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迅已經(jīng)很難適應和張喬娜的相處模式,他們常常吵架,張喬娜總是和男生朋友一起玩,因在組樂隊,建哥無暇顧及米粉店,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王首爾和徐尖尖的矛盾已經(jīng)無法調(diào)和,最終大家通過討論,一致決定:解散樂隊,各走各路,分處天涯,仍是朋友。
2016年秋天的某個夜晚,蘇迅接到一個陌生電話:“你是蘇迅嗎?”
對方是個男生,蘇迅說:“對,是我,你是?”
對方說:“我是張喬娜的系友,這么長時間不來找她,她很傷心,知道嗎?”
蘇迅說:“我能夠想到?!?br/> 對方說:“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要辦理休學,就這一次機會了!”
蘇迅剛要說話,那頭掛斷了,他心中納悶:我知道啊,他的生日是幾月幾號?去年還在馮久鳳的免費食堂給她過的,怎么又突然過生日了呢?蘇迅給張喬娜發(fā)了一條短信,張喬娜居然沒有否認,這張?zhí)K迅百思不得其解。
蘇迅顫抖著手指,摁住語音:“你想要什么?你要休學嗎?”
張喬娜說:“我都跟朋友過完生日了?!?br/> 蘇迅說:“我來得及,還沒過12點,你想要什么?”
張喬娜吞吞吐吐:“我想吃棒棒糖?!?br/> 蘇迅說:“幼稚!”
張喬娜說:“我突然很想吃?!?br/> 蘇迅說:“好,你等著我?!?br/> 當時已經(jīng)吹了熄燈號,寢室里靜悄悄的,蘇迅溜出312,快步跑下樓,宿管大爺正在打瞌睡,身旁有只大黑貓,警惕地盯著蘇迅。樓門緊鎖,無法出去,蘇迅躡手躡腳,走進宿管科,試圖找到樓門的鑰匙,環(huán)顧四周,并沒有看到,蘇迅定睛一看,一大串鑰匙正掛在宿管大爺?shù)难?。那只大黑貓正擔負著守衛(wèi)的職責。蘇迅只好打開窗戶,一躍而下,一陣清冽的風吹進宿管科,宿管大爺猛然驚醒,看到窗戶四敞大開,忙摁警報器,整個宿舍樓,嗚嗚作響,學校保安全體出動,蘇迅奮不顧身地往外跑,保安揮舞著警棍,窮追不舍:“站住,給我站??!”蘇迅沖出校門,消失在稀薄的夜色中。
正巧來了一輛出租車,蘇迅揮揮手:“去附近最近的超市,快!”
司機打開導航:“很多超市都關(guān)門了,只有離這里有點遠的24小時超市。”
“去,馬上!”
“好嘞!”司機加足油門,用了不到30秒,到達24小時超市。
“多錢?”蘇迅急切地問。
“二十?!?br/> “不用找了。”蘇迅扔下50塊錢,跳下出租車,直奔24小時超市。
“有棒棒糖嗎?”蘇迅問。
“有?!钡曛髡f。
“我全包了?!碧K訊扔下200塊錢,抄起棒棒糖,打道回府。
剛到校門,那個陌生電話又打來了:“蘇迅,她走啦,夜里的火車,剛剛走!”
“那怎么辦?那怎么辦?”蘇迅手足無措。
“去吧,我們幫你請假,現(xiàn)在坐飛機,還來得及,拼吧!”那邊說。
夜越來越濃了,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路燈也熄滅了,整座城市卸掉了華麗的妝容,昏昏欲睡。
蘇迅焦急地等待,終于來了一輛出租車,蘇迅一個勁兒地揮手,出租車飛馳而過,“媽的!”蘇迅破口大罵,那輛出租車突然調(diào)頭,開到蘇迅面前。
“兄弟,去哪里?”原來還是先前那輛出租車。
“機場,帶我去機場,快!”
出租車挾風裹電,到達機場已是凌晨三點,蘇迅掏出手機,哭著對張喬娜說:“你走也不給我說一聲,我不想你走?。 ?br/> “我沒走啊,我在寢室里?!睆垎棠润@訝不已。
“好,我知道了?!碧K迅掛斷電話,撥通那個同學電話:“你為什么騙我?”
“對不起,對不起,我記錯她的生日了。”對方有些慌張。
“那你說她要走是怎么回事?”
“我不忍心看你們這樣下去,我就對你撒了個慌,說她要休學?!?br/> “好,不怪你。”蘇迅掛斷電話,站在機場外,機場的指示燈一閃一閃,延伸到遠方,一架飛機轟隆隆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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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喬娜留學以后,蘇迅的生活變得空白而無趣,每天下午,必然到校外逛一逛。
霞光晃眼,一抹淡淡的青煙漫浮在空氣中,剛要滲入促狹的葉縫,就給池塘邊吹來的風揉碎了。熊蟬朝夕“吱吱”叫個不停,不知何故,全都在此刻噤住了聲響,其余的蟲鳴沒了這夏天的底音作為依托,也都相繼低落下來。風慵懶地吹拂,野草左搖右擺,周遭一片靜寂,靜得像一口涼窖。
這種變化,別人不以為然,蘇迅卻感到了虛空,感覺身體輕如紙張,會被風吹成異形似的,好像只有用自然之音來填充自己,心里才感到熨帖,軀體才有重量,他才是草木天地之間一個完全的實體。
但凡在南都久居過的人都知道,夜色落地之前,要讓各種蟲鳴畫上休止符,那是幾乎不可能的,因為夜色落地之前,它們還要來上一段重金屬和唱,向人們昭示:白日又去,黑夜即來。
公園里,先是一樹蟬鳴乍起,聲聲慢且聲聲切,聲聲順著葉縫或滴或漏下來,落到屋頂上,落到檐廊邊,落到水井里,緊接著,蟈蟈的嘶鳴淋漓而下,金蛉子潛在墻角暗啞地作著混響,螽斯不知吹了哪班樂器,竟然發(fā)出悠揚的“呀嘟”聲……各路蟲鳴,各有千秋,相互融合,彼此覆蓋,最終匯成涌動的一潭,漫了整個公園,又灌入下水道,乃至高過了涼亭檐牙的位置――和白日里的斷斷續(xù)續(xù)相較,這種用畫面感思維才能感知到的景象真是無比壯觀!
蘇迅頓時來了興致,悉心傾聽,妄圖循聲將它們的影蹤捕入視野,以來觀賞自然造物的精巧。于是環(huán)抱大樹,仰起臉,像孩子般天真地尋覓,不多時,眼睛發(fā)了迷瞪,脖兒梗酸澀不堪,卻連一根鳴蟲的觸須也沒瞅著,哎,只聞其聲,不見其蹤,怎不讓人感覺神秘呢。
夜晚有夜晚的魅力,某些小生靈或者說是小精靈擺脫白日的裹挾,紛紛投入還有些稀薄的夜色中。
吃泥而生的螻蛄爬行得很匆促,它們及時穿過院子的甬道,一副賊頭賊腦的樣子,因為人們進進出出,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將它們踏得殘缺不全,甚至殞命,所以,它們爬得特快。
相較于螻蛄的茍且,飛蛾就高傲許多,它們恣意飛舞,遇到燈光會奮然撲過去,有的墜落在地上,有的貼著路燈環(huán)繞個不停,有的則依附在燈體上久久不愿離去,直至被烘烤得干枯黯然,以來完成一場美麗的死亡儀式。
就個人喜好而言,蘇迅不大喜歡蝙蝠,感覺此類就是幽靈般的存在。天剛漫黑,它們就不安分了,繞著電視塔上下翻飛,動作乖張。突然,一個俯沖,魅影似的掠過我身邊,還沒來得及反應,它們已越過幾行電線,融入混沌不明的天色里。它們發(fā)出的尖銳的“吱吱吱”猶在耳旁,整張頭皮都為此發(fā)麻。
毫無預料的,耳邊襲來綿長的嗡嗡聲,側(cè)目而視,原來是一團蚊子在虛張聲勢,不一會兒,它們便擺開陣型,不疾不徐地分散開,落到人們溫熱的皮膚上,落到小狗濕乎乎的鼻子上,還有一些誤入蚊香的殺傷半徑中,不消說,必像失去控制的小飛機,忽高忽低,或沖或撞,飛得毫無章法,結(jié)果只有一個,無孔不入的叮咬生涯隨著墜地宣布終結(jié)。
公園有處古老墻壁,借著忽明忽暗的火光,可以看到飛蟲的天敵壁虎在漫步,或一兩只,或三五只,看似悠哉悠哉,實則蓄勢待發(fā),蚊子飛蚋只要一靠近,壁虎便將舌頭彈射出來,然后驟然收縮,翕動嘴巴,輕佻吞咽,眼睛又鼓脹得老高,樣子的確滑稽。
有躁動就有安靜,無家可歸的貍花貓趴在墻頭上,眼神冰冷陰鶩,它對擦飛而過的蟲鳥沒有明顯的興趣。這個時候,與其說它安靜,不如說它在以靜制動,因為它在等待,等待更大的獵物出現(xiàn),然后飛身躍下……
不知不覺的,夜色如少女的黑發(fā)披垂下來,月亮還有些朦朧,三五只野鴿子棲在樹上,發(fā)出囈語般的咕咕聲。
到吃飯的時間了,這家餐館飄來漿的清香,那家飄來烤羊肉串的孜然味,每一種味道都是正經(jīng)的、不偏離主題的,足以誘出腹中的饞蟲。
人們?nèi)缂s聚攏在一起,不為別的,只為“拼感情”,或三五人,或六七人,反正人越多越好,“人多喝酒夠爽快”,說說笑笑,圖個熱鬧。
他們當中,有的互相品評飯菜,有的說些娛樂八卦,有的抄起一根羊肉串,擼得鐵簽字直冒火星子,哪家老板娘則一手拿著菜譜,一手拿著圓珠筆,喊聲穿透整條小街:“羊肉串,大串羊肉!”
食客們?nèi)宄扇?,大快朵頤,完全放飛自我……
吸引蘇迅的,是伯牙音樂學院的宿管大爺,他以前是郊區(qū)白事場上的“大管家”,德高望重。誰家攤上了白事,必由他親自出馬,才能穩(wěn)住局面。沒有白事的時候,宿管大爺就放下“司禮”時的端嚴,擺個臨時書場子,講古說今――蘇迅連飯都顧不上吃,就是為了這個。
月亮躲藏在云絮中,遲遲不肯出來,星星稀稀落落,閃動著微弱的光芒。幾個同學圍攏在宿管大爺身旁,耐住性子,瞪大眼睛,就等他“書接上回”,將那“今古傳奇”快快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