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旗軍都是在城外開闊的地方練兵。克里維才剛出城門，就聽見響亮震耳的軍號聲。他望向前方一片空闊處，見是數(shù)百戰(zhàn)士在操練。這些戰(zhàn)士都身材高大，深陷的輪廓是典型的撻闊族人特征，在一個尤為高壯冷峻男子的號令下操練?？死锞S記得自己入城時曾見過那指揮的男子，他是跟隨在圣劍士身后的撻闊族戰(zhàn)士首領(lǐng)，漢瑞團長。黑旗軍中似乎沒有嚴密的軍制，稱呼往往沿襲加入黑旗軍之前的身份，撻闊族的漢瑞團長便一直就被大家繼續(xù)叫做漢瑞團長——這又是黑旗軍不在乎融合內(nèi)部各勢力的表現(xiàn)之一。而在訓練場周邊的平地上，辟有許多田地。南方氣候溫暖濕潤，雖是冬季田地里也栽有菜蔬。昨日克里維入城時注意力都集中在黑旗軍的首領(lǐng)們和城內(nèi)的情形上，沒怎么留意城外的景象，現(xiàn)在他才注意到在較場上操練的是黑旗軍人，而在周圍農(nóng)田間除草施糞的，幾乎也都是軍人。黑旗軍的基地還真是每天都給人新震撼啊？克里維以前在其他地方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驚訝地一時停下了腳步。看到本應是驍勇豪強的戰(zhàn)士，卻和一般農(nóng)民無異地貓著腰在田間勞作，那份感覺真是說不出的怪異。妖精城中只有那些不擅戰(zhàn)斗的妖精族人和投奔基地的農(nóng)民不是戰(zhàn)斗人員，數(shù)目不到總?cè)藬?shù)的一成?；匾挠玫拇罅考Z食和其他生活用品，不可能全部依賴這些人來生產(chǎn)制造。而黑旗軍在妖精領(lǐng)域外占有的領(lǐng)地范圍不很大，又不想在實力尚弱的時候和凱曼等其他敵人硬拼，只把從巴蘭那占下的領(lǐng)地看得可有可無，隨時準備好跑路，也不能指望從這些地方征納到多少物資供養(yǎng)軍隊。好在妖精領(lǐng)域地域廣大，足以負擔十多萬人的生活。這里氣候宜人，土地肥沃，只要大家都去耕耘勞動，養(yǎng)活自己并不是困難。所以黑旗軍的戰(zhàn)士們受命在訓練之外的空閑時間，同時看顧自己負責的田地生產(chǎn)生活必需品，以盡量減少對基地外物資的依賴性。于是克里維便看到了戰(zhàn)士兼差農(nóng)夫的黑旗軍基地。黑旗軍，果然和別的軍隊大不一樣?！靶⌒值埽惺裁床灰粯?？”一把男聲響起，克里維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中把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他轉(zhuǎn)頭看去，先前看到的在不遠處指揮部下操練的漢瑞團長已經(jīng)走到近前，向自己露出友善的笑容?？磥硎亲约赫驹诟浇戳诉@一陣，引起了他的注意?？死锞S也有心和這黑旗軍的重將談談，也許能一解胸中疑問，便坦然答話：“我是昨天才入城的原屬凱曼辛斯萊將軍騎下的騎士團的成員。過去在凱曼軍中所見的軍隊都是只專注于戰(zhàn)斗，種田生產(chǎn)一向被武人視為低賤恥辱的事。不過我看在田里工作的大家好像沒什么不滿之色，一時有所感嘆。黑旗軍果然與眾不同，戰(zhàn)士們也很服從指揮啊！”“這或許該叫做窮酸相吧！”漢瑞團長忍俊道，“來到這里什么都得靠自己，不動手生產(chǎn)的話就得餓死，再傲氣的人也只有學著乖乖下田了。而且艾里，哦，也就是圣劍士，他并不認為生產(chǎn)勞動是低賤的事，只是分工不同而已。一開始他也是親自下田，大家受他熏陶，漸漸地就放開以前那些無謂的傲氣了?！钡故呛芊夏莻€人的作風……克里維心中暗嘲。而他看漢瑞團長強悍而不失精明，著實是個厲害角色，可聽他的口氣，似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對艾里萬分信服，克里維心中更是嘀咕。艾里究竟有何特殊之處，能獲得他的效忠呢？看向不遠處改由副官指揮繼續(xù)操練的撻闊戰(zhàn)士，動作整齊，有力，顯是訓練有素。他也不明白這支具有不俗戰(zhàn)斗力的隊伍，為何會效忠那見面不如聞名的圣劍士。只因為圣劍士的名聲和當初蒙他救援的恩情？看著撻闊族隊伍，他同時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事實。操練場上的戰(zhàn)士全是撻闊族人，指揮統(tǒng)管的也全是撻闊族人。黑旗軍似乎完全沒有拆散吞并他們的打算，也沒有派人介入監(jiān)視控制，這支隊伍仍是如加入黑旗軍之前一樣由撻闊族人控制的?！皾h瑞團長，你們是去年十一月間就來這里的吧？”“是啊。你們也聽說過？”“嗯……”克里維猶豫著問道：“從你們來這里到現(xiàn)在，撻闊族隊伍一直是這樣嗎？”黑旗軍初露鋒芒的第一戰(zhàn)，便是夜襲洛桑，營救反叛巴蘭的撻闊軍隊?？死锞S是聽說過這個情報的。之后撻闊叛軍便加入了黑旗軍，算來是黑旗軍最早吸納的隊伍了。既然連它都沒有被黑旗軍侵吞控制的跡象，可見黑旗軍是真的放任加入的勢力自行其是，維持相當高程度的主控權(quán)。自克里維知道大家住處的分派方法就生出的疑惑，再次攀升到頂點。艾里這樣安排，難道就不怕底下的人各成派系，奪他的位子嗎？克里維語義含糊，漢瑞一時沒聽明白，見他神色復雜才醒悟到他的意思，朗笑道：“艾里頭領(lǐng)他從沒有直接號令過我的部下或是設(shè)法削弱分化我們。有什么行動，他都是征求過我們的同意才進行的。不止是我?guī)ьI(lǐng)的撻闊族人，黑旗軍中其他隊伍也是如此?！薄拔也幻靼住笨死锞S實在無法理解圣劍士這么做是什么道理?！靶⌒值埽闶窃谄婀质κ繛槭裁催@么放心讓軍權(quán)分散在我們手中嗎？”見克里維點頭，漢瑞終于確定這位新伙伴在迷惑什么。老實說，他也不是第一個對黑旗軍暫時性適應不良的人。身為前輩，就當照顧后進者，為他答疑解惑吧！他略為整理一下想法，便開口道：“我剛和圣劍士他們接觸的時候，黑旗軍還算是支比較正常的軍隊。應該是因為圣劍士的個性比較詭異，才讓發(fā)展起來的黑旗軍演變得越來越古怪?！薄八烤故鞘裁礃拥娜耍俊毕氩坏竭€可以同時打探圣劍士的情報，克里維已經(jīng)在腦中準備好紙筆，準備鉅細無遺地一一記下?！暗谝?，他是個很懶散的人。能交給別人管的事，他會趕緊撒手。雖然是首領(lǐng)，權(quán)力欲卻相當?shù)　！薄班?，可以想象?！笨死锞S點頭贊同。昨日艾里的表現(xiàn)，可以充分證明漢瑞說的這一點?！傲硗庖稽c，他是個很散漫的人，不愿意勉強自己，也不想勉強別人。對待黑旗軍中的伙伴也一樣。誰掌管隊伍，只看誰的能力更適合，他不會做無故強行削減別人職權(quán)的事。”漢瑞歇了口氣，繼續(xù)道：“留在黑旗軍中的人，都是有相近的想法，或是與大家有著某種共同利益，愿意同舟共濟而走到一起的。當然，這里也會有想爭權(quán)奪勢的人。不過大家都認為圣劍士他們作為首領(lǐng)才是最合適的，會壓制住這種人的妄動。如果是太危險的家伙，就會將他們拒之門外。你應該知道，這里的結(jié)界足以阻擋住任何我們不歡迎的人?！薄旧习伞Ｄ趿_炎算是唯一例外。艾里知道如果凱曼王知道羅炎能破解結(jié)界的后果，所以他把這件事作為絕頂機密，控制在極少數(shù)知道內(nèi)情的人之間嚴禁外傳。知道基地曾受襲的人們，幾乎都只以為是結(jié)界一時失常，并不知是羅炎的能力造成的?？死锞S并沒有想到那些末節(jié)，漢瑞團長所描述的黑旗軍內(nèi)部的真正情形，已經(jīng)令他驚訝莫名。大陸上幾乎所有的國家，用來約束軍隊的，都是王者至高無上的地位，要求所有的將士對國王付出絕對的忠誠。而按漢瑞團長的說法，維系黑旗軍的不是忠誠，而更象是一種類似于同盟的關(guān)系？……但這可能嗎？對出于對凱曼王的忠誠，懷著必死的覺悟來執(zhí)行任務的克里維來說，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事?？纯死锞S似乎無法理解，漢瑞團長決定用實例來說明，或許會比較容易懂些。于是他問了一個似乎無關(guān)的問題?！澳阋詾槲覀冞@些撻闊族人，為什么會加入黑旗軍的？”“當然是因為黑旗軍救了你們，為了報恩？”克里維不大明白漢瑞用意，不過還是按著聽說此事時理所當然的認定回答道?！翱墒俏覀儞殚熥迦吮臼亲杂缮钤谏搅珠g的民族。正是因為不想再為了那些不相干的國家紛爭而讓族人的性命白白犧牲，我們才反叛巴蘭。如果離開了巴蘭就又加入黑旗軍，同樣是為了與我族無關(guān)的人賣命，二者有什么區(qū)別？”“這么說……好像也對……”可克里維再想不出什么別的理由了。“逃出洛桑城后，圣劍士便帶我們躲進基地。為了避開還在外頭搜尋的追兵，我們必須在這里躲藏一段時間。那時候族里許多人，包括我，對黑旗軍會怎么對待我們都很憂慮。老實說，我們不想被他們借機要挾加入他們，那等于是從狼坑跳入虎**。當時被困在洛桑城時，也是別無生路才會答應配合艾里他們行動，還不曉得他們究竟是出于什么居心來幫我們。”克里維亦被撩起好奇心，追問道：“那他們究竟是什么態(tài)度？”漢瑞團長搖頭而笑?！安焕砦覀儭４_切地說，他們是放任我們在妖精領(lǐng)域中自行尋找一個地方生活，除了定時資助我們一些糧食藥物之類的物品外，沒有打擾我們，也不提出任何要求?！薄鞍。俊笨死锞S愣然張口，發(fā)出無意義的單音節(jié)。漢瑞繼續(xù)道：“他們不逼迫我們加入，這固然是我們希望的，但這樣的狀況實在有點古怪，讓人難以安心。過了一段時間，我忍耐不住，找到艾里問他們究竟是什么打算……”※※※問出這句話前，撻闊族人們私下猜測了許多艾里可能的回答，卻沒有一個猜對。艾里只是有些赧然地搔著頭道：“老實說，我們現(xiàn)在沒什么打算。”沒什么打算，會冒險與巴蘭開戰(zhàn)營救撻闊族人？漢瑞和同行的族人交換了視線，都不怎么相信他的說辭。這樣的亂世，任誰都得為自己一方的利益考慮。僅僅出于正義感而犧牲自己部下的生命，貿(mào)然進行一次對己方全無益處的行動，這樣的傻子就算有，也很快便被其他強者吞沒。艾里望見他們神色，猜得到他們的想法，解釋道：“其實一開始，我們是想解救你們后，讓你們加入我軍好壯大黑旗軍的實力。不過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樣做的話，我們和強擄你們的巴蘭軍豈不是一丘之貉？”嘆口氣，他無奈道：“雖然不喜歡做白工，但事情既然已經(jīng)做下，就這樣算了。一來我們還不想墮落成和巴蘭一路的貨色；二來，我組建這基地，是想創(chuàng)造一個可以令我們隨自己心意自在生活的勢力。如果為了這個目的而組建的黑旗軍中，本身便有人被犧牲，無法按著自己的心意生活，未免本末倒置了。所以我們便放棄了讓你們加入黑旗軍的企圖。”看得出艾里等人確是語出真誠，這一刻漢瑞團長發(fā)現(xiàn)自己被感動了。但他不能只因為自己的情感而輕易地作下關(guān)系一族命運的決定，只壓抑住起伏的情緒問道：“那你們的意思是？”“你們自行決定去留。如果外頭危險的話，你們可以在這里愛留多久就留多久；如果想回南部山地去，只消說一聲，我們也會打開結(jié)界讓你們走?！甭牭绞κ康某兄Z，撻闊族戰(zhàn)士們爆發(fā)出又驚又喜的歡呼。而艾里所說的創(chuàng)立黑旗軍的信念，也給漢瑞留下了深刻印象。從這個時候起，他不時地會思索起這件事。不過這種狀況并沒有持續(xù)太久。留在妖精領(lǐng)域的撻闊族人自是希望能回到親人所在的山林，然而多次派人隨黑旗軍的人到外頭探查，他們發(fā)現(xiàn)很難突破混亂交戰(zhàn)中的各國安然返回南部山林，貿(mào)然嘗試的話，多半會重蹈覆轍，在半路上又被人強拉去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