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三壽的臉色突然又沉了下來，冷冷道：“大清都亡了，哪來的奴才？劉德成，你還當(dāng)自己是公公呢？”
　　這白白胖胖的中年人過去曾經(jīng)是皇宮里的太監(jiān)，滿清覆滅之后，留了一部分太監(jiān)在宮里，多半太監(jiān)被遣散出宮自謀生路，劉德成就是其中的一員，劉德成苦著臉道：“無論什么時候，在三爺面前，小的都是奴才。”
　　穆三壽有些厭煩地?cái)[了擺手：“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還有事！”
　　“三爺，小的在城隍廟被人給偷了。”
　　“報(bào)警啊！法租界的巡捕效率還算過得去。”
　　“錢倒還在其次，小的把王爺生前委托我交給格格的信物給丟了。”
　　穆三壽緩緩轉(zhuǎn)過頭去，目光如同兩道利劍看得劉德成心底發(fā)寒，膽怯地垂下頭去。
　　“過去怎么沒聽你說過？”
　　“因?yàn)橐膊皇鞘裁匆o事，所以奴才一時疏忽給忘了，剛剛才知道格格從法國回來了，所以才急著去見，沒成想中途在城隍廟遇到了騙子，奴才一時不察就被人設(shè)計(jì)了……”
　　穆三壽指了指劉德成的右手，示意他抬起手來。
　　劉德成將手剛一抬起，穆三壽就將灼熱的白銅煙鍋?zhàn)涌墼谒恼菩闹希吹脛⒌鲁砂着值拿纨嬇で冃危~頭黃豆大小的冷汗簌簌而落，可是他懾于穆三壽的威勢卻不敢發(fā)出一絲的聲音，手掌痛得抽筋，也不敢躲開。
　　直到聞到那股刺鼻的焦臭味道，穆三壽方才熄滅了煙鍋?zhàn)樱褪衷谧烂嫔现刂乜牧丝模酒鹕韥恚斐鲇沂直粺熝媒裹S的兩根手指：“兩件事，一，永遠(yuǎn)不要提起她的身份，二，滾出黃浦，有多遠(yuǎn)給我滾多遠(yuǎn)，別讓我再看見你！”
　　夜雨瀟瀟，昔日繁華的法租界也因?yàn)檫@場不期而至的秋雨顯得有些冷清，不過有一處地方仍然燈紅酒綠，這里是法國商人貝爾蒙多開設(shè)的藍(lán)磨坊，這件歌舞廳開業(yè)雖然只有半年，卻成功吸引了法租界各方名流的注意，幾乎每天都有達(dá)官貴人來此消遣娛樂。半月前，從法蘭西留洋歸來的歌女葉青虹來到這里駐場，她美妙的歌喉精彩的舞姿很快就吸引了無數(shù)法租界的上流人物。按理說一個歌舞新秀即便是再出色也不可能在短短半月內(nèi)名揚(yáng)黃浦，可是她的背后有強(qiáng)有力的后臺撐腰。
　　穆三壽幾乎包下了整個黃浦有影響力的報(bào)紙，每天都在頭版頭條進(jìn)行宣傳，在這樣密集的宣傳攻勢之下，葉青虹的名字迅速廣為人知，她的走紅速度可以用彗星般崛起來形容。過人的美貌吸引許多傾慕者的同時自然也引來了不少想要一親芳澤，甚至占為己有的野心家，可多半也只是擁有這樣的想法罷了，沒有人膽敢付諸實(shí)施，除非不想在法租界混下去，又或是已經(jīng)厭倦人生活得膩歪。
　　夜晚九點(diǎn)半，兩輛黃包車在藍(lán)磨坊門前停下，率先從車上下來得是羅獵，他身穿黑色西裝，頭戴文明帽，外披黑色風(fēng)衣，身材挺拔風(fēng)度翩翩，隨后下的是瞎子安翟，一身駝色西裝，只不過西裝并不合體，前襟的扣子扣不上，大敞著露出突兀的肚子，顯得格外醒目。
　　雖然是晚上，瞎子仍然帶著墨鏡，這可不是為了裝模作樣，到了夜里，他的目光就變得格外銳利，能夠清楚看到暗夜中的景物，不過也有個缺點(diǎn)，害怕強(qiáng)光的刺激，上帝為你打開一扇門的同時必然會關(guān)上一扇窗，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兒。
　　羅獵點(diǎn)煙的功夫，瞎子摸出銅板付給車資，看到其中一個車夫收到銅板之后仍然伸手朝著自己，瞎子兇巴巴道：“干什么？不夠啊？”
　　“先生，拉您一個等于別人兩個……”
　　“信不信我揍你啊！”瞎子揚(yáng)起拳頭，瞪圓了一雙小眼睛。錢還在其次，拿自己的體重取笑，是可忍孰不可忍。
　　羅獵那邊已經(jīng)摸出幾枚銅板遞給那車夫，順手扯著瞎子向大門走去。
　　瞎子仍然憤憤不平：“老子最討厭這幫狗眼看人肥的東西。”這詞兒是他的加工改良。
　　羅獵將抽了一半的香煙塞到他嘴里，瞎子抽了一口，馬上就想起了什么，噗！地一口吐了出去。煙頭在夜空中瀟灑地劃出一道弧線，然后準(zhǔn)確無誤地彈射在一名青年軍官的身上。
　　青年軍官身穿黃綠色軍裝，外披同色毛呢大衣，黑色高腰皮靴擦得锃亮，黑色羔羊皮手套，挺拔英武的身姿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就連蒼白冷峻的面龐也籠罩在硬殼大檐帽的陰影之下，他愣了一下，腳步停頓在那里，低頭看了看胸前被煙灰弄臟的地方，有些厭惡地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