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壓力卸去,紅凝長長吐出口氣:“我看他是全憑此地這一眼靈穴存活?!?br/>
畢秦沉默半日,道:“他是舍弟武陵,度劫時不慎精魂受損,才變作如此模樣。”
紅凝道:“我向來不善風(fēng)水之術(shù),直到今天才發(fā)現(xiàn)這院子是個好地方,天地靈氣匯集,怪道你不肯離開?!彼D(zhuǎn)臉看著那道門:“那就是靈穴所在,你們一直都住在里面,只是用障眼法藏起了門,其實(shí)任何人只要稍微仔細(xì)點(diǎn)都能察覺問題,左右兩扇門的距離很奇怪,相隔太遠(yuǎn),中間應(yīng)該還有個房間才對,可惜我們都沒留意?!?br/>
畢秦道:“天地靈氣歸于靈穴,能暫且保他精魂不散,但人是萬靈之長,有太多人住在這里,靈氣便難以匯集,被他們攝走大半,我只得出手。”
紅凝搖頭:“你害死這房子原來的主人,讓別人以為這是兇宅,不敢再靠近,沒有主人,別人也不會多管閑事?!彼龂@氣:“每隔三個月取人腦髓,也是為了救他。”
畢秦道:“單憑這點(diǎn)靈氣難以支撐。”
紅凝道:“附近的村民嚇嚇無妨,出事太多也會引禍上身,所以你才去百里之外的定州明州作案,別人絕不會懷疑到這么遠(yuǎn)的地方,你們就可以安心地住下去?!?br/>
畢秦道:“那楊縝大有福德,若在這里出事,定會招來大麻煩,我本不想動他,但我也看出你并非常人,留著可能壞事,這才出手殺了他的人,做成衣衫不整之狀,好讓他誤以為有女鬼,懷疑上你,將你帶走處置?!闭f到這里,俊臉也有點(diǎn)泛紅,艷麗無雙。他輕輕咳了聲,語氣里帶著悔意:“誰知此人反相信了你,不肯離去,這么多人住在院子里,武陵難繼靈氣,因此那夜我有意想將他氣走?!?br/>
原來他并非真的喜好男色,只是不敢惹楊縝,就用這法子去趕他,紅凝恍然:“他還是不肯走,你只好改為求他?!?br/>
畢秦點(diǎn)頭。
紅凝道:“你雖不是有心作惡,卻已落入邪道?!?br/>
畢秦轉(zhuǎn)臉看著房里的弟弟,輕聲:“我二人遵循正宗修行之法,誰知度天劫時只能過一個,他原本可以順利度劫,卻因一心助我,才落得這般模樣……我如今勉強(qiáng)保得他精魂不滅,若不做這些,他便要……”
他沒有往下說,紅凝卻明白,若不這么做,他的兄弟就會精魂俱散灰飛煙滅,永遠(yuǎn)從這世上消失,就和白泠一樣。
同胞兄弟,為了對方,一個不惜性命,另一個則墮入邪道。
沉默。
紅凝道:“雖然你是為了救兄弟,但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他們也有兄弟家人,你可曾想過這些?”
畢秦低聲道:“遇到這種事情,不論人與妖,都難免自私,為了救重要的人,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又如何管得了別人呢?!?br/>
為了救重要的人,連自己的命也可以放棄。紅凝喃喃地道:“這不是傻么……”
畢秦嘆道:“殘害生靈,必定劫數(shù)難逃,我早料到自己不會有好結(jié)果,如今落到姑娘手上,也是天意。”
“天意?”紅凝突然冷笑了聲。
畢秦奇怪地看她一眼。
紅凝回到原話題:“我的條件,你可以考慮。”
畢秦沉吟:“內(nèi)丹除了提升法力別無用處,莫非……你要對付九尾狐?”
紅凝承認(rèn):“對付九尾狐,你的內(nèi)丹很有用。”
畢秦看了她半晌,忽然長揖拜下:“舍弟的性命,全在姑娘身上了?!?br/>
言畢,他整個人就從面前消失,庭中地面眨眼間長出一株高大的桃樹,枝葉茂盛,樹上開滿拳頭大的粉色桃花,與現(xiàn)下的季節(jié)完全不合?;ㄓ⒗_紛,絢麗如霞,粉色的光暈映得滿院生輝,竟讓人產(chǎn)生春色滿庭的錯覺。
紅凝贊賞地看了會兒,上前,伸手折下一條樹枝。
金色的樹枝。
隨著“喀嚓”一聲響,整棵桃樹劇烈地顫抖起來,不只形狀開始變小,滿樹桃花瞬間凋零,落瓣滿地,枝枯葉萎全無生機(jī)。
金色的桃枝不過三寸,紅凝將它收入懷中。
麒麟草生在昆侖山麒麟洞外,歷來由昆侖神族掌管,當(dāng)年她跟著文信對付一只厲鬼時,不甚被陰氣所侵,白泠消失了好幾天,最后帶回一株草,食之即愈。
那時,她并不知道這草的來歷。
如今,她還是不知道,白泠本來從不去麒麟洞的。
麒麟天火,神仙也難逃灰飛煙滅的下場,曾經(jīng)有一個凡人女子卻主動走了進(jìn)去。
走進(jìn)房間,借著靈符的光,紅凝看清了武陵的長相,與畢秦有九分相似,秀麗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只不過肌膚毫無光澤,隱約透著青黑之色。他靜靜躺在床板上,雙目緊閉,長睫微微顫動,大約是想說什么卻無力開口,由于激動,呼吸竟有點(diǎn)不繼。
桃性陽,歷劫時精魂受損,被陰氣所侵,麒麟草得天火之精,用來救他最合適不過。
紅凝往床沿坐下,左手捏住武陵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接著拔下發(fā)釵毫不遲疑往右腕上一劃,頓時鮮血源源不斷涌出。
大約一盞茶的工夫過去,武陵面色逐漸好轉(zhuǎn),卻始終未能醒來。
先前斗法時已經(jīng)消耗太多體力,如今失血不少,紅凝臉色蒼白,額上開始冒冷汗,只覺胸悶心慌,待要放棄,轉(zhuǎn)念想畢秦既甘愿以千年道行交換,更不能食言,于是將牙一咬,閉目念訣。
武陵面色越發(fā)鮮活。
就在他睜眼的一剎那,紅凝迅速收手,凌空劃了道符止住血,起身就走。
腳剛踏出門,腦后風(fēng)聲響起。
紅凝踉蹌幾步,總算避開那些花瓣,扶著墻勉強(qiáng)站定,回身冷笑:“果然處處都是忘恩負(fù)義的人?!?br/>
武陵翩翩落在她面前,一張臉艷若桃花,卻不似畢秦溫和,多了幾分銳利的英氣,他冷冷地盯著她:“你敢奪他的內(nèi)丹。”
紅凝暗地捏了道靈符,語氣平靜:“那就讓他為你墮入邪道,將來在天劫之下灰飛煙滅才好?!?br/>
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
武陵淡淡地道:“多管閑事,他未必不能度天劫,如今你用計害他舍棄內(nèi)丹,害他千年修為盡毀,你……該死!”
那手越來越用力,眼前陣陣發(fā)黑,呼吸不暢,紅凝忍住沒有暈過去,直視他的眼睛:“度了天劫又如何?他做下這些惡事,頂多只能修成邪仙,何況他為了照顧你這個半死的弟弟,四處奔走,還有什么心思修行,怎么度天劫?”
武陵怔了下,轉(zhuǎn)臉看那桃樹。
紅凝抓住機(jī)會,捏個訣迫使他松手,退開兩步:“失去內(nèi)丹,他還有本形在,不過重新修煉罷了,你們兄弟相見之日不遠(yuǎn),萬一你現(xiàn)在出事,他便無人守護(hù),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人砍去,甚至連根盡毀,你確定能勝過我?”
武陵本欲再動手,聞言果然停住。
紅凝臉色蒼白,輕輕喘息:“修仙度劫,落得這樣下場,其實(shí)做妖有什么不好,至少兄弟能時常相聚?!?br/>
殺意漸去,武陵緩步走到桃樹下,看著雨中憔悴的枝葉,喃喃地道:“當(dāng)年我兄弟二人一心想求得永生,誰知天劫只能過一個……天意,都是天意!”
紅凝冷笑:“當(dāng)年不顧性命幫助你哥哥度天劫的是你,如今救你的是你哥哥和我,不是什么天意,就算天意如此,難道我們就可以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