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哥和王泰迪的恩恩怨怨,要從二零零八年說起,或者從更久遠(yuǎn)說起。
零扒年,位于海頭市的郊區(qū)的“金仰光”大酒店連續(xù)兩個月虧損,檢查部例行公事,約談行政總廚王泰迪,這對當(dāng)時還是殺魚小弟的建哥來說,真是一個好消息!
一年之前,建哥“百里走單車”來到市中心一家大型水餃店當(dāng)學(xué)徒,因為想練刀工,摸了一下菜刀,被一個細(xì)皮嫩肉的廚子當(dāng)頭棒喝,建哥一氣之下,給管后廚的韓總寫了一封揭發(fā)信,連工資都沒要就跑路了。寒冬無暖陽,建哥站在人民廣場零公里地標(biāo)處,對天發(fā)誓:去他的雞魚肉蛋、油鹽醬醋茶,老子不干了!萬萬想不到,次年,王泰迪又把他引上道,或者說,將他誘上賊船,由于一些齷齪事他不肯配合,王泰迪對他百般刁難,這也就是后來的學(xué)院餐廳“稀粥事件”。
一提起王泰迪,建哥就苦大仇深,王泰迪是建哥爸爸老王的舊交,曾在醬菜廠共事多年,老王是車間主任,他是伙房的“二把刀”。論起祖籍淵源,建哥和王泰迪還是老表呢!
建哥聽老王說,就是這個大老表,在醬菜廠惹盡是非,剛剁了一個星期大白菜,就不聽大師傅使喚了,爭執(zhí)之中,揮起菜刀將大師傅的小腿打了花刀,還大言不慚地說:“我王泰迪是部隊炊事班出身,‘軍師旅團營’都嘗過我的手藝,就你這三腳貓功夫,還大師傅呢,攪豬食豬都嫌棄!”大師傅聽他這么一吠,差點暈血歇過去。
此事一出,全廠嘩然。
廠長震怒:“開除王泰迪,沒有商量的余地!”
老王好說歹說,請求網(wǎng)開一面。
廠長冷笑:“老王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就是想再給年輕人一次機會嘛,可是――”廠長加重語氣,“行為粗魯,性質(zhì)惡劣,建廠以來,他是蝎子的尾巴――毒(獨)一份!虧他砍的是大腿,要是大腦袋……哼哼!”
老王啞口無言,只能眼睜睜看著王泰迪卷鋪蓋走人。
不得不說,王泰迪的命就是硬,屬烏龜?shù)摹?br/> 兩千年,醬菜廠的泡蒜要沖出國門,走向東洋。經(jīng)過多方渠道,終于爭取來一位北海道的大客戶。村頭大喇叭傳出村支書劉開恩的大嗓門:“喂喂喂!吆喝個事,日本友人要來我村醬菜廠洽談業(yè)務(wù),一個單子簽下來,我們不愁沒活干,不愁沒錢掙,肉肥湯才鮮,我們要拿出熱情,熱烈歡迎!”
這一吆喝不打緊,村里瘋傳“日本鬼子”要來,建哥和幾個同學(xué)約好逃課,一睹“日本鬼子”的真容。
那天的情形漸漸明晰:一輛普桑停在醬菜廠門口,車門緩緩開啟,走出一個禿子,高個頭,沒有小胡子,與電影中的大不一樣,不一樣大。七八個高年級學(xué)生揮舞著彩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沒錯了,就是傳說中的日本客商。后來,建哥聽老王說,那位客商叫山田。
老王還說,廠長就是土鱉,說起話來滿嘴跑火車,什么“我們的醬菜將來會雄霸亞洲,立足世界”“我愿與山田先生共創(chuàng)世紀(jì)輝煌”等等。山田不懂漢語,經(jīng)翻譯加工潤色,廠長的話是好的,是自信的,山田露出了善意的笑容。老王陪坐在一旁,發(fā)覺王泰迪正在窗外偷窺,老王瞪他一眼,王泰迪翹起嘴角,縮回腦袋。
用餐的時候,山田面對一桌子的野味河鮮,無從下口,廠長將一對土雞腰子夾到山田面前的小碟里,拍著胸口翹起大拇指說:“咪西咪西,大大滴!”山田點頭致謝,露出尷尬的笑容。老王看出來了,這桌子菜招待“北上廣”可以,招待“北海道”可真不合胃口。廠長也看出了端倪,只好不停地勸酒,幸好酒是村里老胡自個釀的,度數(shù)低,接近日本小清酒。就在這個時候,王泰迪捧一泡沫箱闖進來。老王心里咯噔一下:這家伙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再看廠長,蹭的站起來。
“你有事?!”廠長問。
王泰迪一臉傲倨的表情,對翻譯附耳說了一通,老王和廠長面面相覷,一齊將目光投向那個泡沫箱。翻譯會心一笑,繪聲繪色地翻譯起來――山田先生遠(yuǎn)道而來,為了展現(xiàn)我們的誠意,不光要有熱情的歡迎,還要有合口的美食。我是本廠廚房里的一名小廚,雖然學(xué)藝不精,卻很熱愛日本料理,經(jīng)常觀摩學(xué)習(xí)松下武之先生的《日本料理制作圖鑒》,略懂筑前煮、散壽司、味噌湯等等。今天借山田先生光臨本廠的機會,斗膽露它一小手……
翻譯還未說完,王泰迪就將泡沫箱打開了,他端出一艘瓊脂龍船,只見龍船上鋪了冰塊,冰塊上貼了魚生,還有小味碟,碟里有綠色膏狀物。山田先生脫口而出:さしみ(sashimi)!
那次談的很成功,山田先生說:“一瓶酒就是一噸訂單?!?br/> 廠長對老王說:“全國皆知咱們能喝,今個我要讓小日本見識見識!”
酒過三巡,杯盤狼藉,一船生魚片全讓山田吃了,訂單如天女散花……
此后許多個夏日,建哥為了掙零花錢,在醬菜廠打起零工,我不止一次跳進小腌漬池,瘋狂踩踏蒜瓣,蒜瓣脫掉一層皮后,溫潤如玉……
建哥雖然跟隨王泰迪有些年,但建哥就是看不慣這號人,想當(dāng)年,王泰迪為了勾消自己惹得禍,讓山田先生吃上像模像樣的魚生,不惜騎著摩托車連夜趕到城里泰和門邊買鮮活的“虎斑”,這不是逢迎討好是什么?!因為建哥對王泰迪介懷于心,有人說他小人氣焰,建哥反唇相譏:好吧,你是君子,你燒成肺炎也是君子!
想當(dāng)年,王泰迪離開醬菜廠,混跡城區(qū),攢了一點小名氣,掙了一點錢,果斷辭去“小花山”廚師長一職,回家搞起了奶牛育種,家畜的優(yōu)質(zhì)精源盡在你手中那根細(xì)如蒜薹的玻璃管里,他的手法嫻熟,讓人嘆服。
王泰迪育種五年,身心麻木,又想重返廚界,創(chuàng)一番事業(yè),應(yīng)聘的首站就是五星級的“大都市”。然而,餐飲行業(yè)日新月異,他那“三板斧”能有什么說服力?不但沒有說服力,行政總廚都不放心你干二廚,于是乎,他就切開了土豆絲,剁起了牛肉餡。他是躁動的,不服的,愛挑撥離間的,會拉幫結(jié)派的,終于有一天,惡斗爆發(fā)。
此次惡斗也是“大都市”開業(yè)以來,蝎子的尾巴――毒(獨)一份!那天恰逢喜宴,扒雞肘子四喜丸子滿天飛,八寶飯都干上了……事后,他和三個小弟被開除,流落街頭,像無家可歸的野狗,他不但沒有消沉,反而斗志昂揚,他說:“阿聰,阿慶,阿滿,我們現(xiàn)在就是把兄弟,就差沒磕頭磕出血了,我害大家失業(yè),不能就此算完,我們要重振江湖――包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