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圖里坤確實是個極有手腕的人。他遠比日本人聰明,知道玉爺是個什么樣的人,知道玉爺一輩子最看重什么。他也知道玉爺可以不要金錢、不要利益,甚至不要性命,但卻無法不要名聲,不要臉面,不要祖宗。所以就像打蛇七寸一樣,他一下就捏住了玉爺?shù)拿T,使之根本無法拒絕他的要求。
只不過饒是機關算盡,但圖里坤卻終是漏算了一條。那就是他令人毆打折辱玉爺?shù)男袨椋粌H讓玉爺品嘗到了屈辱和痛苦,同時也深深地刺激到了雷勝。
要知道,練武者要能容人,但不能受辱,這是公認的原則。更何況雷勝又是個最念師恩的人,而玉閌之死也讓他一直對師父心存愧疚,所以玉爺在他的心中可以說是比天還要大,比任何人都重要。如果有人對玉爺不敬,他是可以拼命的。
這樣一來,圖里坤令玉爺受辱挨打的行徑,其實已經(jīng)徹底跨越了雷勝的底線。而為了殺掉圖里坤,雷勝哪怕天塌地陷也不管了。于是當天晚上,在服侍受傷的玉爺睡下之后,雷勝便不顧一切地去找圖里坤算賬了。
要是按常理來說,雷勝是個欠缺謀劃能力的人,并且身體還有殘疾。那么在急切之間,他要去對付天天都在算計人,又手握權勢的圖里坤,怎么看也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過,殘酷的戰(zhàn)場卻早把雷勝鍛造成了一個合格的戰(zhàn)士,同時也教會了他常人連想也不敢想的復仇方式。
雷勝報復的具體經(jīng)過一點也不復雜。當他來到圖里坤的住處時已是深夜,由于他帶了兩本所謂的“秘籍圖譜”當幌子。打著哈欠的衛(wèi)兵在請示之后,只對他進行了一番極為粗糲的檢查便放他進去了。
接著,圖里坤穿著睡衣帶著兩名護衛(wèi)在客廳里會見了他。而就在圖里坤喪失警惕,心花怒放地查看“圖譜”的時候,他猛然施展出了“分筋挫骨手”,一把就抓住了圖里坤的肩膀。
盡管當時那兩名護衛(wèi)警惕心不小,一發(fā)覺情況不妙,他們馬上撲過去替圖里坤解圍,可接下的發(fā)展卻是他們壓根沒有料想到的。
因為首先,“分筋挫骨手”威力奇大,被雷勝抓住動圖里坤只有疼得抽搐的份兒,全無半點反抗能力。所以哪怕那兩個護衛(wèi)使出吃奶的力氣掰扯,一時之間也無法使雷勝松手。
其次,就在兩個護衛(wèi)極力掰扯的同時,雷勝竟然又以無比敏捷的動作,從腰間掏出了兩個圓滾滾,黑黢黢,狀若香瓜的東西來……
原來,這竟然是兩個已經(jīng)被拔了保險銷的“香瓜手雷”!
這種手雷原名97式無柄手榴彈,當年屬日本制造的高端軍火。因其形如香瓜,故被俗稱為“香瓜手雷”。這是雷勝在前不久奉命清點庫存舊式軍火誤帶回家的,之后他便一直留在手邊把玩。當時他本人也沒能想到,此物在不久后,竟會成為他向圖里坤索命的底牌。
而一看清雷勝手里的玩意,不光兩個護衛(wèi),就連圖里坤也是當場魂飛魄散,仨人差點大小便失禁。他們這才知道,雷勝是帶著玉石俱焚的心來的!
只可惜,什么都晚了!
兩個護衛(wèi)扔下主子掉頭而逃,圖里坤不甘心地嘶聲大叫,雷勝則一臉嘲弄……
很快,四秒鐘飛速而至。隨著爆炸聲起,屋內的擺設盡碎,火光與血肉橫飛……
雷勝全身在瞬間碎裂開來,圖里坤的腦袋也如同被砸破的西瓜一樣爆了,那兩個護衛(wèi)則在氣浪的作用下,撞破玻璃窗橫飛了出去……
日本的“香瓜手雷”確實質量精良,十米半徑之內完全是摧枯拉朽一樣的摧毀。幾乎在同一時刻,在場的四人,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肢體破碎、血肉模糊的尸體!
這件事震驚了軍統(tǒng)高層。國防部二廳廳長鄭介民親自指示馬漢三,要他對此次事件加以徹查。因為軍統(tǒng)有充分理由來懷疑,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刺殺。他們認為,這一定是牽扯到了什么重大的機密要務,才會有人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奪取一個軍統(tǒng)行動隊長的性命。
不過,馬漢三自然什么陰謀也不會發(fā)現(xiàn)。到了最后,他也只查出了圖里坤道德淪喪的往事,與其來京后仗勢欺人,才遭致報復的事實。
而對于這個結果,軍統(tǒng)有許多人都表示太過匪夷所思。他們想象不到,一個普通的軍人竟會選擇用如此慘烈的方式與對手同歸于盡。
其實,這倒是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官老爺們沒見識了。因為當年徐州會戰(zhàn)時,奉命狙擊日軍拖延敵人增援部隊的吉星文部,只憑區(qū)區(qū)一個旅的兵力就能糾纏住日軍的一個機械化師團,靠的就是那么悍不畏死的士兵們,抱著手榴彈、炸藥包,挨個用命往里填的打法。
只是可惜,百戰(zhàn)余生的英雄在迎來勝利之后,竟被一個小人逼得用這種方法來維護自身和親人的尊嚴。想來,也著實太可悲了一些!
軍統(tǒng)方面壓制封鎖消息的舉措取消之后,便派了個下級軍官通知玉爺去領尸首。玉爺這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得知噩耗的他,當場便心疼得昏了過去。
這可讓來報喪的上尉連長嚇了一跳。情急之下,軍官又是掐人中,又是撒涼水,手忙腳亂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算是把玉爺弄醒??尚褋碇螅駹斠痪湓捯矝]說,就當著連長的面,又接茬大哭起來。
沒辦法,哪怕是在外人面前,玉爺也控制不住傷心。雷勝雖說只是個徒弟,可說起來真跟親身兒子不相上下。更何況,雷勝身上還承繼了他傳承跤術的所有希望,也是他唯一的傳人。而現(xiàn)在這么一死,可以說全世界,除了他自己,就再也沒有人能懂得他祖輩十幾代人傳下來的玩意了,他的后半輩子也將注定形單影只,再無一個人是親的熱的。
“老爺子,您節(jié)哀吧,事已至此,身子骨兒還得保重……”
哭聲一時不可遏止,連長不得不加以勸阻。結果嚎啕雖然變作了壓抑的哭泣,可玉爺卻沒一眼看向連長,只自顧自地邊哭邊訴說。
“……這輩子,我立志報國,可大清照樣完了。我想開辦跤館,開宗立派,哪知卻成了武術界的眼中釘。我想改編拳路,助軍練兵,可又被軍隊棄之如履。那么我想安居樂業(yè)總行了吧?偏偏日本人又來了。為了保家衛(wèi)國,我的兒子和徒弟都當了兵上了戰(zhàn)場,到了,也只回來了一個。我老了,現(xiàn)在只想安享太平,讓徒弟成家娶妻生兒育女,可為什么又是這個結果……”
出自玉爺口中的話,帶有一種分外的悲切,使得連長眼中也不由的濕了。為此,這個軍官又想說什么安慰一下玉爺,可張開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
這時玉爺眼望著房頂,開始叫著雷勝的小名,似乎是在對徒弟的在天之靈說話。
“……雷子呀雷子,你怎么這么傻呀!我就你這么一個親人了,你走了叫師父怎么活下去啊。和你的命相比,跤術不跤術,又有什么要緊?他要,給他就是了!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該死!你還沒成家啊,你才活了多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