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見方的單間里,王賢捧著香茗一杯,端坐在桌案后面。
從剛才開始,他咧著傻笑的嘴角,便一直沒合上。好在一道門簾將公房分成了內(nèi)外兩間,里間雖小,卻是他一個人的天地。外間雖大,卻是十個書辦擠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那份自在,至少在這間公房里,他再不用看別人的臉色行事。相反,別人要看他的臉色行事。他再不用給別人端茶倒水,相反別人要給他端茶倒水,就像現(xiàn)在這樣……
王賢呷一口香茗,不禁暗暗警醒,有些小自滿了,這樣是不對的。不過又是苦肉計又是離間計的,不就為了這一刻么,且容小生得意片刻……
于是他一直傻笑到中午,一直到吳為進來提醒他該吃飯了,王賢才合上嘴,道:“我想招兩個白役?!?br/> “沒問題,”吳為想一想道:“李晟一走,他那幾條走狗都呆不下去,掃地出門就是。”
“好。”王賢起身笑道:“那就拜托吳兄了?!?br/> “呃……是?!眳菫椴唤康煽诖?,他發(fā)現(xiàn)有些人真是天生的領導胚子,支使起別人來根本不用教。
到食堂吃飯時,王賢再也不用八個人一桌,去搶那點可憐的飯菜。如今他改到里間吃飯,同樣大小的餐桌,只有四人吃飯,卻有水晶膀蹄、炒河蝦、炒紫角葉、白魚蕨菜湯、還有一盤紅馥馥柳蒸的糟鰣魚,骨刺皆香,入口即化。
正因為伙食豐富,眾司吏、典吏才能優(yōu)哉游哉地喝著小酒,低聲說著話,比外面劍拔弩張、打仗似的吃飯場面,格調要從容太多。
王賢被刑房的三位前輩招呼過去。李觀幾個看著他的青衫怪笑不已,弄得王賢飯都吃不安生,只好小聲道:“小弟明晚仙鶴樓做東,懇請三位哥哥賞臉?!?br/> “這還差不多?!蹦莻€兩次傳他去受刑的臧典吏,笑嘻嘻道:“不過估計你也沒錢。怎樣,飯后打個秋風去吧?”
“那敢情好,去哪兒?”
“很近,兩步就到了?!标暗淅粜Φ溃骸摆s緊吃飯,然后咱去找張麻子?!?br/> 其余兩人一副好笑的表情,顯然很清楚臧典吏要去作甚。
吃罷飯,臧典吏便領著王賢,先去了捕快房叫上張麻子,然后直奔鄰著衙門兩條街的一戶人家。
許是來得慣了,見大門虛掩,臧典吏和張麻子也不等門子通稟,便帶著王賢徑直闖了進去。
王賢跟在兩人后頭,一邊打量一邊暗暗稱奇道,這家從外頭看不出什么,里頭卻騷包的很,真不知主人是個什么樣兒。
進到大廳,臧典吏和張麻子大刀金馬坐下,又招呼王賢也坐下。張麻子便大呼小叫道:“李大人,李大人?”叫了兩聲沒人應,他便氣哼哼對兩位典吏道:“這李晟也忒瞧不起人了,咱們來了老半天,他不睬不理也不上茶,何必管他的閑事!”
“是啊。”臧典吏也點頭道:“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咱們還是走吧,管他是死是活。”
王賢本來對敲詐民財還有些不安,一聽說這是李晟家,登時來了精神,饒有興致的看兩人表演。
只見兩人起身走到廳門口,便聽屏風后一陣咳嗽道:“二位大人留步?!痹诿鞒笕恕凰闶裁醋鹳F的稱呼,用于雙方地位相差不大時,下級稱呼上級。如果差得大了,則需用專門的尊稱。
。
王賢聞聲轉過頭去,只見屏風后轉出一個弓腰曲背的老頭兒。仔細一看,這人年紀倒也不怎么老,只是愁眉苦臉,滿是皺紋,須發(fā)也花白了大半。再凝神一瞧,這不正是昔日的頂頭上司李晟么?
“哎呀呀,大人怎么老成這樣了?!蓖踬t見李晟陡然衰老,不禁起了憐憫之心,但跟著想起當年正是這廝在幕后搗鬼,害得自己家破人亡,險些萬劫不復,就一點同情心都沒了。趕忙搶上一步,深深一躬道:“這些日子過得很幸福吧?”
“咳咳……”李晟也才認出來,這穿青衫的小子竟然是王賢。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小子是踩著他的尸體上位的?,F(xiàn)在聽他幸災樂禍的問好,李晟差點沒背過氣去。轉過頭去不理他,對另兩位道:“二位大人請坐,在下的事情,讓二位費心了。”
“原也沒什么,同僚一場么,替你操點心也是應當。”臧典吏愁眉苦臉道:“可是杭州那邊三天一催,這次務必要請李兄到按察司問話,弟兄們實在沒法再推脫啦?!?br/>