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勀刷了卡進房間,屋里亮著燈,但臥室和客廳都沒人,當時第一反應是這姑娘又撂挑子玩消失,可隱約聽到浴室有動靜。
周勀走過去,浴室門半掩,常安蹲在浴缸旁邊拿了根牙刷在戳螃蟹玩。
“哎喲這壁多滑呀,換我就不費勁往上爬了,反正爬一半你也得掉回去……還有你,你呀你,我又不煮你,你干嘛看到我就往旁邊閃……一個個的都想逃出去,可你們逃得出去嗎,嗤,一群笨蛋!”常安邊戳邊自言自語。
那會兒浴室里燈光亮堂,她換了一條奶白色睡裙,領口和袖子上都有一圈手工宮廷花邊,加上黑發(fā)披肩,活脫脫一個很仙的妙人,可這拿牙刷戳螃蟹玩的架勢真是堪稱幼稚!
周勀扶額,哭笑不得。
“咳…你的癖好很特殊!”
常安聽到聲響回頭,嚇得差點直接摔地上。
“你…怎么進屋不敲門?”
周勀黑臉:“我有房卡,為什么要敲門?”
常安自知爭不過他,不予理論,扔掉牙刷起身出去。
周勀看她直挺挺的背影,感覺剛才見她一個人躲這天真爛漫的勁頭全是錯覺,才一眨眼功夫,她又恢復到平日里看似乖順實則疏離的模樣。
周勀擰眉又看了眼浴缸,豪華品牌帶雙人按摩功能,這會兒里面卻噼里啪啦爬滿了螃蟹,那些小螃蟹還不認慫,一個個卯足勁往上爬,可爬一段又跌下去,連著下面跟的一串一起遭殃,啪啦啦一通摔,全部摔得底朝天。
那一瞬…周勀齜牙,一言難盡。
等他從浴室出來發(fā)現(xiàn)常安正站在沙發(fā)前發(fā)呆,沙發(fā)上扔了她的手袋和手機。
“你去找他拿的?”她怔怔問,可惜周勀明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燒退了?”
“我的裙子呢?”
“胃里有沒有好一點?”
兩人雞同鴨講,常安又怎么會聽不出他在逃避,索性轉過身來,與他對視一眼,“我的衣服呢?”她語調平靜,但眸中多少染了些情緒。
周勀知道她也有脾氣的,不能壓制太過分,不然容易反彈。
“裙子丟了,回去重新買!”
“那是限量款,我從倫敦帶回來的,只上身過一次。”
“那我就去倫敦給你買!”
“……”
常安突然覺得有些可笑,他這算什么意思?
吃醋?不像!
耍性子?也不像!
那就是無理取鬧了!可他平時明明那么硬邦邦一個人,也不像是會無理取鬧的主啊。
常安覺得這趟三亞之行把她與周勀之間的關系推入一種更加無望的境地。
“算了!”她突然泄氣,拿了手袋和手機走進臥室
周勀在客廳又站了一會兒,渾然想起自己手里還拎著保溫盒,他特意叮囑廚房準備的,這會兒隔斷的雕花形狀里露出常安模模糊糊的剪影,她似乎正在給手機充電。
周勀走過去,敲了敲隔斷。
“餓不餓?”
常安沒搭理。
他繼續(xù):“吃過藥了嗎?”
常安繼續(xù)沒搭理。
周勀臉色一下又沉了下來,“明天下午就回去了,再忍也只剩一晚上的事,所以你大可不必把我們之間的關系崩得這么緊?!闭f完他把手里的保溫盒擱床柜上,走了。
常安當時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棍。
她似乎從他口氣中聽到一絲落魄感,轉念一想又覺得不真實,立即拂去。
再者他說明天就回去了,可之前不是提過要在這呆三四天嗎?
常安心有疑問,想開口,隔斷那頭周勀已經(jīng)推門走了,房間里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好在窗外還有浪花聲,浴室那頭還能聽到窸窸窣窣螃蟹爬動的聲響。
周勀那晚應酬到很晚,客戶朋友還有當?shù)貛讉€衙門的官員,一個都不能得罪,所以盡管他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合眼了,眼里都是紅血絲,也得強捱著撐到最后才離席。
回到房間已經(jīng)快凌晨兩點了,常安早已進入夢鄉(xiāng)。
周勀站在隔斷外邊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走進臥室。
他拿了睡衣輕手輕腳去浴室洗澡,一開門差點岔氣。
到處都是螃蟹啊,一個個全從浴缸里爬出來了,墻上,地上,馬桶上……周勀幾乎抓狂,按以前性格肯定直接叫人過來全部拍死了,可當時腦中不知為何就想起下午常安一個人蹲在浴缸旁邊逗螃蟹的樣子,行為雖然十分幼稚,但周勀覺得自己似乎并不排斥。
行,留著吧,難得見她對什么東西有興趣!
周勀磨磨牙,彎腰下去把兩條褲管卷上……
誰能想到堂堂榮邦集團的老板會半夜三更蹲馬桶旁邊抓螃蟹呢,那場面也堪稱滑稽,可是他樂此不疲。
上百只螃蟹抓了大半個小時,又累了一身汗,洗完澡出來已經(jīng)快三點。
周勀擦著頭發(fā)又經(jīng)過臥室。
常安似乎變了一個睡姿,大概是藥性作用,她今晚睡得出奇沉,可亂七八糟的夢卻接連不斷。
一會兒是小時候生活的大院,院子里的枇杷都熟了,一個矯健身影爬上樹梢,他在上面使勁搖,常安在下面拿了衣服兜;
一會兒又是岷江山里的小漁村,日落日出,他們相依而行;
一會兒又是抓螃蟹,濕漉漉的沙子,她光著腳走在海灘上,他跟在后面替她拿手電筒照明。
“這兒,這兒有一只?!?br/>
“出來了出來了,螃蟹出來了!”
“你去哪兒呢,你把手電筒給我,哥…哥……”
“陳灝東!”
常安分不清是夢還是現(xiàn)實,迷迷糊糊說了些什么,起初周勀也沒聽明白,只聽到什么螃蟹什么手電筒,直到一聲“陳灝東”他才反應過來。
所謂觸景傷情,所謂睹物思人,這女人玩得還挺轉吶。
周勀把手里浴巾扔了,轉身又去了浴室!
……
常安那覺睡得還不錯,第二天起來感覺渾身輕松了不少,耳邊隱隱約約傳來海浪聲。
這里是三亞,有全國最漂亮的海景,但常安清楚它始終不及自己夢里那座小漁村。
常安摸了下額頭,燒退了,起床。
周勀正在客廳,她走過去,踟躕了一下,最終決定還是要和他“和平相處”,畢竟今天就要回云凌了,只要回了云凌兩人便會再度回到“各過各的”的生活狀態(tài),想到這常安覺得沒有什么不能忍。
“早??!”她口吻自帶輕松。
周勀當時正在收拾行李,動作滯了一下。
“早…”
“今天我們幾點的航班?”
“下午兩點,可以在酒店吃個午飯。”周勀想了想,又問,“對海灘有興趣?”
“海灘?怎么了?”
“酒店剛開發(fā)的項目,可以在海灘騎馬,一會兒吃過早飯帶你去看看?!敝軇恼f完繼續(xù)垂頭疊衣服。
常安看著他硬邦邦的背影,當時心里有股怪異的情緒,其實撇開昨晚發(fā)生的事不談,她似乎并不討厭他。
“好啊,那我先去刷牙洗臉?!?br/>
常安轉身時臉上多了一絲笑意,畢竟三亞,海灘,騎馬,想想還是一件蠻開心的事。
周勀眼梢也跟著彎了一下,突然覺得以后可以嘗試與她好好相處,雖然不是真的夫妻,但也沒必要把關系弄得和陌生人一樣,可是和諧氣氛不到三秒,常安從浴室返回來。
“我的螃蟹呢?”
周勀彎起來的眼梢瞬間垂下。
“煮了!”
“煮了?”常安以為他在開玩笑,“那些螃蟹很小的,煮了也不能吃?!笨裳垡娭軇谋砬閲烂C,她背脊突然一涼,“你真煮了?”
“對,有問題?”
常安開始迎著他的目光看,臉上笑容也一點點消失。
這時門鈴響,周勀扔下衣服去開門。
“周先生,這是您讓廚房做的小海鮮?!?br/>
常安聞言走過去,服務生居然推了一輛餐車進來,車上擺了四五個盤子,咖喱的,清炒的,油炸的,麻辣的,還有一大碗螃蟹疙瘩湯……那一刻,猶如當頭棒斥。
常安已經(jīng)不僅僅是氣憤了。
“你有什么權利沒征求我的意見就擅自把這些螃蟹處理掉?”她還在努力克制,話語里尚存理智,可是這些絲毫沒有用,因為周勀輕而易舉就從她眼底看到了痛苦。
多深情啊,就為了幾斤螃蟹?
“難道這些螃蟹買來不是煮了吃的嗎?還是說你有其他用意?”周勀故意,不點穿,也不道明,但他分明是在挑刺。
常安拳頭握緊。
沒經(jīng)歷的人大概很難體會她此時的心情,對啊,不就幾斤螃蟹嗎?可是她這二十多年來所得所想的都不是自己所要,沒關系,她可以忍,也可以逼著自己去適應,唯有那么一個人,就那么一個人……
五年前她跟他跑去了一座小漁村,說好聽點是“避世”,說難聽點就是私奔,單純又孤勇的一個傻姑娘,她從來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照著大人的喜好去做事,唯獨那次犯了一次橫。
沒想“犯橫”挺有效,家里人最后竟然同意他們交往了,所有人都許了承諾,只要常安乖乖回家。
常安妥協(xié)了,也選擇相信他們,以為雙方已經(jīng)達成一致,幸福生活在朝她招手,可是一夕變臉,她回去之后被人強制送上飛往倫敦的航班,在那邊一呆就是三年,三年期間沒有回來過一次,直到外婆查出生病。
那三年對于常安來說有多難熬?沒有人知道,但是沒關系,她都熬過來了。
她原本也有她自己的打算,計劃好了一切回來,卻沒計劃好那個人會出事,更沒計劃好他早已不在原地。這感覺就像你滿心歡喜地期盼一樣東西,終于快要到手了,打開卻發(fā)現(xiàn)里面只剩尸體。
就如這幾盤螃蟹,她要的,她所費力渴求的,從來都是別人要想方設法毀掉的!
可是她欠誰礙誰了呢?
就不能有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連幾只螃蟹也不可以?
常安垂頭看著地面,肩膀開始輕顫。
哭了?
哭了!
這個發(fā)現(xiàn)令周勀更加暴躁。
不就為了幾只螃蟹嗎?她至于這樣?可是暴躁之余心里分明又有許多不忍,畢竟是自己把她弄哭了,一個大男人把女人欺負哭,擱哪都是彌天大錯,更何況周勀還不擅長哄女人,周圍更沒有常安這種軟性子。
怎么弄呢?
他竟有些無措起來,又等了一會兒,常安卻依舊垂著頭不動。
怕了怕了!他認慫,從小被老爺子當軍人一樣“磨礪”大,哪受得了常安這種“一碰就碎渾身軟綿綿”的路數(shù),所以最終周勀咬咬牙,放低姿態(tài)說:“幾只螃蟹而已,你要真喜歡,我叫人再去水產市場跑一趟…”
豈料常安突然猛抬頭。
“算了,煮就煮了吧,反正它們也帶不走!”說完轉身,又走進了浴室。
周勀當時傻愣愣在原地站了很久,虧自己一大段心路歷程,從憤怒到不忍,再到逼著自己向她服軟,可到頭來她居然一滴眼淚都沒有。
更過分的是上一秒她還苦大仇深的樣子,下一秒就能收拾好所有情緒輕松轉身。
這……周勀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半天才回過味來——她這類型其實最可怕!
用常佳卉的一句話概括:“…常安是小綿羊?啊呸!”
這場由“螃蟹”引起的爭執(zhí)算是告一段落,事后沒人再提,但好不容易硬掰出來的和諧氣氛又一下破功了。
常安洗漱完后獨自下樓吃了一頓早飯,然后回房收拾行李。
過程中周勀也沒閑著,他頻繁接了幾個電話,應該都是公司里的事,所以在書房開了電腦處理工作。
回程還算順利,只是兩人一路零交流,直至下午抵達云凌機場,常安一出航站樓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帶的衣服薄,云凌這兩天又降溫了,秋風瑟瑟之余有些扛不住。
周勀拉著行李跟在她身后,追了兩步,把手里的外套披到她身上。
起初常安閃了閃。
“穿著,三天兩頭生?。 ?br/>
“……”
他口氣不善,常安也不想在這跟他起爭執(zhí)。
當天是小趙接的機,常安還是一路沉默,只是從機場回去路上接到了常佳卉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