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瀾睡了很沉的一覺,直到門外響起趙文瑛低低說話的聲音。
　　
　　他這覺睡得很邪門，渾身好像被束縛住了，想動艱難,想睜眼也艱難。他努力睜了半天眼才終于睜開一條縫，讓房間里的景象進入視線。
　　
　　視線里，一對咖色玻璃珠似的圓眼睛近在咫尺，犀利而拘謹?shù)囟⒅?br/>　　
　　謝瀾瞬間把眼睛睜到了最大。
　　
　　貓老大臥在他胸口,小手揣著，把臉湊近到和他鼻尖若即若離的地方,嗅了嗅。
　　
　　謝瀾：“！”
　　
　　他很確定，貓咪胡子這會就搭在他的臉頰上。
　　
　　“你趴在我身上盯了我多久？”謝瀾震撼到對貓發(fā)問。
　　
　　貓老大保持拘謹,如果它會說話，估計答案會是“一整夜”。
　　
　　謝瀾：“……”
　　
　　這貓恐怕是竇晟變的，在這暗中觀察了他一宿。
　　
　　他努力抬起胳膊把貓撥拉開,從床上摸了下來。
　　
　　門外又響起趙文瑛的聲音,很冷酷。
　　
　　“不行,養(yǎng)什么貓,我最煩掉毛的東西,要養(yǎng)它你就搬出去。”
　　
　　竇晟用哄胡秀杰那副低低的嗓音說,“媽，就養(yǎng)一只很小的，和我剛才送走那的那三只一樣?！?br/>　　
　　趙文瑛冷笑,“你以為我不知道橘貓會吃到多大嗎？”
　　
　　養(yǎng)貓？
　　
　　謝瀾忽然想起來,竇晟好像是說過寵運公司會一大早來接四只小貓走,聽起來另外幾只都順利出發(fā)了。
　　
　　他回頭看著屋里那位：“他不會是要把你留下吧？”
　　
　　貓老大深沉不語。
　　
　　竇晟在外面低低嘆氣,“媽,趙總,趙文瑛女士，養(yǎng)這貓有用的?！?br/>　　
　　“有什么用？你天天跟你那伙朋友逗流浪貓我都沒管，你還要養(yǎng)只貓放在家里？”趙文瑛態(tài)度堅決，“再說了，你住校后一周七天有五天不在家，貓怎么辦？”
　　
　　竇晟說，“家里每天過來的保潔阿姨可以喂啊?！?br/>　　
　　趙文瑛冷笑，“你少圖一時新鮮?！?br/>　　
　　謝瀾?yīng)q豫了下，小心翼翼地拉開房門。
　　
　　竇晟的聲音隨之變得清晰起來——“不是我圖，是謝瀾想養(yǎng)貓?！?br/>　　
　　出現(xiàn)在門口的謝瀾：“？”
　　
　　“哎瀾瀾?！壁w文瑛一扭頭看見謝瀾，立刻快步過來，“抱歉啊生病這么多天了阿姨也沒個人影，我這才把客戶打發(fā)走?！?br/>　　
　　門外走廊上還立著一個大號行李箱，趙文瑛穿一條長呢風衣，戴著圍巾，像是一大早才剛趕回來。
　　
　　她上前給了謝瀾一個猝不及防的抱抱，伸手捧著謝瀾的臉，在兩個手心間搓了搓。
　　
　　謝瀾眼神發(fā)直：“趙姨你在干什么？”
　　
　　“摸著臉蛋不燙?！崩w細柔軟的手覆上他的腦門，“頭也不燙，應(yīng)該快好了。”
　　
　　謝瀾：“……趙姨放開我。”
　　
　　謝瀾在旁邊鐘表罩的反光上照了照，確認自己臉沒變形，“我已經(jīng)快好了，沒事的?！?br/>　　
　　“阿姨沒照顧好你?！壁w文瑛嘆氣，“唉對了，豆子說你想養(yǎng)只貓？”
　　
　　竇晟在背后沖謝瀾使了個眼色。
　　
　　“哦……”謝瀾?yīng)q豫著，“是……因為……”
　　
　　“因為他需要一個情感寄托?！备]晟立刻接口，“中國是他故鄉(xiāng)也是異鄉(xiāng)，獨在異鄉(xiāng)，寄人籬下，生個病也難受死了，這貓不僅陪他睡覺養(yǎng)病，昨晚還幫他抓走了一只蟲子?！?br/>　　
　　謝瀾聞言表情一垮。
　　
　　他就知道，那只貓是竇晟變的。
　　
　　“這樣啊?！壁w文瑛停頓，“但瀾瀾上大學怎么辦呢。”
　　
　　竇晟已經(jīng)得逞似地在趙文瑛身后比了個耶，趙文瑛回頭，他又恢復正經(jīng)，思考片刻后說，“到時候說不定你已經(jīng)愛了，你要是沒愛，我就再給粉絲。”
　　
　　趙文瑛冷漠臉回頭，“我看還是你想養(yǎng)。”
　　
　　“就算是我開的口，也是要送給謝瀾的啊?！备]晟嘆氣，“媽，求求了?！?br/>　　
　　話音剛落，謝瀾余光里便走過一個橘色的影子，貓老大高高豎著尾巴，優(yōu)雅地從三個兩腳獸之間穿過，走到樓梯口，嗅了嗅臺階，停頓，又默默鉆回了謝瀾房間。
　　
　　趙文瑛暫時妥協(xié)了，催兩個小的趕緊吃飯去補課。
　　
　　早飯是趙文瑛回來時在樓下買的，謝瀾嘗了一口沒吃過的豆腐腦，口感很奇妙。
　　
　　竇晟邊剝雞蛋邊說，“今天數(shù)學我不去了，跟老馬要卷子回來自己做?！?br/>　　
　　謝瀾怔了一下，“為什么？”
　　
　　“有個要發(fā)微博的商稿，巧克力的，上午得和甲方打電話對腳本，還要拆快遞。”
　　
　　謝瀾哦了聲，點點頭。
　　
　　原來甲方是巧克力公司的人啊。
　　
　　上課有點趕不及了，謝瀾匆匆吃兩口飯抓起書包就往外走，一開家里內(nèi)層防盜門，他猛地剎車。
　　
　　電梯間里有個單板小拉車，車上堆滿快遞盒，謝瀾從底下開始往上數(shù)，一直到仰起頭，才終于數(shù)清——32個未拆封快遞。
　　
　　旁邊還堆著一堆已經(jīng)拆開的，各種紙箱快遞袋堆在一起，拆出來的東西就混在其間。
　　
　　“……”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起猛，出現(xiàn)了幻覺。
　　
　　謝瀾在堪比垃圾站的那堆東西里，疑似發(fā)現(xiàn)了幾件神奇的衣服。
　　
　　包括但不限于：綴滿鏈條的襯衫，滿是流蘇的毛衣，屁股后頭一個大骷髏的破洞牛仔褲。
　　
　　兩雙鞋也扔在里面，其一是高幫馬丁靴，鉚釘之密集超過了剛才吃的燒餅上的芝麻。其二是雙做舊的“白”球鞋，但做舊的顏色很特別，不是臟灰色，而有點像作案現(xiàn)場留下的血痕。
　　
　　謝瀾趕不及了，沒細看就沖進電梯。
　　
　　路上他想給竇晟發(fā)個消息問問什么情況，然而戳開微信，卻發(fā)現(xiàn)群里積攢了無數(shù)未讀消息。
　　
　　一大早上的，四班炯炯有神里，他至少被艾特了十幾次。
　　
　　謝瀾心臟開始不好，以為又有各科老師組隊找他談話了。
　　
　　但他翻了兩頁才發(fā)現(xiàn)不對。
　　
　　-vincent：謝瀾大佬的小提琴真是6啊……omg
　　
　　-車厘子：老子傻了，小提琴家竟在我身邊？
　　
　　-可頌（劉一璇）：我開始動心思了，小提琴適不適合宅舞？
　　
　　-董水晶：看完粉絲錄播的我除了666什么也說不出來
　　
　　-毛冷雪：原來這就是四班大佬的世界嗎？我……算了我還是跟著666吧。
　　
　　底下又是一串表情包刷過，魔性貓頭鷹節(jié)奏一致地抖脖，頭上還頂著隨之一起搖擺的“666.”
　　
　　謝瀾被這表情包晃得眼睛疼，飛速刷過中間穿插的贊美，沒找到老師請喝茶的通知，剛要松口氣，卻又看見一句了不得的表達。
　　
　　-一句話吧，謝瀾大草。
　　
　　底下全都是跟隊形，滿屏皆是“謝瀾大草”。
　　
　　謝瀾?yīng)q豫了一下，戳開竇晟的小窗：草是什么？
　　
　　竇晟估計正忙，等謝瀾都進學校了才回了一句：你說的是哪個草？
　　
　　謝瀾迷茫了一會：謝瀾大草的草。
　　
　　竇晟：？？？
　　
　　過一會，竇晟好像看見了班群，發(fā)了條語音過來。
　　
　　謝瀾已經(jīng)進教室了，懶得掏耳機，直接把手機放到耳邊，邊放邊往座位走。
　　
　　補課班教室在實驗樓里，這會已經(jīng)到了多半學生，老師在講臺桌前準備資料。
　　
　　竇晟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低低地，努力正經(jīng)卻又仿佛含著笑。
　　
　　“這個草啊，有很多意思，這里是想說你很厲害，就像春天里的小草一樣瘋狂生長?！?br/>　　
　　謝瀾回了個哦，又追問：沒逗我吧？
　　
　　rjjsd：不信自己查新華詞典，草就是草啊，這只是個比喻。
　　
　　謝瀾放下心來，找到座位坐下，又點開班群。
　　
　　他斟酌了片刻，回復了一句話：謝謝大家，大家也大草。
　　
　　數(shù)學競賽訓練課就在隔壁，謝瀾的消息剛發(fā)出去，就見車子明邊刷手機邊從門口沖過，腳底下一絆，咣就撞在了語文課教室的門上，直接摔一屁墩。
　　
　　他沒喊疼，坐在那原地捧著手機哈哈哈樂了半天，笑到眼淚都飚出來，拳頭狂捶地板。
　　
　　屋里的老師同學全都震撼了。
　　
　　謝瀾前面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的男生回頭，低聲問：“他是你們數(shù)理a的吧？”
　　
　　謝瀾看著拍拍屁股灰又沒事人一樣咧著嘴走開的車子明，猶豫半天才嗯了聲。
　　
　　“數(shù)理a真活潑啊?！毖坨R感慨道：“真好啊，學習好又能玩?！?br/>　　
　　謝瀾：“……嗯?！?br/>　　
　　其實他不知道車子明是怎么了。
　　
　　但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因為在車子明摔倒那一瞬間，隔壁忽然響起一陣整齊而狂野的笑聲。
　　
　　語文老師嘆口氣，“隔壁數(shù)競的學生真能鬧，前排同學關(guān)下門?！?br/>　　
　　門關(guān)了，這個世界終于安靜下來。
　　
　　老師把一沓印刷紙分給前排傳下去，說道：“這個活動你們看看就行，今天我們繼續(xù)講論點和論據(jù)的組織結(jié)構(gòu)。這一部分我們會投入大量時間，因為它不僅關(guān)乎作文，也關(guān)乎議論文閱讀甚至前面的社科文閱讀。我們這是個語文考試基礎(chǔ)班啊，不是文學素養(yǎng)基礎(chǔ)班，目的就是把高考語文吃透，盡力在高考卷子上多拿分……”
　　
　　資料傳到謝瀾手里，是一張《20xx年英中春季學期語文課余活動一覽》
　　
　　下邊大致列了七八項，廣播朗誦、閱讀角、新概念作文培訓、校園辯論賽、青苗詩社……
　　
　　謝瀾捋著往后看，前面的眼鏡又回頭，小聲問，“哥們，你是不是四班那個語文十六分的？”
　　
　　謝瀾：“……”
　　
　　他面無表情從資料里抬起頭，“有事嗎？”
　　
　　“無意冒犯啊，我上堂課就觀察過你了。我就想跟你說，其實我語文挺好，臺上這是我班主任，我是她的課代表。你要是有跟不上的可以問我，咱們基礎(chǔ)補課班也爭取要在期中考上消滅不及格。”
　　
　　謝瀾感激地說道：“那我只能退出這個班，才算做貢獻了?！?br/>　　
　　“啊哈哈?！毖劬妨藥茁暎按罄心氵€挺幽默，有句老話，知恥而后勇，好好看看這張單子，我看好你?！?br/>　　
　　謝瀾沒在幽默，他是很認真的在說。
　　
　　估計這幫人都以為他十六分是沒怎么好好考，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謝瀾嘆了口氣，掃了一眼活動單，目光忽然被一段慷慨有力的文字吸引。
　　
　　【只有簡單的winorlose，沒有復雜的分數(shù)判定，但我們志不在win，重要的是在過程中體會到盡力的快樂！英華辯論賽向所有同學開放，無論你的成績或班級，我們這里只需要盡力人！盡力魂！只要肯盡力，一場辯論賽一定帶給你思維與文字素養(yǎng)的飛躍！】
　　
　　說得真好，說進了謝瀾心坎里。
　　
　　竇晟正沉醉在快遞的海洋里無法自拔，手機忽然又震動了一下。
　　
　　他手上全是快遞盒的灰和膠帶碎屑，本想把消息先放著，但琢磨一會還是點開了。
　　
　　文藝復興：你知道知恥而后勇嗎？
　　
　　竇晟擦了擦手，回復：感到羞恥就會接近勇敢了。怎么了？
　　
　　文藝復興：我做了一個決定。
　　
　　rjjsd：愿聞其詳。
　　
　　文藝復興：我要報名英中辯論賽。
　　
　　rjjsd：？？？？？
　　
　　**
　　
　　今天的語文課還算輕松，中午謝瀾簡單吃了個飯團，找到下午上生物的教室，占了座位午休，順便把辯論賽的報名表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