狐沖抱著岳靈珊的尸身,昏昏沉沉的邁出了十余步,口中只說:“小師妹,你別怕,別怕!我抱你去見師娘?!蓖蝗婚g雙膝一軟,撲地摔倒,就此人事不知了。迷糊之中,耳際聽到幾下丁冬、丁冬的清脆琴聲,跟著琴聲宛轉(zhuǎn)往復(fù),曲調(diào)甚是熟習(xí),聽著說不出的受用。他只覺全身沒半點(diǎn)力氣,連眼皮也不想睜開,只盼永遠(yuǎn)永遠(yuǎn)聽著這琴聲不斷。琴聲果然絕不停歇的響了下去,聽得一會(huì),令狐沖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待得二次醒轉(zhuǎn),耳中仍是這清幽的琴聲,鼻中更聞到芬芳的花香。他慢慢睜開眼來,觸眼盡是花朵,紅花、白花、黃花、紫花,堆滿眼前,心想:“這是甚么地方?”聽得琴聲幾個(gè)轉(zhuǎn)折,正是盈盈常奏的《清心普善咒》,側(cè)過頭來,見到盈盈的背影,她坐在地下,正自撫琴。他漸漸看清楚了置身之所,似乎是在一個(gè)山洞之中,陽光從洞口射進(jìn)來,自己躺在一堆柔軟的草上。令狐沖想要坐起,身下所墊的青草簌簌作聲。琴聲嘎然而止,盈盈回過頭來,滿臉都是喜色。她慢慢走到令狐沖身畔坐下,凝望著他,臉上愛憐橫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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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之間,令狐沖心中充滿了幸福之感,知道自己為岳靈珊慘死而暈了過去,盈盈將自己救到這山洞中,心中突然又是一陣難過,但逐漸逐漸,從盈盈的眼神中感到了無比溫馨。兩人脈脈相對(duì),良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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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沖伸出左手,輕輕撫摸盈盈的手背,忽然間從花香之中,聞到一些烤肉的香氣。盈盈拿起一根樹枝,樹枝上穿著一串烤熟了的青蛙,微笑道:“又是焦的!”令狐沖大笑了起來。兩人都想到了那日在溪邊捉蛙燒烤的情景。兩次吃蛙,中間已經(jīng)過了無數(shù)變故,但終究?jī)扇诉€是相聚在一起。令狐沖笑了幾聲,心中一酸,又掉下淚來。盈盈扶著他坐了起來,指著山外一個(gè)新墳,低聲道:“岳姑娘便葬在那里。”令狐沖含淚道:“多……多謝你了?!庇従彄u了搖頭,道:“不用多謝。各人有各人的緣份,也各有各的業(yè)報(bào)?!绷詈鼪_心下暗感歉仄,說道:“盈盈,我對(duì)小師妹始終不能忘情,盼你不要見怪?!庇溃骸拔易匀徊粫?huì)怪你。如果你當(dāng)真是個(gè)浮滑男子,負(fù)心薄幸,我也不會(huì)這樣看重你了?!钡吐暤溃骸拔议_始……開始對(duì)你傾心,便因在洛陽綠竹巷中,隔著竹簾,你跟我說怎樣戀慕你的小師妹。岳姑娘原是個(gè)好姑娘,她……她便是和你無緣。如果你不是從小和她一塊兒長(zhǎng)大,多半她一見你之后,便會(huì)喜歡你的?!绷詈鼪_沉思半晌,搖了搖頭,道:“不會(huì)的。小師妹崇仰我?guī)煾?,她喜歡的男子,要像她爹爹那樣端莊嚴(yán)肅,沉默寡言。我只是她的游伴,她從來……從來不尊重我。”盈盈道:“或許你說得對(duì)。正好林平之就像你師父一樣,一本正經(jīng),卻滿肚子都是機(jī)心。”令狐沖嘆了口氣,道:“小師妹臨死之前,還不信林平之是真的要?dú)⑺€是對(duì)他全心相愛,那……那也很好。她并不是傷心而死。我想過去看看她的墳?!庇鲋直郏叱錾蕉?。令狐沖見那墳雖以亂石堆成,卻大小石塊錯(cuò)落有致,殊非草草,墳前墳后都是鮮花,足見盈盈頗花了一番功夫,心下暗暗感激。墳前豎著一根削去了枝葉的樹干,樹皮上用劍尖刻著幾個(gè)字:“華山女俠岳靈珊姑娘之墓”。令狐沖又怔怔的掉下淚來,說道:“小師妹或許喜歡人家叫她林夫人。”盈盈道:“林平之如此無情無義,岳姑娘泉下有靈,明白了他的歹毒心腸,不會(huì)愿作林夫人了?!毙牡溃骸澳悴恢土制街姆蚱抻忻麩o實(shí),并不是甚么夫妻?!绷詈鼪_道:“那也說得是。”只見四周山峰環(huán)抱,處身之所是在一個(gè)山谷之中,樹林蒼翠,遍地山花,枝頭啼鳥唱和不絕,是個(gè)十分清幽的所在。盈盈道:“咱們便在這里住些時(shí)候,一面養(yǎng)傷,一面伴墳?!绷詈鼪_道:“好極了。小師妹獨(dú)自個(gè)在這荒野之地,她就算是鬼,也很膽小的。”盈盈聽他這話甚癡,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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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便在這翠谷之中住了下來,烤蛙摘果,倒也清靜自在。令狐沖所受的只是外傷,既有恒山派的治傷靈藥,兼之內(nèi)功深厚,養(yǎng)了二十余日,傷勢(shì)已痊愈了八九。盈盈每日教他奏琴,令狐沖本極聰明,潛心練習(xí),進(jìn)境也是甚速。這日清晨起來,只見岳靈珊的墳上茁發(fā)了幾枚青草的嫩芽,令狐沖怔怔的瞧著這幾枚草芽,心想:“小師妹墳上也生青草了。她在墳中,卻又不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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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得背后傳來幾下清幽的簫聲,他回過頭來,只見盈盈坐在一塊巖石之上,手中持簫正自吹奏,所奏的便是《清心普善咒》。他走將過去,見那簫是根新竹,自是盈盈用劍削下竹枝,穿孔調(diào)律,制成了洞簫。他搬過瑤琴,盤膝坐下,跟著她的曲調(diào)奏了起來。漸漸的潛心曲中,更無雜念,一曲既罷,只覺精神大爽。兩人相對(duì)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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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道:“這曲《清心普善咒》你已練得熟了,從今日起,咱們來練那《笑傲江湖曲》如何?”令狐沖道:“這曲子如此難奏,不知甚么時(shí)候才跟得上你?!庇⑿Φ溃骸斑@曲子樂旨深?yuàn)W,我也有許多地方不明白。但這曲子有個(gè)特異之處,何以如此,卻難以索解,似乎若是二人同奏,互相啟發(fā),比之一人獨(dú)自摸索,進(jìn)步一定要快得多?!绷詈鼪_拍手道:“是了,當(dāng)日我聽衡山派劉師叔,與魔……與日月教的曲長(zhǎng)老合奏此曲,琴簫之聲共起鳴響,確是動(dòng)聽無比。這一首曲子,據(jù)劉師叔說,原是為琴簫合奏而作的?!庇溃骸澳銚崆?,我吹簫,咱們慢慢一節(jié)一節(jié)的練下去?!绷詈鼪_微笑道:“只可惜這是簫,不是瑟,琴瑟和諧,那就好了?!庇樕弦患t,道:“這些日子沒聽你說風(fēng)言風(fēng)語,只道是轉(zhuǎn)性了,卻原來還是一般?!绷詈鼪_做個(gè)鬼臉,知道盈盈性子是最靦腆,雖然荒山空谷,孤男寡女相對(duì),卻從來不許自己言行稍有越禮,再說句笑話,只怕她要大半天不理自己,當(dāng)下湊過去看她展開琴簫之譜,靜心聽她解釋,學(xué)著奏了起來。撫琴之道原非易事,《笑傲江湖曲》曲旨深?yuàn)W,變化繁復(fù),更是艱難,但令狐沖秉性聰明,既得名師指點(diǎn),而當(dāng)日在洛陽綠竹巷中就已起始學(xué)奏,此后每逢閑日,便即練習(xí),時(shí)日既久,自有進(jìn)境。此刻合奏,初時(shí)難以合拍,慢慢的終于也跟上去了,雖不能如曲劉二人之曲盡其妙,卻也略有其意境韻味。此后十余日中,兩人耳鬢廝磨,合奏琴簫,這青松環(huán)繞的翠谷,便是世間的洞天福地,將江湖上的刀光劍影,漸漸都淡忘了。兩人都覺得若能在這翠谷中偕老以終,再也不被卷入武林斗毆仇殺之中,那可比甚么都快活了。這日午后,令狐沖和盈盈合奏了大半個(gè)時(shí)辰,忽覺內(nèi)息不順,無法寧靜,接連奏錯(cuò)了幾處,心中著急,指法更加亂了。盈盈道:“你累嗎?休息一會(huì)再說?!绷詈鼪_道:“累倒不累,不知怎的,覺得有些煩躁。我去摘些桃子來,晚上再練琴。”盈盈道:“好,可別走遠(yuǎn)了?!?br/> ?
??令狐沖知道山谷東南有許多野桃樹,其時(shí)桃實(shí)已熟,當(dāng)下分草拂樹,行出八九里,來到野桃樹下,縱身摘了兩枚桃子,二次縱起時(shí)又摘了三枚。眼見桃子已然熟透,樹下已掉了不少,數(shù)日間便會(huì)盡數(shù)自落,在地下爛掉,當(dāng)下一口氣摘了數(shù)十枚,心想:“我和盈盈吃了桃子之后,將桃核種在山谷四周,數(shù)年后桃樹成長(zhǎng),翠谷中桃花燦爛,那可多美?”忽然間想起了桃谷六仙:“這山谷四周種滿桃樹,豈不成為桃谷?我和盈盈豈不變成了桃谷二仙?日后我和她生下六個(gè)兒子,那不是小桃谷六仙?那小桃谷六仙倘若便如那老桃谷六仙一般,說話纏夾不清,豈不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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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里,正欲縱聲大笑,忽聽得遠(yuǎn)處樹叢中簌的一聲響。令狐沖立即伏低,藏身長(zhǎng)草之中,心想:“老是吃烤蛙野果,嘴也膩了,聽這聲音多半是只野獸,若能捉到一只羚羊野鹿,也好教盈盈驚喜一番?!彼寄钗炊?,便聽得腳步聲響,竟是兩個(gè)人行走之聲。令狐沖吃了一驚:“這荒谷中如何有人?定是沖著盈盈和我來了?!?br/> ?
??便在此時(shí),聽得一個(gè)蒼老的聲音說道:“你沒弄錯(cuò)嗎?岳不群那廝確會(huì)向這邊來?”令狐沖驚訝更甚:“他們是追我?guī)煾竵砹?,那是甚么人?”另一個(gè)聲音低沉之人道:“史香主四周都查察過了。岳不群的女兒女婿突然在這一帶失蹤,各處市鎮(zhèn)碼頭、水陸兩道,都不見這對(duì)小夫婦的蹤跡,定是躲在近一帶山谷中養(yǎng)傷。岳不群早晚便會(huì)尋來?!?br/> ?
??令狐沖心中一酸,尋思:“原來他們知道小師妹受傷,卻不知她已經(jīng)死了,自是有不少人在尋覓她的下落,尤其是師父師娘。若不是這山谷十分偏僻,早就該尋到這里了?!敝宦犇锹曇羯n老之人道:“倘若你所料不錯(cuò),岳不群早晚會(huì)到此處,咱便在山谷入口處設(shè)伏?!蹦锹曇舻统林说溃骸熬退阍啦蝗翰粊?,咱們布置好了之后,也能引他過來。”那老者拍了兩下手掌,道:“此計(jì)大妙,薛兄弟,瞧你不出,倒還是智多星呢?!蹦切昭Φ男Φ溃骸案痖L(zhǎng)老說得好。屬下蒙你老人家提拔,你老人家有甚么差遣,自當(dāng)盡心竭力,報(bào)答你老的恩典?!绷詈鼪_心下恍然:“原來是日月教的,是盈盈的手下。最好他們走得遠(yuǎn)遠(yuǎn)地,別來騷擾我和盈盈?!庇窒耄骸按丝處煾肝涔Υ筮M(jìn),他們?nèi)藬?shù)再多,也決計(jì)不是師父的敵手。師父精明機(jī)警,武林中無人能及,憑他們這點(diǎn)兒能耐,想要誘我?guī)煾干袭?dāng),那真是魯班門前弄大斧了?!?br/> ?
??忽聽得遠(yuǎn)處有人拍拍拍的擊了三下手掌,那姓薛的道:“杜長(zhǎng)老他們也到了?!备痖L(zhǎng)老也拍拍拍的擊了三下。腳步聲響,四人快步奔來,其中二人腳步沉滯,奔到近處,令狐沖聽了出來,這二人抬著一件甚么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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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長(zhǎng)老喜道:“杜老弟,抓到岳家小妞兒了?功勞不小哪?!币粋€(gè)聲音洪亮之人笑道:“岳家倒是岳家的,是大妞兒,可不是小妞兒?!备痖L(zhǎng)老“咦”了一聲,顯是驚喜交集,道:“怎……怎……拿到了岳不群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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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沖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便欲撲出救人,但隨即記起身上沒帶劍。他手無長(zhǎng)劍,武功便不敵尋常高手,心下暗暗著急,只聽那杜長(zhǎng)老道:“可不是嗎?”葛長(zhǎng)老道:“岳夫人劍法了得,杜兄弟怎地將她拿到?啊,定是使了迷藥?!倍砰L(zhǎng)老笑道:“這婆娘失魂落魄,來到客店之中,想也不想,倒了一碗茶便喝。人家說岳不群的老婆寧中則如何了不起,卻原來是草包一個(gè)?!绷詈鼪_心下惱怒,暗道:“我?guī)熌锫犝f愛女受傷失蹤,數(shù)十天遍尋不獲,自然是心神不定,這是愛女心切,哪里是草包一個(gè)?你們?nèi)栉規(guī)熌?,待?huì)教你們一個(gè)個(gè)都死于我劍下?!睂に迹骸霸跄軍Z到一柄長(zhǎng)劍就好了。沒劍,刀也行?!敝宦犇歉痖L(zhǎng)老道:“咱們既將岳不群的老婆拿到手,事情就大大好辦了。杜兄弟,眼下之計(jì),是如何將岳不群引來?!倍砰L(zhǎng)老道:“引來之后,卻又如何?”葛長(zhǎng)老微一躊躇,道:“咱們以這婆娘作為人質(zhì),逼他棄劍投降。料那岳不群夫妻情深義重,決計(jì)不敢反抗?!倍砰L(zhǎng)老道:“葛兄之言有理,就只怕這岳不群心腸狠毒,夫妻間情不深,義不重,那可就有點(diǎn)兒棘手?!备痖L(zhǎng)老道:“這個(gè)……這個(gè)……嗯,薛兄弟,你看如何?”那姓薛的道:“在兩位長(zhǎng)老之前,原挨不上屬下說話……”正說到這里,西首又有一人接連擊掌三下。杜長(zhǎng)老道:“包長(zhǎng)老到了。”片刻之間,兩人自西如飛奔來,腳步極快。葛長(zhǎng)老道:“莫長(zhǎng)老也到了?!绷詈鼪_暗暗叫苦:“從腳步聲聽來,這二人似乎比這葛杜二人武功更高。我赤手空拳,如何才救得師娘?”只聽葛杜二長(zhǎng)老齊聲說道:“包莫二兄也到了,當(dāng)真再好不過?!备痖L(zhǎng)老又道:“杜兄弟立了一件大功,拿到了岳不群的婆娘?!币粋€(gè)老者喜道:“妙極,妙極!兩位辛苦了?!备痖L(zhǎng)老道:“那是杜兄弟的功勞。”那老者道:“大家奉教主之命出來辦事,不論是誰的功勞,都是托教主的洪福。”令狐沖聽這老者的聲音有些耳熟,心想:“莫非是當(dāng)日在黑木崖上曾經(jīng)見過的?”他運(yùn)起內(nèi)功,聽得到各人說話,卻不敢探頭查看。魔教中的長(zhǎng)老都是武功高手,自己稍一動(dòng)彈,只怕便給他們查覺了。葛長(zhǎng)老道:“包莫二兄,我正和杜兄弟在商議,怎生才誘得岳不群到來,擒他到黑木崖去?!绷硪幻L(zhǎng)老道:“你們想到了甚么計(jì)較?”葛長(zhǎng)老道:“我們一時(shí)還沒想到甚么良策,包莫二兄到來,定有妙計(jì)?!毕纫幻险哒f道:“五岳劍派在嵩山封禪臺(tái)爭(zhēng)奪掌門之位,岳不群刺瞎左冷禪雙目,威震嵩山,五岳劍派之中,再也沒人敢上臺(tái)向他挑戰(zhàn)。聽說這人已得了林家辟邪劍法的真?zhèn)?,非同小可,咱們須得想個(gè)萬全之策,可不能小覷了他。”杜長(zhǎng)老道:“正是。咱們四人合力齊上,雖然未必便輸于他,卻也無必勝之算?!蹦L(zhǎng)老道:“包兄,你胸中想已算定,便請(qǐng)說出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