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早已被安排妥當。
長安早就做好最壞的打算,所以提早買通了同心殿的小太監(jiān)到門口接應著晚香和蓮芯。
晚香走在前頭,端了一盆熱水,深深埋下頭,帶著蓮芯一同走進了宋燕姬的寢殿。
剛一打開門,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息便撲鼻而來,晚香盡力隱忍著,從一灘灘血水中踱步過去。蓮芯見了大片的鮮血,嚇得低喊出聲,晚香立刻回頭嗔了她一眼,示意她噤聲。
此時人聲嘈雜,眾人的一顆心都懸在了宋昭儀母子身上,根本無暇去關注晚香與蓮芯的異樣。于是晚香悄悄將熱水放在一個宮女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向屏扇后的杜仲走去。
杜仲身為太醫(yī),只能隔著一面屏風伺候著。他見了晚香來,乍然變了臉色,忍不住出聲道,“姑姑怎么來了?”
晚香也不應他,一回身,讓了蓮芯上前來。
杜仲此時見了蓮芯,整顆心都提了起來,晚香見他的神情突變,立刻上前來,低聲覆在他身側(cè)道,“快動手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杜仲略顯躊躇,“這……”
晚香向?qū)嫷顑?nèi)的床上瞥了一眼,淡淡道,“馬上就生了,不是嗎?”她迫視著杜仲,聲色俱厲,不讓分毫,“你要記好了,就算是我們死,蓮芯,也必然會死在我們前頭?!?br/>
這一句才是真真正正地擊中了杜仲的要害,他顫顫巍巍地從懷中取出一個藥包,連聲音都顫抖了幾分,“我做,我做……”
皇帝在門口一臉焦灼地等待著,忽然聽得里頭響起一陣響亮的哭聲?;屎蟠笙?,立刻躬身道,“臣妾恭喜皇上喜得龍子?!?br/>
皇帝剛要露出喜色,卻聽得里頭的兒啼聲漸漸弱了下去,逐漸歸于平靜。正在這時,大門驟然被推開,杜仲連帶著幾個年長的姑姑跌跌撞撞地沖出來,一下子跪在了皇帝的面前。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br/>
皇帝聞言驟然變色,“怎么回事?”
跪在前頭的杜仲一連叩了三首,才磕磕絆絆地出聲道,“昭儀娘娘方才產(chǎn)下了一個小皇子,只是小皇子氣息微弱,微臣已經(jīng)在盡力救治,不過是昭儀娘娘,娘娘已經(jīng)……”
皇帝一聽這話,面色瞬間變得蒼白,他伸出手來指著杜仲,連手指都在微微發(fā)顫,“燕姬怎么了?你給朕說清楚……”
杜仲深深叩首下去,沉了聲道,“昭儀娘娘產(chǎn)后血崩,方才已經(jīng)離世了……”
氣氛在這一瞬間凝住。
皇后和鐘毓秀的臉都白透了,皇后的身體劇烈一顫,忍不住抬眸去望著楚洛。他的面色鐵青得可怕,雙唇毫無血色,她從來沒見過皇帝這副駭人的模樣,任是站在他的身邊,都能感受到他的沉沉悲痛。
“朕不信!”大滴大滴的眼淚剎那間便從楚洛的眼眶中涌出,他顧不得成德海和賀昇的攙扶,徑自便要往屋內(nèi)沖去。
“都給朕滾開!”
長安站在遠處,冷眼看著這一幕,竟是酸楚至極。
宋燕姬死了,她沒有后顧之憂了,可是為什么,她連一點歡喜的感覺都沒有呢?
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心酸之情。
“主子?!?br/>
晚香立在長安的身側(cè),輕聲喚她。長安抬起頭來,看見蓮芯一臉擔憂的神色,便溫聲安慰道,“你放心吧,杜仲會沒事的。”
蓮芯重重地點點頭。長安惻然轉(zhuǎn)首,低聲吩咐道,“回宮去吧?!?br/>
夜色茫茫,這一夜的大悲大喜已經(jīng)足夠令眾人心驚動魄了。沈長安坐在暖轎之中,隱隱約約的,竟是平添了幾分寒意。
她有多恨宋燕姬啊,必然是很恨的吧。
可她怎么會要她死呢?
她撫上自己的心口,不禁失聲感嘆。
只是此時此刻,長安忽然想起自己跪在父親靈堂的那一夜。
明明是六月夏日,她跪在地上,卻覺得是刺骨的寒冷。
從此以后,她便沒有父親了。她也再也沒有臨安那個家了。父親的離世,把她的一切都帶走了。她的童年,她的一切,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全都消失殆盡了。
宋燕姬已經(jīng)有了楚洛,有了孩子,為什么連她珍視的一切都要奪去!這不公平,根本就不公平!
有兩行清淚,無聲的順著長安的臉頰蜿蜒而下。宋燕姬只是死了而已,可她沈長安,活著,卻比死了更難受。
永昌五年十二月甘十,昭儀宋燕姬薨于同心殿。
三日后,她所生下的三皇子也隨了母親而去。
楚洛給三皇子取名“云現(xiàn)”,與他的母親合葬。三皇子是在楚洛的懷里斷了氣息的。楚洛就這樣抱著他,看著燕姬留下的孩子一點點沒了生氣,頓時慟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