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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夕,姜詞自然是接到了不少電話。曹彬的,陳覺非的,陳同勖的,全是用一副緊張兮兮的語氣勸她不要緊張,姜詞笑著一一應(yīng)下,心道,原本是不緊張的,被他們一說,反倒有幾分忐忑。
張語諾也打開電話,除了給她鼓勁,還匯報了張德興的狀況:“醫(yī)生還在給我爸做全身檢查,目前沒發(fā)現(xiàn)別的問題,就是好像腿沒知覺,不知道是肌肉萎縮,還是神經(jīng)方面的原因?!?br/>
姜詞不由安慰:“沒事的,張叔叔吉人自有天相?!?br/>
張語諾笑了笑,“我爸還在問你呢,我說你馬上要高考,考完了去見他?!?br/>
姜詞垂眸,“嗯”了一聲。
掛了電話,姜詞沖了個涼,看了會書,見時間已到九點,便將東西收拾好,上床休息。她撈起一旁的手機訂鬧鐘,這才發(fā)現(xiàn)有一條未讀短信,一小時前梁景行發(fā)來的。
只有四個字,“考試加油”。
姜詞看了又看,鎖上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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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第一天,姜詞起了個大早,沖了個涼,吃完早餐,又將需要背誦的古詩詞溫習(xí)一遍,而后精神抖擻地出發(fā)去了考場。
她心態(tài)十分平和,第一天考的語文和數(shù)學(xué),發(fā)揮都異常穩(wěn)定,連一貫不太擅長的數(shù)學(xué),也似乎不如往日棘手。
第二天早上起床,發(fā)現(xiàn)地上濕漉漉的,才知昨晚下過雨。天色陰沉,起了風(fēng),但連日的酷熱總算稍得緩解。姜詞如常吃早飯,步行至考場,上午的文科綜合,也輕輕松松拿了下來。
只剩下最后一門,姜詞未敢松懈,緊繃精神,打算一鼓作氣。
考完文綜之后,她在附近餐館吃了中飯,回家睡了個午覺,一點四十起床,洗漱整理,兩點離開家門。
因為考場有時鐘,她便干脆將手機丟在了家中。
然而就在她關(guān)上門的瞬間,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一閃,劇烈地震動起來。
姜詞走到樓下,才發(fā)現(xiàn)下雨了。正打算折返回去拿傘,忽看見巷子前面站了個女人。
姜詞定睛一看,頓時一怔——那人是張語諾的媽媽劉亞芬。
她穿著一件黑色上衣,手里攥著一個同樣是黑色的提包,沒有打傘,兩粒眼珠子深井一樣,往外冒著涼氣。
姜詞心里一個咯噔,被她目光盯得頭皮發(fā)麻,“……劉阿姨?”
劉亞芬沒有動。
姜詞也無心再去拿雨傘了,沖劉亞芬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而后繼續(xù)往前走。
沒走幾步,劉亞芬目光一凜,嘴唇抽了兩下,喉嚨嘟噥兩聲,手伸進那黑色提包里,猛地掏出一把菜刀!
劉亞芬動作迅速,姜詞一時竟未反應(yīng)過來,只見刀尖寒光一閃,嚇得一個激靈,驚聲尖叫,轉(zhuǎn)身朝樓里飛奔!
劉亞芬拎著菜刀跟上去,厲聲叫喊:“我殺了你!”
姜詞沒命似的往上跑,一聲聲高喊“救命”。然而這樓里魚龍混雜,大家為了防止惹上麻煩,全都獨善其身,一路上去,竟沒有一人開門出來看看情況。
姜詞飛快跑上六樓,哆嗦著著從包里找出鑰匙,插進匙孔,趕在劉亞芬撲上來之前,進屋摔上了門。劉亞芬一刀落空,砍在了門板上。
姜詞雙手顫抖著將門上鎖,劉亞芬使勁踢著門板,整個屋子都跟著晃蕩。
這時候,姜詞發(fā)現(xiàn)桌上的手機正震動不停。
她猛喘了口氣,定了定神,走過去拿起手機,是張語諾打來的。
“姜姐姐!姜姐姐你總算接電話了!”張語諾語哭中帶喘,“我媽去找你了,她帶著刀……”
“語諾,”姜詞打斷她,“出了什么事?”
“我,我爸……”張語諾“哇”一聲哭出來,“我爸他……他雙腿癱瘓了,醫(yī)生說他這輩子都沒法再站起來……”
姜詞身體一震,一陣寒氣沿著小腿肚緩緩爬升,漸漸攫住她的四肢百骸。她眼前一黑,立即伸手按住了桌沿。張語諾還在說什么,她伸手將電話掐斷了。
劉亞芬仍在不斷砸門,屋子晃晃蕩蕩,似要傾倒而下。
姜詞撐著桌子,勉力支持,方?jīng)]有一頭栽下去。過了片刻,被剝奪的五感重新回來,姜詞舉起手機,顫抖地撥出一串號碼——
“梁景行,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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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后,梁景行和警察一起趕到,制服了劉亞芬。
梁景行敲了敲門,“阿詞!”
里面沒有動靜。
梁景行抬高聲音:“阿詞!是我!開門!”
片刻,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咔噠”一聲,門開了。
姜詞抱著手臂,全身篩糠似地抖,像寒風(fēng)中的一片枯葉,她緩緩抬起頭,望著梁景行,烏目沉沉,似兩粒無機質(zhì)的玻璃珠子。
梁景行心口一悶,呼吸一瞬間全滯在喉間,他想也沒想,伸手一把將她按進自己懷里,一聲一聲安撫:“沒事了?!?br/>
靜站了片刻,有位警察過來:“兩位請跟我們?nèi)ヅ沙鏊鰝€筆錄?!?br/>
“她是高考考生,”梁景行手掌按在姜詞背上,“今天最后一門,能不能考完了再去。”
警察驚訝,看了看手表,“可這都過三點鐘了。”
“麻煩您去跟監(jiān)考員說明情況,”梁景行沉聲道,“錯過了還得再等一年?!?br/>
雨還沒停,越下越大。翻滾的黑色濃云壓著地平線,天色晦暗,似是末日前兆。
在警察解釋之下,監(jiān)考員與上面商量之后,答應(yīng)放行。
梁景行沒上車,站在欄桿外,一直等到五點。
解脫的考生蜂擁而出,直到人流散盡,梁景行才看見前方出現(xiàn)一道瘦長的身影。她沒打傘,傘尖拖在地上,發(fā)出“嚓嚓”的細微響聲。
梁景行陡然覺得,那傘尖分明已化作利刃,一刀一刀劃在了他心口之上。
姜詞一出校門,梁景行立即脫下外套,罩在她身上,一把將她拉入自己傘下。
姜詞緩緩抬眼,目光停在他臉上,張了張口,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